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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問藥包送去的住址,卻見祈兒臉色驟變。

我揉了揉他的頭,裝作無事發生:“祈兒就交給你們了,我們出發罷。”

柳青青道:“晚些藥堂碰頭?”

我一怔:“好。”

“藥堂就在離這不遠的裁縫鋪邊上,你要是找不着就問問路。”旺財囑咐道。

“知道知道。”我沖身後擺擺手,先行出發。

途中路過一家酒樓,規模大得突兀與這鎮上風格截然不同,匾牌之上赫然四個大字。

——“汝隴豐棧”

其上挂着的紅綢緞大花還未拆下,看起來起碼是新裝修過的。裏頭吆喝聲食客暢談聲不絕于耳,從底下往二樓瞧,邊上一條木圍欄倚靠坐着不少人,手上端着碗碟花生吃得正香。

我正好奇,就湊個腦袋進去望。

二樓熱鬧非凡,聽動靜……好像是有人在說書?

我心道等忙完了或許可以來這裏消遣消遣。

柳青青同我說起地址也是簡單粗暴,直往北走,沿着湖岸邊瞧見一座大宅第,其名李姓的進去就是了。

太陽當正中曬得我睜不開眼,我抹了把汗,心道這山下光景與莊裏還是太不一樣了。

府邸外長柳一字排開,暗紅的磚瓦、灰白的院牆兩旁直直向心湖延伸,視線所到之處幾乎都是李府的地域,這家底委實殷實。

說句實在話,這麽大片院落就是旁人想忽略都難。

漆紅妝點的大門前有兩個穿戴侍衛模樣的小厮,我把藥包交代了遞過去,這就任務完成了。

轉身欲走,卻見李府牆上貼着一塊告示,大意就是見到這個人的打死論處賤命一條,還能去李府領賞。我納罕這是何處來的深惡痛絕,細看這畫像是個書生模樣……似乎還有點眼熟。

我一拍腦門,與祈兒的反應聯想起來。

“莫不是這書生看上得竟是這富貴人家小姐,難怪被人亂棍驅逐!”

我優哉游哉往回走,另一方卻是一路艱難,不知是否其心中怨念太強,我處不禁哆嗦一陣。

柳青青、阿歆與小破氈帽三人來到破廟前被眼前景象驚得一呆。

柳青青勉強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問祈兒:“你說你哥哥,就在這裏嗎?”

祈兒點點頭:“我身上沒有多餘的錢,只好将哥哥安頓在破佛像後的棺材裏。”

“什麽?!”阿歆睜大了瞳孔,“初雪她方才讓我去把他兄長送去其他地方,竟是要我背個死人?!”

“我哥哥沒死!”祈兒大聲道。

“好好好……”阿歆汗顏打起退堂鼓,“真的要我去啊……”

柳青青瞧他一眼:“不是你難道是我啊。”

“……我倒是想。”阿歆小聲嘀咕,“我現在跑還來得及嘛。”

“你盡管跑了試試。”柳青青一旁露出暖陽微笑。

阿歆面上一怵,裏外都是死,當下心一橫就沖了進去。他只聽胸口咚咚直跳,一掀開簾布見了棺材更是驚得倒抽口涼氣。

一股子毒氣熏得眼睛疼,旺財嗆咳一陣。

一旁祈兒作指導,催促道:“這就是哥哥了……背起時動作小心些,別弄傷了哥哥!”

“棺材……還在棺材裏……”阿歆駭得雙臂打了架,手上哆嗦好幾次才把人扛出棺材。

裏頭一片昏暗,只樹枝沙沙作響陰森得很。阿歆笨手笨腳的,剛把半死不活的書生托上背,腳底一滑就險些又把人摔出去。

祈兒急得叫起來:“小心些小心些!”

阿歆吞咽了下,勉強沉住氣,待把人雙臂架牢了,向外就是一個箭步沖刺。

柳青青寬慰:“完成了第一步,接下來就只差背回藥堂了。”

阿歆身體一軟,腳下一個趔趄。

背後是想要幫忙的祈兒,只因身材太過嬌小,繞着阿歆團團轉也不知能做些什麽。

他也知天氣炎熱,背兄長回去也是極累的,祈兒心懷感激眼眶紅紅:“旺財哥哥,等日後祈兒長大了一定會報答你的!”

話是好話,聽得阿歆險些當場去世。他面對着小孩子不好發作,只僵硬着扯出張笑:“叫我哥哥就好,前面的字……就可以省略了。”

“……好的旺哥哥!”

“噗——”柳青青一旁破功出聲,面上神态尤為複雜。

若我在旁,大抵會拍着祈兒的腦袋豎起大拇指,誇他知恩圖報:“好!好一個旺哥哥!”

沒多久,我就在回去的小路上碰見了三,哦不,四人。

柳青青走在前,旺財等人在後,就見旺財灰頭土臉走得搖搖晃晃。

我點點頭:“看來一切順利。”

旺財自幽怨擡眼看我。

我:……?

柳青青上來附和:“嗯,确實順利。不過我家先生說過堂內不留生人,他兄長也不能留下過夜。”

“這簡單,讓旺財背去客棧住一晚。”我提議。

“誰出錢呢?”旺財看我一眼。

“別看我,我可沒錢。”我聳聳肩。

轉而祈兒,他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囊中羞澀……祈兒也沒有錢。”

旺財最後看向柳青青,她瞥去一眼:“看我?看我作甚,方才祈兒感謝的人又不是我。”

言罷,她臉上神色又古怪一遍。

“方才?”我眨眨眼。

“啊好了好了,再不回去浪費時間更待何時!我們快回去治病救人罷!”旺財突然像打了雞血,幾乎是沖向前方。

“你,旺哥哥你慢點兒!”祈兒追上去。

旺財又是一趔趄。

我與柳青青被落在後面,二人對視一眼卻是同時“哧”笑出聲。

四人進入藥堂裏,柳青青立刻去打點空餘房間,準備需要的工具以及材料,旺財打下手。

診治過程不許人在旁邊看着,就把我與祈兒都轟到大堂裏。

我同祈兒指指這塊地兒:“你說你向大夫求藥,那這個地方你可曾來過?”

小破氈帽左右仔細瞧瞧,搖搖頭:“開在大道上的沒來過,祈兒是第一次來。”

我拍拍他的小腦袋道:“這家先生呢是個好大夫,姓良,大家都尊稱他一句良先生。良先生心善,平日裏就樂善好施,長相又很是氣度。”

我同祈兒道:“你且記住了,日後若得了病受了傷或是沒錢吃飯沒地兒睡覺,盡管來找他!到時候盡管提我名兒,不要錢!”

被經濟實惠的力量打動,祈兒雙眼亮晶晶的望我:“……當真?”

“這是自然。”

我心道良回什麽事都瞞着我,大小事都不同我說,這下不讓我好過有因必果,良先生也該與民同喜同悲才稱得仁義罷?

正巧,我就是這個良民。

過了半炷香的時候,旺財半身血污的出來大堂尋燃香與多餘衣物進去。

祈兒一見血,眼眶就不可抑制的紅透了。

見狀,我自己眼觀鼻鼻觀嘴找些事兒做,大堂裏左顧右盼,只在藥材櫃臺前找到幾本翻得舊舊的草藥書,上頭畫了些插畫,我便将就着翻看。

這診治一經開始就過了約莫兩個時辰,天色見晚二人還沒出來。

我被書中百味草藥吸睛,看得津津有味,反倒是乞兒已經坐不住了,他跑去後院裏想從窗戶望望情況。

“你最好別去。”我頭也不擡的道。

“為什麽?”

我手上翻過一頁:“救治過程中被幹擾可是大忌,稍錯偏差,你哥哥就去找閻王下棋了。”

他頓在原地。

“更何況,你兄長此時大概滿身是血,你瞧見了會心安嗎?”

他垂頭回到座位上坐下。

我順手把桌上另一部記錄藥材典故的書丢給他看:“來,分分心,裏頭也快結束了。放心吧,我那時候可比你哥慘多了,你瞧我現在不都好好活着。”

“……姐姐你?”

我擺擺手繼續看書。

又過去半炷香,忽而聽房間裏傳來陌生聲嘶力竭的咳嗽,祈兒攥緊了手中書本:“哥哥……”

“有氣兒就是活下來了,安心!”我總算把手頭畫冊閱過一遍,吐了口氣。

“哥哥待我極好,什麽好東西都優先給我吃給我玩……是祈兒不好,幫不上忙。”

也不知他這番自責又能發揮什麽作用,我拉開身後的抽屜藥材實物對照:“即便萬一你兄長沒了,我就帶你上隐莊避一避,到時候喊我一聲大師姐,我罩着你,日子也能樂呵呵的。”

這段話在他聽來就是噩耗,他堅持至此,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什麽哭,哭喪嗎?那你來不及了。”掀開布簾,青青同旺財走了出來,為了不吓到別人,二人都已換過幹淨衣裳了。

旺財沖我擠眉弄眼:“這過程簡直血腥粗暴,你想知道被污血洗禮過一遍的滋味兒嗎?”

“謝謝不用了。”我把書放回原處關上身後抽屜。

旺財聳聳肩跑去後院打井水,燒水。

祈兒趕緊蹦上前,抓着柳青青的衣角問:“哥哥……哥哥怎麽樣了?”

“雖然過程麻煩了點,但好歹四肢都接上了,如果你哥哥再晚來幾天,骨頭就該長歪了。”柳青青道,“失血過多,這幾日必須靜養不然恐會落下病根兒,我晚些開補藥給你。”

終于聽得無事安康,祈兒總算松了一口氣:“我……我可以去看看哥哥嗎?”

“我倒覺得看哥哥不急,你該先去洗個澡。”我道。

柳青青看看我,點頭:“今日确實暑氣重了些。”

她到祈兒面前蹲身與他齊平,換了個溫溫柔柔的語氣問他:“你哥哥需要多睡一會兒,姐姐先陪你去梳洗好不好,給你換身幹淨衣裳。”

“梳,梳洗?”祈兒一聽竟是連連搖頭,髒兮兮的臉還透了紅。

之後不論青青怎麽勸說,祈兒一概搖了頭。大抵是他的窮酸兄長從小教得他男女有別罷?

柴火燒旺了,旺財又探出頭來參與話題,他湊到祈兒耳邊道:“沒事不要怕。什麽男女有別?她就算不得個女人!”

“咦?”

沒等祈兒反應過來,只見柳青青一把揪住旺財衣領:“我們過來好好聊聊。”

“不不不不聊了吧……我胡亂說的,胡亂說的……”他趕緊讨饒。

“旺財該揍。”我在一旁煽風點火,“青青對此人千萬不用留情面,就看他一腦子女子該如何三從四德百依百順,也該讓他知道知道山花為何這樣紅。”

“初雪……我往日可待你不薄!”旺財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

我掏掏耳朵,低頭問了祈兒:“方才似有風吹過,你可聽見什麽了?”

祈兒憋了笑,附着我的話應和:“風兒怪涼快,祈兒也什麽都沒聽着。”

我“唔”了一聲:“好極了。”

旺財氣得七竅生煙。

過後,因祈兒執意不跟柳青青一起梳洗,只好讓旺財陪同去裏頭房間。

“他哥哥情況怎麽樣啊。”我重新問。

柳青青一愣,沉吟道:“差一些,失血過多仍處于昏迷……你是沒瞧見他,瘦得皮包骨……羸弱極了。”

我搖搖頭,一臉“我就知道”,瞧過那面色就知道差極了。

“不說這個了,我的費用如何清算下?”柳青青坐下喝茶。

“嗯?替他兄長看病不是義診嗎?”

“确實如此,可這一診耗了我一條新衣裳,既然祈兒沒錢,人又是你找來的,自然得是你賠。”柳青青理所當然。

聞言我也不是臉皮薄的主兒:“要錢我是一個字兒沒有,不如把旺財留在你這裏抵債?”

柳青青翻了白:“不用你說他也要留在我這幹活,不如這樣,看在你也不是外人的份兒上,這幾日藥堂訂購的藥材多人手不夠,你有空就過來幫幫忙,其餘的就不另外跟你算了。”

“那行,成交。”我愉快的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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