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蔣修思已經飛快伸手抓向那小獸,那老者吓得忙出聲:“手下留情!”
那只手迅疾如電,但也收招極快,只是拎着它的後頸後退,防止它咬到席夜。
古怪的是,那畜生嗚咽出聲,并不怎麽掙紮,兩只黑亮的眼睛牢牢地注視着席夜,隐約有淚光閃動。
席夜自己吓得不輕,但見着這小東西這般情狀,又不自覺十分心軟起來。念着它剛剛與自己那麽親密無間的樣子,出聲求情道:“它應當是在與我玩鬧吧。”
盡管它方才那大張獸口,露出尖牙的樣子着實是令人害怕。
蔣修思面無波瀾,聽他這麽說,便将那小玩意放到了地上。那白軟的一小團,立刻搖晃着短短的尾巴,沖向席夜,讨好地□□着他的腳踝,一下又一下地将那塊皮膚舔得濕淋淋的。
席夜既是癢,又是無奈,忍不住笑了下,蹲下去揉着它的腦袋,道:“它沒惡意。”
剩餘幾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小獸,聽他這麽說了,也稍微放下心。蔣修思和林栖不約而同地将目光放在那老人身上。
老者看小狗那撒歡的樣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很感慨一般:“這小家夥,好久沒這麽開心啦。”
言罷又道:“諸位是什麽人?恕我冒昧,這村裏許久不見生人了。”
蔣修思道明來意,也沒說出自己的宗主身份,只道是天淵宗來的人。老者聽了眼裏有幾分敬意,卻也沒多驚喜,顯然此前來這兒的弟子沒能讓村子重回寧靜,他已經不敢抱太大的奢望了,只道:“幾位仙長請先挪步寒舍吧。老朽不才,是這四夜村的村長,吳齡。”
蔣修思颔首,請他帶路。
這時,席夜又驚叫了一聲。原來那小狗子不甘寂寞,又一口咬在了他的腳踝上。
林栖蹙眉,忙問道:“你沒事吧?”
小狗子咬完就收回了嘴,也不逃開,就直愣愣地盯着那處地方。林栖也瞥向那處,那裏皮膚光潔,連個牙印都沒留下,更別說流血了。
他不禁笑了一下,對吳村長道:“這小狗好調皮,不過還是知道分寸。”
話音剛落,那小東西又沖着席夜撲過去,在剛才的地方咬了咬,又往別處去,這兒皮膚啃一口,那兒皮膚啃一口,鬧得席夜不得安生,但都沒留下一點傷痕。
林栖看他們玩兒得歡,羨慕得不行,吳村長卻是緊緊皺起了眉頭。他連連叫了幾聲“回來!”,那小狗也無動于衷。甚至村長靠近了,它還死命往席夜身上蹿。
席夜無奈,只得将它抱起來,但抱起來了,手腕又被咬住了。小玩意兒對着他手腕那處皮膚不停啃咬,動作看着十分兇狠。
吳村長發了愁,道:“這家夥平日裏悶悶不樂的,從不與外人多接觸的,今天也不知道發什麽瘋。小公子,你可還受得住?”
席夜搖搖頭,他覺得很奇怪,盡管有些吃驚,但這只小狗讓他覺得很是親近。他縱容地用一只手圈住它,任它啃咬,另一只手撫摸着它的頭,希望能讓它平靜下來。“不怎麽痛的。只是不知道它這樣,是不是想告訴我什麽。”
吳村長沉吟片刻,道:“四夜獸忠貞,往往是一生都陪伴着主人。小公子看着年歲跟它之前的主人相仿,估計是勾起了它的回憶吧。”
原來這額間四點黑墨的小狗,正是叫四夜獸。
四人往吳村長家中走去,一路上才對這個村子多了幾分了解。四夜村自古以來便有養四夜獸的傳統,每當村子裏有小孩兒出生時,家中長輩都會為孩子挑選一只幼齡的四夜獸,伴其成長。
四夜獸的壽命在二十年左右,也就是當孩子長大成人,它們也就快要離開世間了。少年們所面臨的來自成人世界的第一個考驗,往往就是送走他們最親最熱愛的夥伴。
聽到此處,席夜不由得輕輕撫摸了下仍趴在他肩上的小東西。它剛剛鬧得歡,對着他又啃又咬,但沒一會兒就累得不行了。盡管外表上看不出來蒼老,但它已經算是一只年紀很大的四夜獸。
被席夜這麽一摸,它微微擡了下眼睛,濕漉漉、黑漆漆的。鼻腔裏發出一聲微弱的哼聲,它又閉上了眼睛,用頭輕輕地蹭了他一下。
林栖目睹着這一幕,心裏有些難過。
關于四夜村所遭遇的一系列怪事,他們也都知曉了。
起初是有幾個小孩兒不知何故總是半夜啼哭,哭聲又格外凄厲詭異,漸漸地,所有的小孩兒都哭鬧起來,整個村子一到深夜就不得安寧。
再後來,年輕人的精神狀态開始變得糟糕。也許是睡眠不足,總之他們常常幹活到一半就陷入怔愣之中,不明白手頭在做的事情有何緊要之處,眼淚撲簌簌地落下,恍然驚醒後又不知自己為什麽要哭。
一種陰郁的氛圍逐漸籠罩了整個村子。年老的人們也變得越發懶怠了,他們不再願意出門,整日地待在屋裏。
走着走着,他們已經完完全全進入村裏了。太陽也已經升起來,紅色的光線直直地往底下傾瀉,樹梢亮了,房屋上的溝壑也清晰可辨。然而還是沒有炊煙。
林栖覺得有些冷,下意識往蔣修思身後湊了湊。但似乎又沒起風。
三言兩語之間,誰也猜不出這村子變成這樣的原因。當吳齡說完,沒得到回答時,他也只是微微笑着,眼下的幾根皺紋顯得十分平靜。他在訴說這一切的時候,并未顯得十分憂心忡忡,理解地沖蔣修思點點頭,請仙長們先進屋。
林栖注意到,他們一路走來,路上沒多少泥土,但昨夜一場風雨之後,地面落滿了枯枝敗葉。吳村長的門前卻十分潔淨。
屋子裏很安靜,陳設簡單樸素,中央靠近牆壁的地方設了一個小小的木龛,放着不知是誰的牌位。供奉桌上除了香爐,還有一盤長相奇特的……可能是糕點的東西。
吳齡請他們落座,自己則慢悠悠地靠近了那裏。他神情含笑,道:“你看,今天家裏熱鬧了點。”
言罷,似是感受到了林栖的疑惑,他又指着那糕點解釋道:“這是亡妻生前最愛的食物,用糯米做成桃花形狀,是被我做得不成樣子了。”笑中帶着點自嘲。
林栖輕輕搖頭,看着那努力成型的糯米糕道:“尊夫人會喜歡的。”
吳齡蒼老的眼睛裏多了幾點跳躍的光亮,他注視着那糕點片刻,又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牌位的邊緣。香該是出門前點的,此刻燃到只剩一點點煙了,緩緩地升騰到了他的眼周去。
“你下一次生辰時,我就會做得漂亮了。”他對着牌位這樣說,被煙熏着的眼溫和地眯起。
蔣修思自然不能安坐,他來四夜村是來掃清亂象的,又問了一些事便要起身去查探情況。林栖當然要跟着他走。
而席夜因為被四夜獸纏着,身體又有些疲乏,便暫時待在村長家中休息。
村裏人大多閉門不出,偶有開門的商鋪,主人也只是睜着疲憊的眼睛在幹着一成不變的活計,連有生人來也不曾注意。兩人邊走邊看,沒有特別的發現,又沿着村落外圈走了一遍。
這附近有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水聲很輕。岸邊樹木密集,河面上漂浮着不少葉子,看上去能稱作美麗。
林栖無聲地嘆口氣,在地上随意地撿了個石子抛出去。無論是作為一個現代人,還是一個渺小的修士,他都看不出這裏的異象由什麽引起。而且這村子裏的古怪氛圍讓他覺得透不過氣。
石子在水面上激起的聲響稍微讓他的心情松快了些。正要再撿一枚抛出去,卻聽到水面響起了一陣富有節奏感的“噠——噠”的聲音,他看見一顆跳躍着的小小石子俏皮地趟過了河,行動軌跡比之前揚慶抛出的更為優美。
林栖歪了歪頭,看向蔣修思。他手裏還把玩着一顆薄薄的石頭,也看過來,問:“怎麽了?”
有那麽一瞬間,林栖又把他當做現實中的蔣修思了。
林栖輕咳一聲,問:“師尊,喜歡……打水漂?”
蔣修思不語,只是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又将手中的石子抛出。這一回,林栖看到,那石頭每一步都落到了河面的樹葉上,卻又彈跳起來,踏着樹葉過了河,卻沒将樹葉擊沉。
緊接着,林栖聽到了一聲低低的、悶悶的撞擊聲。
然後,從那對岸開始,一條裂縫倏地出現,随即暴漲開來,縫隙越來越大,閃電般急速,直直劈開河面,将水分作兩邊,直到露出黑漆漆的河床。
林栖:“……”
雖然他不知道這舉動是為了什麽,但他知道,蔣修思不是在打水漂了。他只是搞了個花樣劈河。
但是劈河就劈河,幹嘛那麽做作。林栖終于又像現實中的自己,重新愛起吐槽,不覺眸中多了層後知後覺的羞惱。
因為他最開始扔的那塊石子,簡直就是丢人的鐵證。林栖站直了一點,看向蔣修思,決心從頭來過。
他是演員,那麽演出那一點應有的訝然與驚喜又有什麽難?他的眼睛輕微上擡,露出自然的神采,看向蔣修思道:“我就知道,師尊必定與我想的一樣,當然不可能是在打水漂。”
以前表演課的老師說過一種跟神秘學和心理學關聯的表演方式,在演員爆發出強烈的表演勢能時,他的一切,包括語言和動作,都會讓人确信不疑。即便對方懷疑起自己,也絕不會生出一絲一毫的“眼前這個人不對勁”的想法來。
可蔣修思微微一笑,竟然不給他臺階下:“嗯。那我意欲為何?”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重寫了,看這章之前先看看上章哦。
斷更了好久,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研究生生活跟我想象得太不一樣了,壓根沒有時間讓我去思考寫文這方面的事情。
現在放寒假啦,時間稍微充裕一點,我會盡量多更,希望能早點寫完這本!另外,遲來的一句:祝大家新年快樂,一定要健健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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