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七)

鐘離笙以劍格擋,面對蠻力并不硬拼,借着巧勁兒任對方如何施力也奈何不得。

幾招下來,壯漢落敗。

鐘離笙輕巧收劍直立,替我們三人割斷繩索,我動了動勒得酸麻的手腳。

“什麽人?!”

“有人劫獄!”

“……這裏好像不能說是牢獄吧?”

“敵人都到自家門口了你還挑什麽刺!”

這番動靜引來外頭的其他壯漢。

師父便以一人之力敵外頭一群,掄着大刀相向,我同阿珣扶起旺財,內心愧疚至極。

鐘離笙身姿綽約,持劍行蹤如行雲流水,一頭白發如雪……要不是此情此景實在不适宜開口說話,我大概會贊嘆一句如仙如畫。

師父這模樣哪像是瀕臨毒發之日的,分明像個大病初愈的……

我一怔,莫不是師父已經喝了梨香……

我心中愧疚愈發濃烈,自從自己醒來到現在,什麽像樣的事都沒做成過,反而害得周遭人都因我卷入困境。

鐘離笙将一衆肌肉壯漢擊倒在地,收劍,留下一個利落瘦削的背影,長發飄飄。

為首的那個老大按住胸口站起來:“鐘離笙,別以為你離了隐門自立門戶,就真的與隐門絲毫沒有關系了!你就可以不念往日門派舊情,對我們下手!”

師父目光落地,夕陽之下撒下一片陰影:“鐘某與隐門再無瓜葛,莫要再提舊情,今日磬竹居抓我徒兒傷我莊內子弟,鐘某不過正當防衛罷了,各位反而該給鐘某一個交代罷。”

壯漢面面相觑:“是,是你們先勾搭荒誅闕,害得民不聊生,那些都是個頂個的大魔頭!”

“可有證據。”

“什,什麽證據?”

鐘離笙淡淡道:“閣下言我莊內有人與荒誅闕暗自往來,可有證據?簡而言之,可有人證?”

我面露訝異,師父他竟為了替我說話,撒謊破戒了……

“呃……”

壯漢詞窮,硬撐道:“你們鎮上百姓都舉報了,說得真真兒的,哪會有假!”

聞言鐘離笙勾起唇角:“鄉野村夫一生勞作,如何見過,又如何分辨此人來自荒誅闕?”

“你。”老大整了整衣冠,“我說不過你,張口閉口這套文绉绉。鐘離笙你就直說,你要怎麽辦!”

對面講不通理,卻蠻橫得緊。

“鐘某要求有三,解毒救人,這是其一。”鐘離笙的目光掠過阿歆可怖的雙眼,“其二,任我四人離開……”

老大皺着眉,一口回絕:“一還好說,但放你們離開,這不行!”

“三日。”鐘離笙那雙寡淡的眸子看向壯漢,“三日後,鐘某三日定能給各位一個結果,如若不然,鐘某與我這山莊上下,就任閣下随意差遣。”

一旁的湊過頭:“……老大這聽着靠譜!”

老大叱咤回去:“靠不靠譜我沒長眼啊,我自己不會看啊!去去去一邊兒去。”他咳一聲,粗起嗓子繼續道,“那三呢,三是什麽?”

“其三,在約定期限內,你等不可來擾。”

聽完其上三點,老大撓頭,似是有些想不明白,又不想被一旁矚目的小弟們看扁,一陣後,他強作鎮定道:“那好,就按你說得做!放人。”

“慢着,解藥呢。”我道。

老大道:“老三,解藥呢,給她。”

老三一臉憨樣寫着為難:“我……可我只向商人買了毒藥……我也沒有解藥。”

本就只想着毒我,哪會料想到劇情還有反轉。

我氣壞了。

師父替旺財把過脈,面色都陰沉下去。

“我我我,我立刻去想辦法!”老三一看情況不對,趕緊跑開了。

一群人僵在這裏,局面很是難看。

終是旺財自昏迷中恢複了意識,他幹澀的開口:“莊主……初雪……我們回莊吧,解藥我……不要了……”

“這怎麽行!”我直接否決,“你別胡思亂想,一定會有救的,我們還有良先生呢,他一定會有解決辦法。”

如是,我們幾人達成一致,他們得了解藥就飛鴿傳書送來。

于是師父背着旺財,我們趕緊回去找良回。

我沖在前面,阿珣陪師父走在後方。

柳青青北庭大門口焦急等候,一旁還有青恕青命兩兄弟,他二人一見我上來一臉愧疚:“我們不是故意說漏嘴的,不是我們沒有幫你們隐瞞……”

我皺着眉,推開二人左顧右盼:“行了行了人命關天,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啊,良先生呢,良先生在哪!”

“人命……阿歆,阿歆怎麽了?”一人不解,卻見鐘離笙背着旺財穩健走來。

“快去叫良先生啊,別阿了!”我急得跳腳。

“哦哦哦……”二人對視一眼跑開去了。

柳青青上前:“初雪你別急啊,我家先生在草藥房正忙着呢,等下就能過來。”

柳青青走到旺財身邊,以袖覆指,扯開他的眼皮查看,卻被可怖景象吓了一跳。

這看似完整的眼皮之下凹凸不平,即便是解了毒,雙眼也再不能視。

此藥粉不遇水則矣,一遇水宛如燒灼蒸騰的岩漿能夠腐蝕一切。

“旺財你一定不能有事……”

我深吸一口氣,忍住情緒波動,對師父道:“走吧師父,我們先回他住所,等良先生到。”

師父将我印在這雙深邃眼裏,忽而點頭:“嗯,我們走。”

我與阿珣忙前忙後,我系在腰間的小小錦囊來回跳動,錦繩有所松垮,我一看,順手就将它系緊了。

将旺財在榻上躺好,良回就急匆匆的跟着青恕青命來了,他風塵仆仆,滿身的藥草味。

良回掀開眼皮,張嘴看舌頭,又作把脈狀,眉頭快擰成個結。

“怎麽樣?”

良回一擡頭,對上我希冀的目光。

良回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他看了一眼師父又看着我道來:“方才我在調試梨香的成分。”

“梨香?”我楞了一瞬,不知良回為何要此時說起梨香。

“這次梨香的效用做了一些調整,效用比以往更大,有較佳的緩毒之效……”

我一聽旺財的毒有希望了,當下松了口氣撩起衣袖摩拳擦掌:“那還等什麽,快給他喝啊!”

良回攥着瓷瓶,久久沒有動作。

柳青青看向良回:“先生?”

“治病救人,以更大的勝算救下更多的人,良回,不必猶豫。”鐘離笙道。

“可是這瓶梨香是……”

眼前的良回異常的矛盾,連我都不禁思索其中緣由。

忽而師父拿過瓷瓶,他則幹脆得多,擰開蓋就扶旺財全部灌下。

“好了好了夠了……”良回看着倒空的瓷瓶,愁容滿面,“你……哎。”

良回終于拂袖離去,柳青青趕緊跟着出去。

我暫不理會良回的奇怪反應,拽拽師父的衣袖問:“接下來呢……接下來該怎麽辦?”

鐘離笙用那眸子瞥向剩下三人:“阿珣青恕青命,你們先出去。”

雖有不解,三人應話:“是——”

明明特意叫人出去,等關上門,師父卻不言語了。

“師父?師父你先前找我,是不是也有什麽事要告訴我。”

師父避之而言其他:“初兒你可知道,為師是如何能夠及時下山營救的麽。”

“為什麽?”

“良回向我隐瞞了你們下山的事,為師久久沒有發現異常,但青命他不會說謊,只要一說謊,雙眼就會到處看。”師父繼續道,“你也是。”

我擡頭。

師父道:“從夜殺那一日闖進山莊,為師就得知,他見到你了。”

我的眼睛垂了垂:“……原來師父這麽早就知道了,虧我還怕在師父面前露餡。”

“初兒是個好孩子。”師父沒有責難我,反而向着我笑。

我的心中在剎那又湧起了一股不知名的酸楚:“初兒以後都不會了,不會再瞞着師父了。”

“嗯,我信你。”

幹幹淨淨的四個字,卻是再把我的心給揉了一把。

不知師父從何而來的信心,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畢竟我什麽都記不得。

師父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起身出門了,留下我與旺財獨處。

旺財一動不動的躺着,似是睡着了,那張面容白得像紙,我伏上他的胸口。

還有心跳。

一陣陣強有力的跳躍,使我迷茫的心逐漸安定下來,我似是呢喃道:“旺財,遇上我,你是真倒黴。”

忽而大門一開,師父柳青青良回等等……所有人都沖了進來。

“……做,做什麽?”我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師父他不理我,面上很是沉着,他對青恕青命道:“你們二人扶阿歆,青青、初兒、阿珣,跟我來。”

“是,莊主——”

當頭被指揮一番,我雲裏霧裏跟着走,哪想他們一個兩個腳程都跟踩了風火輪似的。

柳青青焦慮,回頭拽着我小跑:“快點快點,來不及了。”

我道:“什麽來不及了?”

師父道:“山下陣法共九層,已破其三。”

我詫然:“什麽意思?那堆老王八不講信用?!”

“不是同一撥人。”師父解釋。

好嘛。說好的三日,結果一刻不讓休息。

“那我們去哪兒?”

“不能下山,且跟為師過來。”

鐘離笙說罷帶領我們一衆進了南庭,穿過荼蘼花道,他在牆上一陣摸索,忽而內裏傳來“铿锵”,密道大門緩緩打開。

裏頭原是一片漆黑,師父蜷指在牆上“叩叩”兩聲,忽而燈火通明,裏頭桌椅床鏡一應俱全,就是沒有窗,是個完全的密室。

師父道:“快進去。”

我連忙點頭,阿珣等人卻是驚訝,他們從來不知道隐莊裏還有這等玄機。

幾人亦步亦趨進去密室,接着大門逐漸關合,我突然面露驚恐:“師父……師父你們怎麽不進來?!”

良回與師父站在一處。

鐘離笙背着光站在不遠處,影子将他的面容染上陰霾,他那雙深邃的眼眸看着我們,卻似毫無焦點。

暗門漸漸關上。

“師父師父!你們快進來啊!門就要關上了!”我驚慌失措撲到暗門邊,“你把門打開,把門打開!!”

鐘離笙從始至終都是寡淡的模樣,宛如從未有過情緒:“若我出面,此事可以交代,尚有轉圜餘地。我一走,整個隐莊乃至隐門,都會受到牽連。”

“師父……你曾說過,若我再做出出格之事,就将我逐出師門。是我聯系夜殺,是我害得李方兩家滅門,是我害得鎮民出賣隐莊……”我逐漸跪倒在地,“師父……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就把我丢下山,把我丢下山……只要我不在了……”

門縫尚留一絲,我仿似望見師父他對着我笑:“初兒,你活着就好。”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門被緊緊關上,外頭再也聽不見了。

我失魂落魄,宛如耗光了所有氣力,“你們都瞞着我。”

阿珣幾人不敢看我。

柳青青始終面露不忍,她不看我:“……這是莊主的決定,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們……無可奈何。”

“今日來的都是些什麽人……?”

她低下頭,咬住唇,半晌後發出聲音:“歸塵門、玄宗嫉君、磬竹居掌門以及其他大小曾被荒誅闕迫害的門派……”

“……只為了抓我?”我聲色顫抖。

柳青青再說不出一句話。

我攥緊拳頭重重砸在石壁之上,咬牙切齒:“師父啊師父……你這是要替徒兒去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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