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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這些天多謝各位照顧舍妹……實在是在下手頭緊張,不能表達誠意……”書生十分羞愧。

祈兒在一旁乖乖站好:“對不起這些天給哥哥姐姐們惹麻煩了。”

祈兒畢竟不是什麽大惡之人,雖做錯事,但尚且年幼,柳青青便不再提了。

這當事人都表示諒解了,我自然也不能說什麽,只向書生道:“你既然是個文化人,就不要學江湖人抱拳了,瞧瞧你勾起來的手指,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雞爪。”

書生面上再一次漲紅,不知所措,趕緊把手收到袖子裏:“諸位,若是各位不嫌棄的話,許某可以去賣畫換些銀兩,作補貼各位的費用……”

我拿手肘戳戳旺財:“你瞧瞧,果然是兄妹,招都是一樣的。”

柳青青白我一眼,對書生道:“救死扶傷的醫者本分,你就不必太過介懷了,至于上街露面怕是不太安全……”

書生聽完一怔:“這是為何?”祈兒在邊上扯扯他的衣袖,搖搖頭。

旺財幹咳。

我心道這壞人的角兒還是得自己擔着,于是解釋道:“你戀上人家李家的生財閨女,人家可不得給你點顏色看看?如今鎮上滿是你的畫像,若瞧見你,必定是一頓胖揍沒跑。”

“……”

書生面色難看不少。

“也不是這麽說,我覺得你們兩個還是挺般配的……”柳青青一邊使眼色,一邊趕緊圓場。

我說不出違心話,旺財便接話寬慰:“啊……我也這麽覺得,還是有努力的餘地的。”

“各位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書生撓撓頭,艱難扯開一抹笑,難看極了,“許某也知道自己是癡心妄想,諸位也不必再勸,我與榮焉不日就離開鞍山鎮。”

柳青青詫然,又皺起了眉:“你這麽快就要走了?去哪兒,你離開後李小姐又怎麽辦?”

這三個字一如心頭魔咒将書生定住,他的身形一滞,祈兒便在邊上站住了等他。

旺財搶話:“是啊,一個姑娘家的,肯為了你弄傷雙眼也拒不成婚……”

“雲霜……她過得可好?”書生垂下了頭,似是有千斤重。

“好?怎麽好?如何算好?”柳青青似是有些生氣,“我聽碧水說,過幾日李老爺就從泉鎮州回來了,他早早去談攏了下嫁将軍府的事宜……”

“我只是個窮酸書生,居無定所,未來遙遙無期……将軍之子,也比跟着我漂泊來得好罷。”

“你倒是心滿意足了?”柳青青氣得豎眉叉腰,就差動手跟書生幹架,“人家李老爺是什麽人,不惜自家女兒于他人作妾,也要跟權貴攀上關系!”

“雲霜她,嫁與他人……成妾?”他顫巍巍的轉身,眼裏滿是不敢置信。

氣氛很是膠着,我瞧瞧屋頂,旺財回頭看看後院那口井,只柳青青重重點頭。

“雲霜……”他忽而沖出大門。

“你最好別亂來。”我道。

他稍稍側目。

“既然已經知道鎮上滿是你畫像,李家人又大張旗鼓重金買你下落,但凡鎮上有一個見錢眼開的去李家通風報信,怕是沒等你帶着祈兒離開鎮上,小命都不保了。”我涼涼道,“與其大腦一熱去白送,你這書生不如趁早把醫藥費了結一下,賣畫也罷,這裏賣不了你就去別的鎮上賣,就當我們三個沒白花氣力救你一場。”

“初雪?”柳青青詫異我會說出這種話來。

書生顫抖着雙手回身作揖:“幾位的恩情,在下絕不敢忘,在下這就去想辦法籌銀子……”

祈兒大驚:“哥哥?!”

我揮揮手:“去吧去吧。”

随後兩人一大一小追出去。

待二人離開,柳青青悶聲道:“你明知道他什麽都沒有,還要他怎麽籌錢歸還?”

“這就是他的事了。”

“可李小姐與他都是相互真情,你這不是讓他……”

我詫然:“這又與我有何幹系?”

“初雪!”柳青青忽而提高音量責難道,“我原本以為,以為你是處事冷靜,如今才發覺你是生而心性涼薄!我真是……看錯你了。”

柳青青氣哼哼說罷,拂袖便走。

“诶青青!”旺財欲追上前,又回頭看看我,很是為難。

我反倒灑脫:“你去吧,她是個一根筋,想不明白的。”

于是,旺財猶豫再三,跑出門追柳青青。

我自嘲着撓撓頭:“柳青青啊柳青青,這許緒傾一個窮酸書生,遇上一個拜金的老丈人,除非天上掉黃金,還都進了許緒傾的口袋,否則這事就沒法成。籌銀子?給他點時間想明白,這事兒也就過了,你又何必把這麻煩事都攬到自己身上。”

我兀自伸了個懶腰,強作精神的出門散步:“怎麽回事,這才吃過東西,怎麽肚子又餓了。”

我摸着肚子,走一步沒一步的晃開去了。

臨夜,我不肯回莊,裏頭愈發清冷,又不想再去藥堂,就在鎮上大街小巷不停不斷的游走。

人們像是為了預先慶祝什麽,早早将燈籠點了起來,有三兩成群的孩子約着一起往湖邊而去,放花燈。

鎮上燈火星點,華燈初上。

白日裏的燥熱褪去,清風席卷來隐莊山上的雪意微涼,吹得我一陣哆嗦。

入了夜,集市散場,大多商販紛紛關了門回家去了,除了客棧尚還留着門。可我身上身無分文,罷了,我便跟着打鬧的孩童去看花燈。

湖邊。

我蹲坐在一旁看景色靜谧,湖面平靜無波,孩子們用小手在水中劃起波瀾,比較誰的花燈飄得遠,都試圖在這場黑夜中點亮什麽。

湖中光點與夜空星光交相輝映,是有些美得獨到。

我臨着湖邊坐,背靠着圍欄,盤腿坐在地上,手支着頭,雙眼放空。

身側倏然多了一個人,他輕輕笑:“你在想什麽呢?”

“這是起風前的平靜啊。”

一怔,我忽而擡頭。

身旁之人一身紅衣,是熟悉的語調,我借着燈火往上看,對上卻是張意外陌生的臉。

我錯愕。

“我……認識你嗎?”

來人止了一秒,而後似是開懷大笑,嗓音一如溪水潺潺:“就幾日不見你,你便忘了我了?哎呀姑娘真是好生絕情。”

好一個哀怨口。

“打住打住。”我渾身哆嗦了下,“你,你是夜傾吧……你在你臉上懂了什麽手腳,我怎麽看着這麽膈應。”

他輕笑,應我所言,不知做了什麽手腳,只見他手上揮動幾下,那張絕美似豔的面龐緩緩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

是他的臉。

“這樣呢?”他挑眉。

燈火昏暗閃爍,照在他的臉上朦胧,反倒幾分暧昧。

我吞咽了下:“這樣,這樣挺好。”

我胡亂敷衍。

他似是百無聊賴才來找我逗逗悶子:“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來了?”

“……你為什麽來了。”

聞言,他的雙眸熠熠生輝:“因為,我想你了。”

“啊方才你那個術法花樣兒是怎麽弄的,再弄個給我看看?”

聽了我的打岔就來氣,夜傾拿手指點我的額頭:“是君玖的易容術,你對他可有印象?”

我搖搖頭:“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聞言,他悠悠開口:“你終是薄情得很。罷了,你只要記住我就好。”

這番話聽得我徒生幾分委屈:“也不是我不想記起來的,一個兩個的都怪到我頭上。”

夜傾有些好笑:“誰敢怪你?”

……不就是你咯?

我撇撇嘴暗自腹诽:“你今日找我做什麽。”

“不是你在找我麽?說罷,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我突然站起身來向附近左右張望,沒見到什麽奇怪的人:“……是不是你派人跟蹤我?”

他的視線轉開去。

“那也好,既然你來了,那就把妖囚醉的解藥給我。”我皺眉,伸手向他一攤。

他還是笑着的,眼眸的溫度卻降了下去:“這些話,是鐘離笙告訴你的?”

“是我猜的。”我重複,“給我解藥。”

“世上妄念僅存一顆,早在三年前,就被他親手毀了。”

“什麽?!”

我一驚,腳上一滑,帶着傷口撕裂的疼痛又蔓延開來。

湖岸邊,我險些摔下去,卻被他眼疾手快撈起,他在圍欄上輕步一點,我随他穩穩落地。

那姿态仿若高手垂釣,而鄙人不才……就是那條魚。

他的長發翩跹,一身紅衣如火,仿若在黑夜之中撕開一道口子,讓我的眼中剩下他。

沒等他把我放下,我抓緊他胸口的衣襟,如失聰般:“你,你方才說什麽?解藥,解藥沒有了?”

“他沒有同你說起過?”他的鳳眸微窄。

我很是頭疼:“幾日前,我碰上了來送梨香的女子,她也是你荒誅闕的,她是什麽人?”

“左眼下有一顆痣?”他道,“那是君玖身旁的親信,菱兒。”

我一概不記得。

“當年他與殷若成婚,婚禮當日殷若飲下毒酒,為鐘離笙換得妖囚醉解藥,妄念。是他不願服下解藥,将解藥毀掉。”

“毒酒……?毒酒是哪兒來的?”我呆呆的望向他。

“奉師尊之命,清理門戶。”

他的聲色清淺,化在風中,他似并不認為這有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是一條命罷了,于是這麽輕易的脫口而出。

“你那天與我說的故人,就是她?”

他看着我道出一聲:“是。”

眼前的人變得陌生,我只覺渾身發冷。

“墨……初雪你去哪裏?”

我打開他伸來的手:“……你別碰我。”

眼前的人讓我感到惶恐,或許他就像世人傳聞的那樣冷血弑殺不近人情。

這些話未曾出口,他卻看透了我的內心,他默了陣:“你不記不得我,我不怪你,你跟我走。”

我背對着他,低着頭:“師父如果沒有解藥,還剩下多少時間?”

“妖囚醉是杳嫣所治,解藥也只有她知道配方,菱兒苦心鑽研終不得其要領。妖囚醉毒性一發已是數年,支撐如今已是難得,剩下時日就留給天定。”

“杳嫣呢?那杳嫣呢她在哪裏?!”

他定定的看着我,好看的臉上失去笑意,他彎起唇角:“你很在意鐘離笙?”

我被堵了一瞬:“他是我師父。”

“他一定會死。”夜傾忽而盯住我,一字一頓道。

“杳嫣在哪裏。”我再次發問。

“她死了,死在我手裏。”他風輕雲淡,“她早就該死。”

我愣愣的看着他,此時才看透他,原來他真的就像江湖上的傳言那樣,兇狠殘暴……沒有人性。

可弑同門,亦可争奪權位而弑殺師長,性命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

我倒退,他的模樣在我的眼裏是那麽陌生。

“你走,你滾開……夜傾你滾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他的臉色在一剎那變得陰霾,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我卻全然顧不得這麽多。

顫抖,全身冰冷,我用盡全力嘶吼,驚吓了正在玩鬧的孩童。

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而那個身着紅衣的男子,也沒有再來拉住我。

我不住的奔跑,不住的向前而去,不曾發覺自己已經上了山,直到雙腿都陷進雪堆之中。

冷風吹來,一陣哆嗦。

我回頭望,空無一人。

他沒有跟上來。

我重重坐在雪堆裏,不想起身,不想動,似乎在雪地裏睡着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從山腰亮起一抹火光,搖搖晃晃,奔着山腳下來。

那人穿着白衣,束着幾年如一日的發,看似吊兒郎當,腳下步伐卻沒有停緩下來。

旺財提着燈籠,終于找到了我:“你去哪兒了?怎麽坐在這裏,快起來小心着涼。”

“我啊……我在這裏看星星。”我胡亂編了個借口,從雪裏起身,“這不是剛得罪了柳青青。”

“她雖說的脾氣大,說過就過了,我回藥堂找不見你,就只好出來找你……”他把燈籠交到我手裏,“你能自己回東庭嗎?”

我詫異:“你還要去哪兒?”

“青青方才摔了一跤,膝蓋磕破了,館裏紗布用完了,我還得買一些回去。”

我撓撓頭:“哦,好。”

看來旺財很在意柳青青罷?

也是,我也別去破壞人家的好事兒了。

臨了我對旺財道:“柳青青是個好姑娘,以後也能成個大夫自己開家醫館,你同她打好關系,日後師父把你趕下山,你也有處可去。”

“你,你胡亂說什麽呢?誰要跟那個兇巴巴的打好關系了。”

我笑笑,到底他也沒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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