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林栖一愣,思索了兩三秒後,大大方方地沖蔣修思笑了一下,有些調侃的意味:“都知道的事,那就不必說出來了。”
說完他輕松地轉過身,朝着小河走去,低頭去看那河床。沒看幾秒,身後響起蔣修思悅耳的聲音:“小也。”
林栖微微側頭。
蔣修思看着他道:“自你失憶以後,似乎總是很怕我。現在終于又像原來的你一點了。”
原來的他?林栖垂下睫毛,回避了答案。
他不知道書中的林栖是怎樣,他只是不想要畏首畏尾地在這個世界裏活着。
不過對于這本書而言,他随心所欲地暴露“林栖”這個人的特質,就會漸漸将原主擦除吧。一切關系,包括原主與他的師尊的,都将重新建立。
林栖認真地注視着河床,這裏似乎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淤泥和石頭。蔣修思是懷疑村子裏的異象跟飲水有關嗎?如若水源被污染,的确有可能導致一些疾病。可是這裏沒有化學試劑,他也沒有相關的知識儲備來判斷啊。
林栖嘗試伸手去觸摸河壁上的淤泥,還沒摸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忽然響起:“不要碰我!”
他吓了一跳,往後猛地一縮,幸好蔣修思在身後幫他擋了擋,否則就要摔倒了。
回過神來,林栖又覺得十分驚喜:“是河神嗎?”蔣修思劈河是為了引出守護這條小河的守護神?
他來到這個世界還沒見到真正的神或者精靈之類的東西呢。
蔣修思沒吭聲,只扶住了他的肩膀。
那聲音又響起了,有些得意似的:“是啊,我是河神。你到這兒來幹嘛?”
林栖突然愣了下,覺得哪裏有點怪。他回頭看了眼蔣修思,對方跟他對視了一眼,眸中居然帶了點笑意。
他皺了皺眉,對着河裏說:“想給河神獻上一些禮物。不知道您喜歡什麽?”
河神細細的嗓音像是銀鈴一般:“那就先來一些牛肉幹。”
林栖一下子就站直了。環視一周後,他大步走到附近的一個灌木叢後,從後面揪出了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
可惡,差點就被惡作劇了。林栖好笑地問那小孩兒:“躲這兒幹嘛?”
那男孩兒瘦瘦的,眼睛卻亮得驚人,精神極了,笑得臉通紅:“哈哈哈哈哈哈,你太好笑了,問我是不是河神!”
林栖頗覺丢人。但他一個現代人,陡然穿越到修□□,遇到這種事當然會首先聯想到鬼神之說啊!
他有些埋怨地看向蔣修思:“師尊,為什麽最開始不提醒我?”
蔣修思的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他好像也不明白,只是林栖欣喜地碰出來的那句“是河神嗎”,還有那種渾身一下子充滿的新鮮勁兒,讓他覺得十分有趣。
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腦子裏的一切都像煙霧,各種想法都是飄忽的,他不清楚自己該是什麽樣,別人該是什麽樣。仿佛整個人總是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推着走,偶爾的一些不受控制的舉動,他都無法解釋。
每當他要細細思索這種異常時,一只無形的手就輕輕地拂過來,遮住他思緒裏的那雙眼,他的思緒就此戛然而止。
這一次也是如此,他超越“本能”地捉弄着自己的弟子,欣賞着他可愛的反應。完完全全地不合身份。但很快又被忘記。
他只笑了下,走向那個小孩兒,問他:“你在這裏做什麽?”
男孩雖然矮小,對着林栖時氣勢很足,仿佛對待平輩,但莫名地對蔣修思肅然起敬,乖乖答道:“村裏沒有玩兒的,我出來想抓兔子。”
林栖問:“那你的夥伴們呢?”
男孩兒撇撇嘴,埋怨道:“現在誰都不出門了。沒人跟我一起玩兒,真沒意思。”
不過很快他臉上又有了喜色,看着林栖再度大笑出聲:“今天太好玩兒了!我是河神我是河神哈哈哈!”
林栖無奈地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道:“大家都不出門,你為什麽還出來?”
“我喜歡太陽嘛!出太陽了,曬着很舒服啊。家裏也沒有河,我覺得河水聲真動聽啊。”
男孩又指着河,對着蔣修思一臉崇拜地問:“仙長,您這是什麽術法啊?之前來這裏的仙長哥哥都做不到這樣诶。”
這孩子之前跟天淵宗的弟子有接觸過,十分膽大,親昵自然的口吻也不招人讨厭。蔣修思耐心回答了他的問題。
男孩蹲坐到水邊的草地上,随手扯了根草放到嘴裏咀嚼着,又悶悶不樂起來:“仙長,我們這裏到底是怎麽了啊?為什麽大家都變得不像從前一樣了。”
林栖再看了眼河裏,那裏的術法已經消失了,河水又開始流淌。他問:“是因為河水?”
“不是。”蔣修思道,“我只是疑心河水有問題。有一種古獸叫水縛情,它所至之處,河水受污,飲下污水之人會終日憂心忡忡。這種異獸有着小巧的四只腳,行走之處,落下梅花狀的印記,經年不散。”
顯然,河床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跡。
蔣修思道:“等入夜吧。既然異象是從夜晚開始的,那麽我們到夜裏再細查。”
“晚上啊。”男孩子在一旁聽着,喃喃地念了一句,身子仿佛瑟縮了一下。
林栖問他:“你會怕嗎?”
男孩子卻挺直了腰,答道:“有時候怕。但是我娘會陪我睡的,在我娘懷裏就不怕了。”
林栖忽然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男孩子自己一下子又從地上彈了起來:“哎出來好久了,再不回去我得挨罵了。”
他跑了幾步又扭身回頭道:“仙長,辛苦你們了!讓我們村變回來吧!”
看着少年奔跑着離去的樣子,林栖不禁想:在這裏,幼小的孩子依賴着母親,可以放心地在詭異恐怖的黑夜裏安睡。而他什麽術法都不會,入夜後,也不知是何等情況。
總之,先看看有沒有什麽法器可用。晚上如果要戰鬥,他只要不拖蔣修思的後腿就可以了。
子時。
林栖和蔣修思立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枝杈上。兩個人均是神情凝重,緊盯着村裏的每處變化。
吳齡的描述還是太過于簡單了。
小兒夜啼,只是四個字。可置身于實實在在的場景之中,才知道那哭聲嗚嗚啊啊、嘹亮高昂,有多麽地讓人心煩意亂,恨不能從此變作一個聾子。
他們哭得凄慘可憐,但又雜亂無章,一會兒此起彼伏,這家稍微歇了,那家又撕心裂肺地哭叫起來,一會兒又齊齊恸哭,幾十個小孩子哇哇大叫,音色各異,有的尖利有的低啞,混合在一起就如同枯木枝一般在地上呲呲啦啦地劃來劃去。
光是聽了一小會兒,林栖就煩躁得想要發火,他實在是想不出來這裏的村民們如何忍受了這麽久。他煩得要命,更加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傾聽四周,餘光瞥到蔣修思波瀾不驚的側臉時,不禁問:“師尊不覺得這聲音令人煩悶嗎?”
不過想想也是,作為一方大能,如果這點事情都無法容忍,那蔣修思跟他這樣的小修士還有什麽分別。
于是不等回答,林栖又感慨道:“對師尊而言,不過是泛泛凡音吧。”
而蔣修思折下了一根細細的樹枝,遞給他。
“什麽意思?”林栖不解地接過來。
“除了嬰兒的啼哭聲,還有大人的嘆氣聲、木床搖動的咯吱聲,以及更近一點的樹枝的折斷聲、風聲、樹葉彼此拍擊的聲音。”蔣修思回答。因為他五感靈敏,所以可以不被哭聲所困。
但他又突然看向林栖,問了一個問題:“你以為,這次的歷練你能學到什麽?”
或許是“無能為力”吧。林栖在心裏笑了笑,你們修士的事,我又怎麽懂。但他嘴上仍說着:“大概是,平常的事連成一片就變得不平常了。”
小孩子半夜哭泣似乎是一件十分常見的事情。這裏的異常只不過是,所有的小孩子都在哭。一家人的不得安寧,擴大成了整個村子的不得安寧。
林栖說得傷感而無奈,但蔣修思并沒有回應。
他不禁看向他,輕聲問:“師尊?”
忽然之間,近在咫尺的樹葉沙沙聲變得清晰了,仿佛貼着他的耳朵。而那哭聲漸漸遠去。
蔣修思的神情讓他有些怔忪。還握在手裏的那根樹枝,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了,原本有些重量、觸感冰涼,現在卻宛如空氣。
“我也想知道答案。”正在林栖不解怔愣之際,蔣修思又說了這麽一句話。
心頭像落下了一片雪似的,林栖感覺到一些涼意。他沒有側頭,只垂眸看了看手上仍拿着的樹枝。此時此刻的蔣修思,讓他誤以為這是另外一個人了。
是作為一個跟他類似的普通人在與他對話,而不是一本修真小說裏的所謂“師尊”。蔣修思很矛盾,換句話說,人設非常割裂。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小孩子的哭聲漸漸低了,他們哭累了,就要睡了。
林栖思緒萬千,也困乏得厲害。
“嗚——”
漆黑的夜空下,忽然有一道悲痛到極點的聲音劃過。低低的、恍惚是鬼魂飲泣,輕得如同蝴蝶振翅,在林栖的心間一閃而過。
真奇怪。聲音不是由耳朵聽的嗎?林栖卻怎麽感覺是自己的心靈攫取到這倏忽即逝的悲鳴。并且,那聲音哀傷得簡直要讓他都落淚了。
像是某種危險的信號。悲傷的情緒從空氣裏炸開,讓他痛苦得要命,幾欲落淚。
“師尊。”林栖覺得自己此刻很奇怪,忍不住看向蔣修思,想從他那兒獲取答案。他仿佛被什麽東西給影響了,難道是某種幻術?
蔣修思伸手過來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并不怎麽溫暖,帶點不染凡塵的、仙氣飄飄的清涼。也不知怎麽地,林栖從蔣修思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看出了一丁點的憐愛和惋惜。
他本能地要握牢那只手,覺得處境危險,可無論如何用力都握不緊,像反複地捧水又流盡。
莫名其妙地,他又感覺到自己在不斷下墜,而蔣修思對他說:“別哭了。”
咦,原來他已經流淚了嗎?
可能是因為眼淚,他感覺眼前霧蒙蒙的,又有白光不時閃現,還隐隐約約有四點墨黑色的東西。是……四夜獸!
到底是怎麽了?
他還想要抓緊蔣修思一點,可他們的手分得越來越開了,只剩指尖堪堪相碰。蔣修思輕輕地說了句:“去吧。”
去哪裏?林栖迷茫到了極點,好像有什麽東西拽住了他,把他往下拖。
蔣修思什麽都知道嗎,為什麽還說讓他去?這就是所謂的“歷練”?
可他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現代演員,能在這裏活過幾章?他只有憑着本能,用力地、拼盡全力伸直手,小聲地說:“我要你陪我。”
最後。
最後就他媽地神志不清了。他搞不懂劇情走向,只剩一點點意識,罵着該死的破書。
下墜的過程十分煎熬,比坐五十米大直角的過山車恐怖一百倍。一個人不斷地沉下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去抓住。
但也可能有誰抱住了他。他似乎聞到極輕、極冷冽的香氣了,也許是從那個人的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蔣修思:本來該讓他一個人去歷練的,可是老婆都撒嬌了,我能怎麽辦嘛!(內心竊喜:老婆對我撒嬌,我太幸福了。)
我稍微地解釋一下下,這是劇情設計的一部分哈,後面會一直有:因為蔣修思在書中沒有現代記憶,他實際上相當于拿着劇本在演一出戲,做一個跟着劇本走的演員。只是偶爾會有自我意識閃現,脫離“演員”身份。比如今天的受不了老婆撒嬌,崩人設了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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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