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被麗貴妃這麽一鬧,顧炎寧倒真的染了風寒,病了起來,聽聞麗貴妃也病了,比她病得厲害些,整個人都燒了起來,好幾日未能下床了。

何必呢?

顧炎寧看着面前的藥碗,嘆了口氣。

顧炎寧又想起麗貴妃那日說的話,自打她病了,其餘幾位宮妃确然是送了些東西來翊坤宮,不過都是些進補的物什,顧炎寧讓玉畫悄悄拿針驗了,是無毒的。

她得罪誰了?

真的有人要害自己嗎?

還是麗貴妃在胡扯?

可麗貴妃這麽一折騰,她去不了親蠶禮也便罷了,麗貴妃也跟着病了,受益的又會是誰?

麗貴妃真的就那麽沒腦子麽?

顧炎寧沒有想通。

太醫過來時,顧炎寧尚帶着重重的鼻音,往床裏縮了縮。

她這人心寬膽子大,蟲蛇蟻獸全沒放在眼裏,獨獨怕鬼和怕苦。

李逢舟那混蛋還将饴糖全拿走了,她昨夜喊玉畫去偷,也沒有偷回來半顆,饴糖都沒有,那苦藥,她怎能喝得下去半口?

玉畫的功夫這幾年定然也懈怠了。

大不如前了。

顧炎寧嚴肅地端着小臉:“我母後說過,藥吃多了,以後老了再病起來,吃藥便不管用了,要自己硬熬過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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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鮮少聽得皇室宗親這般說辭,不由勸道:“娘娘,貴妃娘娘那邊可全都喝了,一滴未留呢。”

顧炎寧:“既然她喜歡,便全送她好了。”

太醫:“……”

“你過來。”

顧炎寧沖太醫招招手。

“你去同皇上說,說本宮的齒病全好了,這藥本宮便全喝了,絕不為難你,如何?”

“這……”

太醫猶疑了幾下,“娘娘張口。”

顧炎寧張開嘴巴,老太醫瞧了幾眼,十分實誠道:“臣萬萬不敢欺君,裏面還有些腫,明日臣再配些藥來。”

還配?!

顧炎寧擺擺手,絕望的躺平,将錦被遮過頭頂。

蘇嬷嬷哄了半日,顧炎寧依然拿錦被卷着自己,太醫嘆口氣便去了殿外,藥又涼了,蘇嬷嬷只得再去熱藥。

顧炎寧迷迷瞪瞪在床上躺了一陣子,隐隐聽得大殿內有人在交談。

顧炎寧小心地坐起,鞋也顧不得穿,光着腳悄悄挪了過去。

她剛移到屏風處,便聽得太醫道:“皇上,臣已經将藥送去了甘泉宮,少了劑量,多加了些極苦的黃連,想來貴妃娘娘會多受段時日。”

“嗯,”李逢舟漫不經心的撣着衣袖,“藥喝了麽?”

太醫愁眉苦臉地搖着頭:“皇後娘娘不肯喝。”

是了,李逢舟想起那次她連姜湯都不肯喝,轉念又想起在豐域關,她中箭後,自己也不知犯了哪門子神經,眼前總是那小丫頭流着血倒下去的身影,于是偷摸着去了敵營,放倒了不少守着的徐國軍士。

他進到營帳的時候,小丫頭正愁眉苦臉地對着一碗藥,見他過來,竟也沒有大喊,只是虛弱道:“你是要來找我報那日的戲弄之仇?”

李逢舟反而笑了:“我有那麽小氣?”

李逢舟沒想着問那日她為何會在花樓,線人又去了何處,只是丢過去一個瓷瓶:“箭頭有慢毒,這是解藥。”

小丫頭眉頭皺得更厲害,倦怠的擡了擡眼皮:“這解藥……苦麽?”

還不待李逢舟說什麽,她便擰開聞了聞,抱怨道:“軍營裏連顆饴糖也沒有。”

李逢舟背對着她,顧炎寧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只聽他對太醫道:“給她換些不苦的藥材,實在不行,加些糖稀吧。”

“是。”

太醫擦着汗應了聲,“貴妃娘娘那邊?”

李逢舟淡淡道:“皇後病多久,吃了多久的藥,她雙倍還回來便是。”

顧炎寧看着李逢舟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仿似停跳了兩下。

他是在……替自己為難麗貴妃麽?

心中有股道不明的感覺翻湧而起,顧炎寧突然想起小時她被大姐姐從假山上推了下去,腿上腫了很大一片,她鬧着要去找父皇評理,祺貴妃卻三言兩語哄得父皇罰了她。

理由是最牽強不過的——不敬長姐。

可嫡庶理應分明,她才是嫡的那個。

她回去後沖着母後落了淚,說自己委屈,母後也只是喊了太醫,對她道:“寧寧,百忍成金,你呀,向來不聽母後的話。”

她瞧見母後嘆了口氣,入了夜,卻只有蘇嬷嬷看着她腫脹的腿,潸然淚下:“公主受委屈了。”

那以後,她再也沒同父皇告過狀,俨然一副好女兒的樣子,凡事皆笑笑,賣乖取巧,時而同父皇撒個嬌,送些吃的用的,小嘴宛如抹了蜜,倒引得父皇來了母後處幾次,大姐姐再欺負她,她就自己背後偷偷打回去。

大姐姐同父皇告狀時,她便委屈地垂着淚珠,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父皇覺得她乖,便也多半信她,久而久之,大姐姐讨不到什麽好處,也就消停了下來。

她自小就知道,受欺負了只能自己欺負回去,也從不喜歡解釋什麽,因着,從來沒人幫她,人的心都是偏的,也沒什麽公平可言。

這麽多年,她都是這麽過來的。

可是這狗皇帝,竟然在幫自己。

明明蘇嬷嬷說,她和這狗皇帝的情分,并不深。

麗貴妃的丫鬟那般嚷着是她将麗貴妃踹下水的,狗皇帝竟也只問了她一次,沒說她一句重話。

她難得……在一個人這裏,得了公平。

好像還有些護短和相信。

那是從小到大,她從未從自己的父皇母後處得過的東西。

卻從這個男人身上,如此意外的得到了。

顧炎寧眼眶微酸,她垂下眼眸,斂住了眼中的神色。

誰料突然鼻頭一癢,重重打了個噴嚏。

李逢舟轉過視線,便看見那小丫頭只穿着白色的寝衣,赤腳站在屏風旁,腳趾向上翹起,手握着屏風一端,正鬼鬼祟祟地盯着他。

李逢舟揮揮手屏退了太醫,眉心擰着,三兩步走過去,将顧炎寧打橫抱起。

“你是不是欠收拾?”

顧炎寧小心地擡起眼睛瞄了一眼,狗皇帝下巴泛起了些微的青胡茬,嘴角抿着,仿似生氣了。

顧炎寧擡起手指,往他的胡茬上戳了一下。

“皇上,你為什麽要欺負麗貴妃呀?是在替寧寧報仇麽?”

小丫頭鼻音很重,臉蛋也紅撲撲的,正用力吸着鼻涕。

李逢舟低頭看她:“偷聽朕說話?”

“怎麽能叫偷聽呢,這翊坤宮是我的地方,皇上在寧寧的地方說了話,寧寧聽到不是應該的麽?”

“歪理。”

李逢舟胸腔傳來一陣悶哼,顧炎寧往上看,才覺察到他嘴角向上翹了翹,小手更是不老實的在他下巴上摸來摸去。

“皇上,你昨夜沒睡好麽?”

“是因為寧寧生病了,沒能陪在你身邊麽?”

“……”

“你想多了。”

李逢舟咳了咳,鬼曉得自從這丫頭鬧着要生皇長子,他從未睡過一個好覺,昨夜更是做了一整晚莫名其妙的夢,難得誤了早朝的時辰,甚至來不及梳洗,穿上衣袍便過去了。

剛下早朝又聽得來喜講說,皇後娘娘不肯吃藥。

李逢舟把她放在床上,扯過被子将她捂嚴實。

顧炎寧只露出來一雙眼睛,長長的睫毛打下一片小扇子的陰影。

顧炎寧又擡眼看他,突然坐起身,伸出手臂環上了他的脖頸。

李逢舟身形一頓,伸出手去扯她的胳膊:“朕身上涼,你病還未好……”

顧炎寧搖着頭,只是固執的抱着他。

“想吃糖是麽?少來這套。”

小丫頭埋在他的頸間,甕聲甕氣道:“不是的。”

剛剛聽得他對太醫說得話時,她心中不知為何已然開始酸澀,此時伏在他的頸間,更是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

感覺到頸處的洇濕,李逢舟心中難耐的一動,緩了陣才道:“怎麽了,又哭什麽?誰欺負你了?”

顧炎寧不說話,只是想起了更多兒時的事情,心中泛濫的難過越來越忍不住,開始小聲嗚咽起來。

李逢舟有些慌了。

他沒帶過孩子,更不會哄人。

小時朝陽哭了,他就喊她繼續哭,哭夠了自然便停了。

可不知為何,他聽不得顧炎寧哭。

如小貓般,嗚嗚咽咽,聽得他心中也像是被貓爪子抓着一般難受。

李逢舟左思右想,許是自己太過嚴厲,于是做出了讓步:“朕每日會讓來喜送一顆桂花糖到翊坤宮的,明日的藥裏朕已經知會讓太醫加了糖稀進去,不會苦的。”

“都說了不是因着這個。”

小丫頭的聲音帶着哭腔,聽得李逢舟心裏更是揪緊。

李逢舟不知道怎麽哄她,依稀記得母後小時哄朝陽,只好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許是生病了,身體難受,哭哭可能就好了。

朝陽小時生病也總哭。

女人都是這般麻煩。

李逢舟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仔細想着小時母後哄朝陽時說的話。

最後道:“若再哭,明日眼睛腫了,便不好看了。”

顧炎寧的抽泣聲頓了一下,很快道:“胡說,寧寧好看,眼睛腫了也好看。”

“……”

顧炎寧抽泣了一陣才喑啞着嗓子,斷斷續續道:“皇上,你為什麽對寧寧這麽好?”

“嗯?”

李逢舟沒搞明白她在問什麽。

顧炎寧吸了吸鼻子:“皇上,寧寧想擤鼻涕。”

顧炎寧從他身上下來,眼睛紅得像桃子,李逢舟掏出條帕子,壓在她的鼻翼,顧炎寧重重哼了一下,李逢舟将帕子疊了一下,問她:“還擤嗎?”

小丫頭眼睫上猶挂着淚珠,可憐巴巴地搖着頭。

李逢舟将帕子丢在一邊,數落道:“喊你乖乖吃藥又不聽,太醫說了,你這病吃幾日藥便好了……”

不知為何,她突然看狗皇帝很順眼,連這些唠叨的話聽着也有些順耳了。

李逢舟話未說完,顧炎寧又伸出雙臂,環在他腰間。

“還想抱一下。”

李逢舟嘴角扯動了一下,背也僵起,板着臉:“躺好。”

顧炎寧還真聽話的從他懷中起身,揭開被子躺了進去,身邊空出一個很大的位置,顧炎寧拍了拍,頗有邀請的意味。

這丫頭今日怎這麽粘人。

李逢舟本想拒絕,但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還是脫了靴子,小心地在一側躺下。

顧炎寧抱着他的一邊胳膊,将腦袋靠了過去,道:“皇上,你知道麽?從小到大,不論誰欺負了我,母後都要我忍着,五哥常年在外,沒有人管過我開不開心,有一次大姐姐将我關到了一處冷宮,母後以為我不聽話,跑出宮玩了,父皇更是從來沒想起過我這個女兒,嬷嬷們都說那處冷宮鬧鬼,我吓得一直哭一直哭,最後還是來做灑掃的宮女發現了……還有次大姐姐要搶我的東西,我只是不小心推了她一下,父皇便關了寧寧一個月的禁閉……”

小丫頭的話說得颠三倒四,李逢舟抿抿唇,終于明白過來她是在說麗貴妃一事。

他擡起手,小心地順着她的頭發,時不時‘嗯’兩聲。

許是小時候對她不公的例子太多了,顧炎寧斷斷續續說了好一陣子,李逢舟小心地靠在床邊攬着她。

因着她染了風寒,翊坤宮的地龍燒得更足了些,小丫頭的眼眶哭得紅彤彤的,雙頰泛紅,額上也覆了一層薄汗。

他低下頭,正好能看見她額間的小絨毛。

他還真的不知道,原來她小時候是這樣過來的。

他先前一直以為,直到那樁事發生前,她都是霸道嬌蠻的小狐貍,眼眸中全是難掩的靈動與狡黠。

大姐姐?

李逢舟對她道:“朕記下了。”

“也沒什麽好記的。”

顧炎寧晃了晃他的胳膊:“皇上,我只是不懂,別人不管我,哪怕是父皇不管我,我都可以明白,可是為什麽……就連母後,都不關心我呢?”

李逢舟不好說岳母的壞話,将她粘在臉頰上的頭發輕輕別去她的耳後。

最後也只是沉聲道:“你母後,有她的苦衷。”

顧炎寧抿了抿發幹的唇瓣,将臉又埋進他懷裏:“皇上,寧寧一定會治好你的。”

李逢舟:“……”

“倒、倒也、也不用……”

李逢舟想起她治病的法子,昨夜亂七八糟的夢回到腦中,難得的結巴了。

顧炎寧信誓旦旦道:“用的,皇上對寧寧好,寧寧也會對皇上好的。”

顧炎寧又試探地問了句:“那以後……皇上的其他妃子欺負了我,皇上還會像今日一樣幫我麽?”

李逢舟搭在她肩膀的手掌緊了緊,道,“朕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顧炎寧也有些發熱,在男人的懷抱裏沒一會兒便昏昏欲睡。

顧炎寧栽着頭:“皇上要說到做到,一國之君,是不能騙人的。”

“朕不騙你。”

“胡說,上次就騙了寧寧。”

“……”

李逢舟想解釋上次只是忘了時辰,頓了頓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另一只手拿帕子擦了擦她額頭的汗:“朕以後不會騙你,睡吧。”

小丫頭的呼吸已經穩了,還是強打着精神,眯着眼對他道:“那今日的糖也不要忘記送過來哦。”

顧炎寧迷迷瞪瞪地說完,便睡了過去。

李逢舟:“……”

所以到底還是為了糖麽?

作者有話要說:

寧寧:素的!我是一個有心機的皇後!

李狗:朕的女人就算踢了你,你也不能把她扯到水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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