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王老漢和王家那小男童也同被押去了京兆府,因着是周家的護院,衙差自然也派人去周府請了人。

顧炎寧倒是沒想到為着幾個護院,那周家小公子竟親自來了,好在她已經讓朝陽去尋官大的了。

周家小兒子周興懷是周尚書的老來子,被周家老太太寵壞了,此時正坐在京兆府尹為他備好的椅子上,翹着腿,眯眼瞧着正跪着的顧炎寧、王老漢和那小男童。

顧炎寧心裏嘆口氣,怎都是三郎,人家柳三郎就一心向學,這周三郎就這般蠻橫粗鄙,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顧炎寧的眉心擰成了一團。

京兆府尹楊天遠看了眼周興懷的臉色,才輕輕拍了下驚堂木:“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周家護院、王老漢同他那小兒子一一作答,顧炎寧卻犯起了愁,今日出門匆忙,倒是忘了準備一個行走江湖的名號。

轉念一想,朝陽口口聲聲喚她‘皇嫂’,便随口道:“小人黃掃。”

“什麽?”楊天遠愣了愣。

“姓黃,單一個掃字,掃地的掃。”

想着自己如今是個男人,顧炎寧放粗了聲音。

楊天遠瞅着顧炎寧十分眼生,又問道:“家住哪裏?”

顧炎寧想了想,認真道:“四海為家。”

“大膽!”

楊天遠手中的驚堂木重重拍下,王老漢朝堂前叩了個頭:“青天大老爺,這位黃公子只是為了替小老兒出頭,還請大人明察,将這位黃公子放行吧。”

顧炎寧倒是不怕,安然地跪着,還沖王老漢和小男童笑了一笑,示意他們別擔心,她後頭可有人,是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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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童跪在她身側,小臉嚴肅的板着,有些擔心的瞧着她。

顧炎寧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瓜:“你叫什麽名兒?”

“王理,爹爹說做人要講道理,黃哥哥喊我阿理就好。”

顧炎寧樂呵呵的,故意粗着嗓子道:“是個好名兒。哥哥同你講,這個世道壞人多,他們不講理,但咱們得講理,小阿理,你說對嗎?”

小男孩擰着眉心,認真地點了點頭。

被顧炎寧下手打了的護院聞言吼道:“你這小兔崽子,說誰不講理呢!”

顧炎寧哼哼:“說誰誰知道。”

“肅靜。”

楊天遠拍了拍桌案。

為首的護院叫周旺,此時見周興懷坐在一旁,倒是有些來勁,指着自己被顧炎寧踩紅的半邊臉朝楊天遠痛哭。

“大人,奴才們不過是去那老漢的攤前買菜,無緣無故便被這人打了一頓,大人定要為小人做主啊。”

不待楊天遠說話,周興懷站起身,走到周旺身邊,一腳将他踹在地上:“瞅你那點兒出息,被個矮個子打得鼻青臉腫,你不嫌丢人爺還嫌丢人,滾一邊去。”

周興懷踢完周旺,又移到顧炎寧面前,屈膝蹲了下去,挑挑嘴角:“矮小子,你打的?”

顧炎寧不待見這個稱呼,翻了個白眼,沒說話,心想朝陽怎麽還不來。

京兆府尹顯然顧及周家的面子,見周興懷在堂下問着話,也不搭腔了。

狗官。

顧炎寧在心裏罵了一聲。

“爺問你話呢,聽不見?”

周興懷離她太近,顧炎寧有些厭煩,跪着往後挪了挪:“你耳聾嗎?他剛剛不是和你說了嗎?”

顧炎寧說着擺擺手:“走遠些。”

周興懷反倒笑了:“哪來的小兔崽子,個頭不高,口氣挺大,你曉得爺是誰嗎?”

顧炎寧更嫌棄了,周旺倒是替周興懷接道:“我們爺可是周尚書家的公子,你小子說話放客氣些!不然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顧炎寧點點頭,認真地對周興懷道,“那你真要謝謝你爹,不然憑你長得這副模樣,應該讨不到媳婦。”

“你現在能當個色胚,娶那般多小妾,當真是要謝謝他。”

顧炎寧邊說邊感嘆地搖了搖頭,周興懷臉色一陰,擡起手,剛捏上她的下颌,便聽官差喊道:“公孫大人,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官差這麽一喊,坐在臺上瞧周興懷臉色的京兆府尹忙三兩步跑下來,滿臉堆笑:“公孫大人怎來了?國公爺身子可還好?”

周興懷擡起的手頓了頓,從顧炎寧下颌上移開,撣撣衣袍站了起來,眼神掃向來人。

顧炎寧也擡頭瞧了一眼,逆着光,來人穿着一襲素袍子,正煞有介事地摸着腰間的玉墜子。

周興懷淡淡地笑了笑:“公孫兄,別來無恙。”

“楊大人費心了,家父尚好,”被稱作‘公孫大人’的人理也未理周興懷,只是伸手指了指顧炎寧,“這位兄弟是我府上的人,若大人審完了,我便将他帶走了。”

“自然自然,”京兆府尹埋怨道,“這位小哥本就是被那王老漢蠱惑,這才惹了周少爺的人,這位小哥也是,怎麽不告訴本官你是令國公府的人呢?還勞煩公孫大人跑這麽一遭。”

楊天遠頭疼得很,一個周家少爺已經夠讓人心煩了,又來一個令國公家的,這公孫統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年紀輕輕便入職翰林院,以後定然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個個他都開罪不起。

令國公?

看來朝陽跑去尋她那個未婚夫郎公孫統了,這公孫統瞧着長身玉立,倒是個翩翩公子,朝陽連這般的人都看不上,也不知道她心屬的那位方将軍是何等英俊。

顧炎寧倒是蠻想瞧瞧的。

顧炎寧想着想着便望着公孫統出了神,公孫統正對上她的視線,朝她颔首致意,這才對周興懷道:“是我府上的人唐突周兄了,還望周兄莫介懷。”

“好說好說,”周興懷也低頭看着顧炎寧,“這小子是你的人?不若公孫兄賣我個面子,将他送我吧,我要了。”

“不行。”

公孫統搖了搖頭,“你可要不起。”

周興懷勾着唇:“怎麽就要不起了?”

公孫統側過身,周興懷順着往外瞧了瞧。

京兆府衙外停了一輛馬車,馬車倒是沒甚稀奇的,反倒是那匹拉車的棗紅馬,眉心一點白,像極了去年番邦貢給皇帝的那匹絕世好馬。

整個大晉,便就那麽一匹。

汗血寶馬便用來拉馬車?

如此暴殄天物麽?

周心懷不太信,遲疑地又往外仔細探了一眼,心下一咯噔,望向顧炎寧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還不待他再說什麽,公孫統已經彎腰将顧炎寧扶起:“人我帶走了,告辭。”

“可是……”

顧炎寧揉着膝蓋站起,看了看王老漢和擰着小臉的阿理,對公孫統道:“是周家的護院先出手砸了攤子,這銀子總要賠吧?”

周旺還想再說些什麽,周興懷神色莫名地瞪了他一眼,周旺只得捂着嘴巴老實跪好。

王老漢低頭對阿理說了幾句什麽,阿理拽拽顧炎寧的衣擺:“黃哥哥,今日之事阿理還未同你道謝,阿理在此謝過黃哥哥了。”

‘黃哥哥’三字倒是震到了公孫統,公孫統嘴角的笑意僵了僵。

顧炎寧幹笑兩聲,王老漢也朝她颔首:“謝過黃公子,黃公子速速離去吧。”

這一家人……真是怪講理的。

明知她背後有個國公府,竟不在此時求救,只想着讓她快走。

顧炎寧垂了垂眼,又睜了開,對楊天遠道:“楊大人會秉公處理嗎?天子腳下,朗朗乾坤,想來不會再有仗勢欺人抑或是……強搶民女之事發生了吧?”

楊天遠着實有些猶豫,令國公府家大業大,可這吏部尚書他也是萬萬開罪不起的,只是這周家少爺此時收斂了許多,倒不似先前那般乖張跋扈。

公孫統面上猶帶着笑意,周興懷神色飄忽地瞅着京兆府外,楊天遠便順着周興懷的視線往外瞧了眼,瞳孔倏地震了震,他自然也認出了那匹馬,慌着就要跪下去。

公孫統将他扶住,語氣極淡:“自然,楊大人必會好好判案子的,是麽?”

“是是是,本官定會秉公處理,不勞聖……公孫大人費心。”

楊天遠雖表了态,顧炎寧仍不太放心,想了想又對周興懷道:“王家以後歸我罩了,你聽見沒?”

周興懷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顧炎寧,此時背靠令國公府,顧炎寧底氣也強了許多,便也故作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鼻間重重哼了一聲。

周興懷突然笑了:“我向來安分守法,自然不可能做違法亂紀之事,黃公子是吧?咱們有緣再見。”

誰稀得和你見。

顧炎寧嘴角垂了垂,公孫統又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顧炎寧彎腰揉了揉阿理的小腦瓜:“哥哥走了,你是男子漢,以後要好好保護你爹爹和姐姐,若有旁的事,你就來尋楊大人,楊大人是京都的父母官,會為你做主的。”

“是吧,楊大人?”

楊天遠立刻點頭,連連稱是。

楊天遠的眼神仔細瞧着顧炎寧,心裏琢磨着這人究竟是何等人物,竟搬得動聖上出馬。

難不成聖上身子不行,又好起了男風?

楊天遠想着,看向顧炎寧的眼神更加恭敬了。

阿理也只好點了點頭。

顧炎寧沖王老漢笑了笑,才随着公孫統走了。

行至京兆府門口,公孫統小心提醒她:“娘娘慢些。”

顧炎寧腳下趔趄了一下,低頭才瞧見腳下有石階,心裏突然惦記起來被朝陽撿起的物什,随口問了句:“那個……朝陽呢?”

“公主在宮中。”

“哦。”

那就回宮再找她要吧,但願蘇嬷嬷尚不曉得她出宮這事,也好省一頓念叨。

顧炎寧出了府衙大門便見門口停了輛馬車,車夫見顧炎寧出來,忙跳下車來,放下墩子。

顧炎寧踩着上去,對公孫統道:“今日之事多謝公孫大人了,王老漢一家還勞煩公孫大人多多費心了。”

“娘娘客氣。”

公孫統禮貌地颔首。

顧炎寧的眉目這才舒展開來,嘴角也輕輕揚起,剛揭開馬車的帷裳,便見馬車內,有個人正端坐着。

顧炎寧剛揚起的嘴角瞬間僵了下來。

“你……”顧炎寧将口中不太好聽的震驚之詞憋了回去,硬生生扯出一個笑,“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李逢舟: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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