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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雲敘若卿

這年入春,趁着鎮上踩着過年的尾聲新進了衣裳首飾,李老爺難得同意了女兒雲霜帶着碧水丫頭二人,去宅邸外到處逛逛。

近日宅邸裏很是熱鬧,總要置辦些什麽,好像有什麽客人要來。

适逢李雲霜挑選完心意的衣料,碧水往懷裏一抱,去往下一去處時走在街上卻被人潮沖散,二人隔着茫茫一道人海。

碧水懷裏滿是雜物首飾,一邊在擁擠之中踉跄着腳步,一邊喊着“小姐”。

這時,一輛馬車肆意妄為橫沖直撞,只把這人群一分為二,才算告了一個段落。

“将軍府的侄子就是威風。”

一個險些摔倒的老人被人攙着罵罵咧咧的走開了。

李雲霜不做聲,待人群散了,她卻不知碧水被人潮擠到哪處去了,哪還有個人影在?

李雲霜且走且尋,順着街巷往下走,本是尋人而去,沒成想被山腳下的雪色美景吸了睛。

薄雪輕柔的覆蓋在植物的脈絡上,風一吹,不堪重負的花朵上就簌簌落下些白。

李雲霜看着入了迷。

鎮上已經入了春,眼見就要入夏,她哪裏還奢望能再見到雪?

她稀罕極了。

恰巧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她左顧右看,只好鑽進破舊屋檐下躲躲雨。

許久也沒等到碧水,卻見不遠處的茂盛樹下有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正埋頭動筆擺弄着紙卷。

李雲霜好奇湊近:“……你這畫的,是誰?”

書生突然驚了一跳,原本勾勒的墨色畫空,他整個人都撲到畫上:“姑姑姑姑娘……”

他攏攏衣袖,想把畫卷全部都擋起來。

只要,只要別讓她看見,別看見就好……

李雲霜“哧”的一聲笑了出來:“你這書生舉動好生可疑。”

雖是這麽說着,李雲霜卻是退開兩步,與他保持距離。

“姑,姑娘……是在下唐突了……真是,真是失禮了!”他紅着臉行禮。

李雲霜感覺有些好笑,明明是自己湊上前,現在卻是他連連道歉。

“你何錯之有啊?”李雲霜的目光往他處一落,忽而抽出他懷中畫卷,打開之後仔仔細細望了一番,而後故作思考:“這畫中女子……可與我真像。”

她輕嘆。

書生卻一霎紅了臉。

“小姐——”

一聲長呼打破了這份短暫的寧靜,街道上一個丫頭撐着傘抱着鼓鼓囊囊的跑過來,她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總算,總算是找到小姐了……”

“你慢慢說,瞧你累得。”李雲霜合起畫,笑着從袖裏取出手帕将碧水額上的汗珠擦去。

溫柔細膩,清麗動人。

此情此景都仿似撩動書生心弦。

碧水松了口氣:“小姐沒事就好,剛才可真是吓死我了……可算是找到了!”

“你啊,我這麽大個人,丢還能丢哪裏去?”

一番主仆寒暄之後,碧水這才注意到一邊還有個男人支支吾吾站在一邊。

碧水疑惑:“小姐……這是?”

“在下,在下許緒卿。”沒等旁人開口,書生連忙作揖。

李雲霜從碧水懷中取出一把傘,塞到書生手裏。

“喏,你拿着。”李雲霜道。

“這……這怎麽行,我怎麽能拿小姐的東西!”書生面露惶恐。

“我拿了你的畫,你就用我的傘,公平得很。”李雲霜嫣然一笑,說罷便護着懷中的畫卷,鑽進碧水傘下離開。

留下書生怔在原地,看看眼前的人漸行漸遠,再低頭看看手中的傘。

他忽而一聲驚叫,沖進雨幕:“還沒有請教姑娘芳名!”

沒有回應,但聞風中銀鈴般清淺笑音。

書生被雨水淋了滿身,只好小心翼翼撐開傘,生怕碰壞一點兒,擡頭便又愣住了。

這傘骨上分明刻着精巧小字。

——雲霜。

——————————

此後,那副畫便被李雲霜收在自己的書房裏。一日碧水收拾房間碰巧看見,耐不住好奇就打開來瞧瞧。

李雲霜來不及阻攔,聽得碧水一聲贊嘆:“這與小姐真像!這畫兒畫得好細膩啊,簡單幾筆就變得栩栩如生……好像還有氣兒似的!”

李雲霜笑罵:“就你話多。”

碧水“嘿嘿”一笑,轉而湊到小姐身邊:“我覺得那書生對小姐有意思。”

“不許胡說。”

李雲霜還是在笑,眼眸卻暗了幾分:“是或不是,都不是你我能選擇的,這世間多得是生不由己。”

丫頭聽不懂這話中有話,只覺得自家小姐說得深奧,便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可……若說小姐對那書生沒這份心思。這副清淺勾勒的畫,一上午的時辰,卻被她翻看了不下數十遍。

原本以為他們的插曲就此為止,今後便是形同陌路。

她卻從未想過,再見到他,實在父親的生辰壽宴上。

父親前些日裏在船坊認識了個大人物,今日也不遠萬裏請到府邸內一敘。

李仁楓令李雲霜換身漂亮衣裳,她便找來前幾日裏逛來的繡裙穿上身。

碧水直勾勾的盯着看,眼睛都不眨一下:“小姐,你今天穿的這一身紅裙子簡直像個仙女了,這繡上的海棠也好看!”

李雲霜笑道:“貧嘴。”

走出房間,卻遠遠瞧見池邊亭臺有一男子在後院作畫,這舉手投足……

“诶小姐,你看他……像不像那天我們……”

李雲霜一驚,倏爾垂眸:“走罷,趕去正堂,父親該等急了。”

“可是……”

李雲霜低頭不往邊上瞧,二人就掠過他直直離開。

正堂房門打開,見李仁楓與各地富商聊得熱絡,李雲霜便靜靜候在邊上。

這時便聽得門外傳來一聲爽朗笑意:“李大人,近來可好?我方某一介粗人過來蹭蹭酒宴,你可不要介懷啊!”

來人一身華貴服飾,一柄長劍鎖在腰間,身姿很是健碩,身後跟着四個精壯有力的下人,一見其氣場就知身份不凡。

“哎呦方将軍這說得哪兒的話!快些進來!”李仁楓迎上去,“小弟今日得幸,真是蓬荜生輝啊——”

這般貴客臨門,富甲一方的商人識相便讓開了道,一齊擁上來恭維幾句。

一旁碧水戳戳她的手臂:“這将軍是什麽人啊?”

李雲霜低聲回應:“京城将軍府餘大人,手持兵權,是個厲害人物。”

李仁楓與他寒暄一陣,便叫來李雲霜。

方将軍見李雲霜一怔:“賢弟,這位是?”

“這是小女雲霜,雲霜,還不快見過方将軍!”李仁楓對着自己道。

李雲霜依言作揖:“見過餘将軍。”

眉若遠山之黛,眸似溫婉如水,端的是娴靜得體知書達理,身着紅色海棠裙,在清麗的面容上更添幾分豔色。

方将軍眼前稍稍一亮:“賢弟啊賢弟,你可是養出了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啊!”

“方将軍過譽了。”李雲霜斂眸,“今日是父親生辰,女兒祝父親歲歲長歡愉,萬事皆勝意,心想事成、壽比南山。”

“好好好!”李仁楓哈哈一笑,同方将軍又暢飲起美酒來。

之後,李雲霜帶着碧水離開。

邁出大門那瞬,她真切的聽見父親同方将軍說……欲把雲霜許配去将軍府長子。

那瞬,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充斥了大腦。

回到房間,李雲霜胡亂找了個說辭把碧水趕出房間。

她一望銅鏡,這才發現自己面上毫無血色,着實有些駭人,便打開胭脂将氣色再暈染一遍,這才好些。

李雲霜嘆了口氣,腦中卻回憶起方才在池邊見到的男人。

“他許是被傳進宅邸裏作畫罷,但這麽長時間過去,應該已經離開了罷。”她揉了揉眉心,忽而記起今日池中錦鯉還沒喂食,便向門外喚道:“碧水——”

無人回應。

李雲霜嘆了口氣,無奈只好自己找了些餌食往池邊去。

臨近日暮,池邊空空如也。

“果然已經走了。”她送了口氣,卻又在剎那彌生一陣失落……

她也不知這失落從何而來。

池邊,李雲霜俯身将餌食灑向錦鯉,一條條色彩鮮豔的魚兒便争先恐後的開始進食。

聽得不遠處傳來熟悉的對話聲。

“先生,你覺得這裏的美景可适合作畫呢?”一絲嬌媚的聲音纏在空氣裏。

“這,這都可以……夫人如此貌美,怎,怎麽畫都是美的……”許緒卿被一女子攔住而措手不及。

他将今日寫生的畫作賣與李府下人,剛讨完工錢正欲離開,卻被一個風韻猶存的俏少婦纏上了。

他四處張望尋求脫身之法,瞧見亭旁有人,便往那方瞧去。

餘輝落下,勾勒出那方嬌好的面龐,眼眸溫潤如化霜雪,唇紅黛眉。

回眸這瞬……驚鴻一瞥。

她走近跟前,忽而向着自己身旁的少婦人行禮。

“見過渙姨。”李雲霜斂下眉眼。

“呦,這不是雲霜麽。”少婦媚眼如絲,“天色都這麽晚了,不在屋內待着,出來在這亭子裏作甚?”她掩帕輕笑,“莫不是,約了哪個下人在此幽會?”

“渙姨說笑了。”李雲霜目光轉向一邊,“想來是渙姨正尋父親未果,就尋旁人來問罷,現在父親正在正堂與賓客相言甚歡。”

渙姨得意的笑了聲,道聲“知道了”便婀娜娉婷的離開。

見人走得遠了,李雲霜雖是猜到他的來由,卻還是忍不住與他說說話,便問道:“你……今日怎麽來了。”

“我來作畫……”

又沉默下去,李雲霜轉身道:“我會讓下人多給你些盤纏。”

“不,不是的。”書生忽而抓住了李雲霜的手。

瞧見她回頭,書生卻又像碰了燙手山芋,立刻松開了:“我……這次,是我主動請願的。”

“為什麽?”

李雲霜正欲猜測他是否遇上了困難,卻見他認真的看着她,滿臉羞恥:“我……想見小姐。”

她一怔。

他說。

——因為想見你,所以我絞盡腦汁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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