10
次日拍攝的戲份很重要,屬于楚閱年少時期,蔣修思要和林栖、程立葉一起合作。
這幾場戲是外景拍攝,蔣修思準時到了拍攝場地。一個簡易的棚子已經搭好了,林栖和程立葉正坐在一起講話。
程立葉昨天被他冷言冷語地打擊了一番,今天卻也沒躲着他,态度更是謙虛了許多,一見他來就趕緊起身打招呼。
“早。”蔣修思回應了一句,餘光又瞥向林栖。
這人可能是有點着涼了,今天鼻尖都微微有點泛紅,講話聲音也有點啞。一注意到他,彎了下嘴角,打招呼的樣子懶懶的:“早啊。”
蔣修思略一點頭,坐到旁邊去讓造型師幫他整理頭發。他記得自己包裏有幾顆喉糖,待會兒可以讓助理給他。
不過林栖自己似乎不怎麽在意,跟程立葉提前練習着他們的對手戲。
程立葉沒有表演經驗,全憑自己的想象,練習就出現了嚴重的問題,顯然是根本沒有接受過訓練。
蔣修思聽得眉頭微皺。他不反對非科班出身的演員,但既然要從事演藝工作,為什麽不能好好去學習一下?
“等一下。”林栖打斷了程立葉。
“這裏,”他指着臺詞本說,“你是對我說的‘楚閱打人’這裏産生懷疑,所以你反應過來之後就立刻打斷我,而不是等我說完臺詞再打斷我。”
程立葉不太明白:“為什麽?我不是搶了你的詞了嗎?”
“這裏的臺詞重點是‘楚閱打人’引發的讨論,你本來就是在搶我的詞,這個不要緊。”
“哦,那我們再來一次。”
……
他們的對手戲并不長,程立葉頻頻出錯,但林栖表現得十分耐心,連最簡單的東西都給他講透,讓蔣修思幾乎有些驚訝。
倒不是認為身為前輩幫助後輩這件事有多麽難得,而是林栖的态度非常的真摯,蔣修思完全能感受到他對表演的熱情。
開拍後,程立葉果然表現得不錯,還受到導演幾句誇贊,說他有靈氣,不像是第一次拍戲的人。
程立葉小跑着過來看監視器,露出既羞澀又驕傲的笑容:“都是導演您指點得好。”
他看到站在一旁的蔣修思,笑容不禁放大一點:“待會兒跟蔣哥合作,好期待啊。”
“哈哈,”導演在旁邊調侃了幾句,“好多人期待跟他對戲,你試試,蔣修思的表演很有個人風格,你要接得住才行。”
“嗯!”程立葉回答得信心滿滿。
可蔣修思并不是林栖,他不擅長給人講戲,他跟人合作,通常是靠自己的表演帶動對方入戲。
這種方式很自然,也有着明顯的缺陷。剛開始接觸演戲的人,面對他那樣活生生的“角色”,總是有一陣的慌亂,無法正确地念出臺詞,也就是——接不住他的戲。
NG了一次又一次,導演露出納悶又失望的神情,程立葉慌了。
他向蔣修思道歉:“對不起啊哥。”
可能是想起昨天的事兒,他都不敢說自己笨了,只小心翼翼地強笑着說:“哥你太強了,我接不住。”
蔣修思問:“你不是都能接住林栖的戲嗎?”
“這怎麽能比,”程立葉下意識說着,說完又猛然想起這是在片場,心虛地往四周看了看,發現林栖不在這邊才松了口氣,小聲讨好着說,“哥你可是拿了那麽多獎呢,誰能跟你比啊。”
蔣修思看着他仰慕的神情,突然有點不舒服。
程立葉說自己是他的粉絲,那他到底是喜歡他的表演還是喜歡他身上的光環?
蔣修思別過眼睛,淡淡道:“林栖的演技很不錯的。”
後面NG次數太多了,導演只好親自來給程立葉講戲,還不禁感嘆了句:“剛不都挺好的?”
程立葉半句沒提林栖給他講了多久的戲。
這天的重頭戲在傍晚拍攝。
拍攝地在河岸邊上。這時候的景色好到令人驚訝,挨着河流的田地已經荒敗,生滿了枯黃的野草,老舊的籬笆還在,原本青色的竹皮已經變黃,幹裂發黑,但與這幅秋景相得益彰。
最為動人的是,此刻正漫天紅霞,無數蜻蜓低飛。
是一個太适合來拍回憶的畫面。
這段劇情的背景是,少年楚閱最後一次跟唯一的朋友方其聆見面,他們在周末一起到方其聆鄉下的外婆家玩兒。
但這天陰差陽錯地發生了許多事情。關于少年時期最後的回憶鏡頭裏:在這個格外美麗,美麗得不得不讓人印象深刻的傍晚,方其聆與他鄉下的朋友傅傑走在鄉村的小路上,楚閱只看到他們的背影。
蔣修思靜靜地伫立在有些濕潤的土地上,凝望着那兩個歡天喜地的人。
林栖入戲的速度快得讓人難以想象。開拍前幾分鐘他還在邊上一臉嚴肅地跟助理說着什麽事情,現在已經完全進入情境之中,完全就是那個天真、充滿少年意氣的方其聆。
電影拍攝并不是按照時間線來,有時候靠近結尾的一部分可能是最先拍攝的,演員沒辦法按部就班地來順着劇情發展表演,他們的情緒被打亂了。
每一場戲,都要求演員進入特定的情景之中,要求他們表現出“積累”了一定情緒之後爆發的狀态,即便那些應該“積累”的東西他們還未曾接觸到。
表演是多麽豐富又嚴謹的一門藝術,蔣修思為了能适應這樣的拍攝,想出了屬于他自己的一個方法:成為這個角色,以這個角色的方式生活。
他做得挺不錯,已經有不少劇組的人員說他“簡直跟電影裏的人物一模一樣”,甚至有暗自譏諷他“不過是本色出演罷了”的,認為他的演技不過爾爾。
蔣修思不太在意這些聲音。他要求自己表現出楚閱的冷漠性格,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這些不僅對他的表演有好處,也便于其他演員熟悉這個角色,更好地跟他搭戲。
不過這樣做的弊端也很明顯。他為了符合角色的人設,有時甚至會顯得不近人情,讓人認識不到真實的他是怎樣。
林栖卻能把戲裏戲外分得很明白。
“cut!”
這場戲很順利地結束了。
休息的間隙裏,蔣修思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林栖,對方已經從戲裏抽身而退,正在水邊跟着他那個機靈的助理一起打水漂。
那助理像是精于此道,手裏擲出一個石片,“沓沓沓”地在水面上輕擦過,直飛出七八米遠,有的甚至直接擲到了對面的河岸上。
蔣修思看到林栖也撿了個石塊,像是挑釁似地對着他的助理笑着說了句什麽,然後身姿潇灑地扔出了手中的石頭。
姿勢倒是漂亮得厲害,蔣修思提起精神,關注起那石頭的軌跡。沓,沓,停下了。
有那麽一點……不強。
他不禁一笑。
那頭,林栖登地立直了,神情不自然地扭過頭去。他都看到了,蔣修思又笑了!上次笑他打噴嚏,這次笑他打水漂太菜,刻不刻薄啊。
揚慶興沖沖地說:“哥沒關系,我教你!”他好不容易發現心目中堪稱完美的林栖有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弱點,太想趁機表現了。
可是林栖有點郁悶。說不上來什麽原因,他很在意蔣修思。
“不玩兒了。”他往旁邊的蘆葦叢走去,“我去坐着歇會兒。”
這邊是一個野草叢生的小山坡,草格外深,外頭長着幾株蘆葦,不怎麽高,但白綠色的蘆花十分好看。
林栖坐姿很随意,背部就貼着蘆葦,拿出手機玩兒起來。揚慶自己再玩兒了一小會也趕緊跟了過來,坐在他旁邊扯東扯西。
景色宜人,河風也柔柔地吹拂着,林栖放松地将右手撐至後方的草叢上。
草還是青的,觸感極好,冰涼冰涼的,手指貼在上面舒服極了。旁邊的雜草翹起來,搔了搔他的手指,林栖覺得有點癢癢,皮膚好像也變得濕潤了些。
他回頭一看,卻發現一條碧綠色的繩子盤在草叢裏,還連着一點紅色。
林栖扭過頭去,餘光裏那紅色閃了閃,他這時才猛地反應過來,那是條蛇!他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目光迅速回轉,而那蛇就在此時跟他對視了!
那兩只圓溜溜的、卻好像沒有焦距的黑色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它把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
林栖魂都吓沒了,一只手臂開始發麻,很快就全身麻痹起來。
他驚恐地跟那蛇對視着,一動也不敢動,嗓子裏幹澀無比,意識上想要呼救,強烈的應激反應卻使得他渾身僵直。
小小的蛇,擁有讓人心驚膽戰的力量,它僅僅是傲慢地盤在那裏,只以那雙殘酷的、無底洞一般漆黑的眼珠子緊盯着林栖。
但林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甚至連一聲“有蛇”都發不出來,冷汗涔涔地被這種野獸獨具的令人瘆得發慌的力量所震懾住。
就在這時!手邊的草兒動了一下,一只手飛速地伸了過來,準确無誤地捏住了那蛇的頭部,另一手順勢掐住了它的頸子。
電光石火般的一瞬,直到現在揚慶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林栖的遭遇,吓得忙叫喊了起來:“有蛇!”
他立刻把林栖拉起往後退,退了好幾步才停下。林栖恐懼萬分,眼睛仍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只手。
那個人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抓住蛇後立馬将它扔進了草叢深處。
聽到叫喊的工作人員都圍了過來,緊張地問:“哪裏有蛇?有人受傷了嗎?”
揚慶費力地咽下唾沫,手指向一臉平靜的蔣修思:“蔣哥把蛇趕跑了。”
一群人裏,長得最俊美最養尊處優的那個,一伸手就把蛇抓起來扔遠了。
揚慶看呆了:牛逼啊!
“哥!你沒事吧!”他回過神來,看向還被他緊緊摟着的林栖。
壞了。哥特別怕蛇,臉上都沒點血色了。
“我還好。”林栖呆滞地出聲,但鬓邊全都被汗濕了。
工作人員忙幫着把他扶到一邊去坐着,給他倒了些溫水,随行的醫生很快過來給他看了看。
林栖小口小口地喝了點水,握着杯子,目光渙散地看向前方。他輕飄飄地想,丢人了,那蛇也不怎麽大。但蛇的那雙眼睛,他光是回想一下都受不了。
視線忽然又飄到一個人身上,林栖蹭地站了起來。他指着對面的蔣修思,不禁喊了出來:“他剛抓蛇了,給他看看有沒有受傷!”
蔣修思剛去洗了下手,消了毒。這會兒是想來看看他好點沒有,倒是被他的反應給驚着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意識到林栖是個善良的人,而這種顯得大驚小怪的關心,竟然讓他十分喜歡。
“我沒事。”他說。
幾秒後,又對着林栖笑了一下。
林栖愣住了。好一會兒過去,蔣修思都離開了,他才緩緩回神。這是蔣修思第三次笑,但似乎跟之前兩次都不一樣。
這次的笑,一點不讓人讨厭。仿佛那個冷酷又裝逼的人,一瞬間消失了。
幸好重頭戲都已經拍完,導演照顧他,看他受驚,便把一些不重要的鏡頭删了,讓他提前回去休息。
林栖回了酒店,洗完熱水澡就窩進床上睡覺,睡到晚上九點才醒。揚慶擔憂了好久,等他醒了立刻給準備好吃的,又給他念搞笑段子,簡直把他當小孩子對待。
林栖最初覺得十分受用,被哄了半天後也郁悶了:“你把你那軟綿綿的語氣收一收,奶孩子呢!”
揚慶嘿嘿一笑:“哥你吓死我了。下午整個人都面無人色。”
面無人色,那估計是醜得厲害了。本來林栖還覺得有些鏡頭沒拍心裏很過意不去,現在想想,那麽醜浪費什麽鏡頭?
事情過去幾小時了,但蛇這玩意兒就怪,怕蛇的人特別多。陰冷、爬行的蛇,已經近乎一個标準的恐怖符號。
回想起那畫面,揚慶心有餘悸地說:“多虧了蔣修思。但他那樣子也好吓人,居然徒手抓蛇,而且還鎮定得要命。唉,哥我想起來都害怕,他簡直跟楚閱一模一樣吧,冷酷殺——”
說到這裏他自己也覺得過分了,一不留神聯想過了頭,臉上浮現出歉意,立刻住嘴了。
林栖卻悶聲給出了解釋:“他之前演過一部很小衆的電影,裏面的角色就是馴獸師,估計那時候學了相關知識。”
“诶?”揚慶頗感意外,“他還演過這種片子啊。”
“嗯。不過是他演的是一個配角,這部電影當時票房慘烈,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哦哦,原來是這樣。”
過了一會兒,揚慶又好奇起來了:“哥你怎麽連這都知道啊?為了學表演,博覽衆片啊。”
林栖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蔣修思的電影我都看過。”
雖然不太願意承認,但他十七八歲的時候,完完全全是蔣修思的顏粉,覺得蔣修思哪兒哪兒都長得極其符合他審美。出于青春期的一種執着心理,他把有着這張臉的鏡頭全給看了個遍。
只是後來他上了電影學院,學到很多專業知識,自己又做了不少思考,注重起表演的藝術性,不再盲目看臉,甚至鄙夷起從前淺薄的自己,連帶着都不願意承認蔣修思的美貌了。
不過今天……
林栖耳根微微紅了一點,他實在覺得傍晚時蔣修思那副模樣,說不出的性感。
作者有話要說: 林栖:雖然我看臉,但我是克制的!
這文莫名其妙寫得特別特別慢,存了很久存稿也蠻少。而且原來上了研究生這麽忙啊!我每天又累又困,晚上回到宿舍只想倒頭就睡。所以……不保證日更qaq,我盡量做到每周三更以上哈,明天還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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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