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李逢舟覺得頭很痛, 像是要裂開一樣,他想擡起胳膊,發覺臂膀也痛得很, 他費力地往上擡了擡, 沒忍住痛哼出聲。

便聽見身邊有人驚呼:“皇上, 你醒了?”

李逢舟睜開眼, 晃了晃昏沉的額頭,眼前模糊的景象才終于清晰起來。

顧炎寧原本伏在床邊睡着了, 聽聞有動靜,慌張坐直身子,李逢舟眸間恢複清明,便見她的發髻有些松散, 幾縷黑發垂在耳側, 還擡起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緊張地喊醒了在一旁打瞌睡的太醫。

太醫怔松着, 遠遠瞧見李逢舟半坐着起了身, 很快上前來診治, 眼裏也激動地落了幾滴濁淚:“禀娘娘,皇上吉人天相,已經無事了。”

顧炎寧松了口氣, 対太醫道:“那便勞煩太醫快去熱藥吧。”

李逢舟張了張嘴,唇瓣有些幹裂,嗓子也有點幹啞, 顧炎寧端了水喂給他, 還十分賢惠地替他順了順背:“皇上, 你好點了嗎?”

李逢舟瞅着她眼眶紅紅的,不知是困得, 還是哭過,不禁道:“一點小傷,何至于此。”

“你……”李逢舟看了她幾眼,還是欲言又止,最後道了句,“朕沒事。”

其實不算是小傷的。

顧炎寧想了想,沒敢同他說,她嫌棄他不行,想假死回徐國一事,畢竟那是她先前不懂事鬧出來的。

李逢舟醒前,她也已經警告了齊深和兩個太醫,不準同皇上胡言亂語,說什麽假死一事。

顧炎寧想了想,道:“皇上身子弱,一點兒小傷就暈了過去,以後還是要好好養着。”

李逢舟在身子弱不弱這件事上很擰巴,固執道:“朕的身子很好。”

太醫将藥端了來,因着此事私密,顧炎寧也未叫宮女太監進來伺候,便連玉畫都是守在殿外,顧炎寧端了藥,坐去床邊喂他。

外面隐隐傳來幾聲女人叫嚷,李逢舟皺了皺眉:“外頭怎麽了?出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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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個,顧炎寧才是一肚子氣。

她快馬加鞭趕回來的時候,便見有個女人正在偏殿正門前吵嚷,說是瞧着自己的皇帝表哥受了傷,擔憂得緊,要見見才能安心。

顧炎寧撇撇嘴,人家親妹妹還沒鬧着要見自己親哥呢。

一個表的,有什麽好見的。

看人家朝陽,不動如山,采桑采得歡樂極了,還安慰她說自己皇兄好得很,命大,沒什麽值得擔心的。

顧炎寧砸咂嘴,心想這份兄妹情分确然是十分淡薄。

有人在正門堵着,顧炎寧只好從後面翻窗戶進去。

守在偏殿後方的侍衛震驚地瞧着她,還是恭敬地低頭喊道:“參見娘娘。”

顧炎寧指了指窗子,那侍衛便将窗子給她打了開,還提醒道:“娘娘小心。”

顧炎寧手腳并用爬了進去。

齊深坐立難安,因着那衣裳又緊又崩,他只能憋着氣,連大呼吸都不敢有,生怕給那女人弄壞了,心裏正腹诽着顧炎寧怎還不回來,別是畏罪潛逃了。

就見窗子被打開,顧炎寧從窗子裏爬了進來。

果真是不走尋常路。

顧炎寧喂李逢舟吃下解藥,被齊深催促着,才同他換回了衣裳。

穿了半日的簡袍,又換回這又沉又繁瑣的禮服,顧炎寧嘆口氣,轉念想起自己策劃的假死一事,萬一被狗皇帝知道,他那般愛慕自己,此時還受了傷,難免又要傷心。

傷心倒還好,可別要治她的罪。

太醫倒是好說話,這個齊深瞧着卻沒那麽好打發。

顧炎寧想了想,威脅道:“你若敢同皇上胡亂置喙今日之事,我便将你偷穿皇後親蠶服一事抖摟出去,治你個大不敬之罪,聽見了嗎?”

齊深剛換回衣裳,正大喘着氣,冷不防聽顧炎寧這麽一說,瞪大了眼:“你颠倒黑白,分明是你逼我穿的!”

“誰能證明,太醫能嗎?”

顧炎寧一個眼神掃過去,兩個太醫立刻跪了下去:“臣不能,是指揮使大人偷穿的。”

齊深:“……”

齊深:“行吧行吧,我知道了,我不說就是了,你這個女人以後最好老實些,我會盯緊你的。”

齊深剛說完,太醫便喜極而泣:“娘娘,皇上有呼吸了!”

“真的?”

顧炎寧欣喜地走去床邊。

齊深遠遠的瞧着帝王的胸膛确有起伏,反正也沒人管他,便氣沖沖地出去了。

什麽女人啊。

真是的,他算是見識到了。

顧炎寧看李逢舟虛弱的靠在床柩上,沒好氣道:“你的表妹,比你親妹妹還關心你呢。表哥表哥的,喊了半晚了。”

這狗皇帝分明不行,怎還有人往他身邊蹭。

李逢舟的嘴唇還有些發白,見着小丫頭如此生動的神情,總覺得仿如隔世般。

便連生氣鼓起的臉頰都很是惹人,李逢舟沖她說道:“柔嘉不懂事,你同她生什麽氣?”

“柔嘉?”

顧炎寧小嘴撅得更厲害了,她都不認得那侍衛口中的郡主叫什麽,他倒是喊得很親。

“那我喊她進來好了,省得耽誤你們兄妹情深。”

“……”李逢舟有些失笑,沖顧炎寧招招手,“過來。”

顧炎寧揮退了太醫,柔嘉好似也終于被侍衛勸走了,顧炎寧依言挪了過去,狗皇帝往床榻裏動了動,給她騰了個位置,牽扯了傷口,痛得倒吸口氣。

顧炎寧尚有些心虛,問道:“你疼嗎?”

李逢舟沒答她,只是說:“你這衣裳怎麽裂開了?”

“啊?”

顧炎寧順着李逢舟的目光往下看了看,肩窩下确然是裂了一條大縫。

肯定是齊深動作不規矩,給她崩開了。

等有空了,再找他算賬。

顧炎寧笑笑:“就、可能勾桑的時候不小心撐開了。”

李逢舟半阖着眼,顧炎寧避開他的傷口,小心挪去他懷裏,輕聲道:“皇上,寧寧可擔心你了。”

李逢舟剛剛腦中還有些混沌,瞧了幾眼殿內的布置和顧炎寧身上的衣裳,才徹底清醒過來。

他垂眸看着老實靠在自己懷裏的小丫頭,十分輕微的嘆了口氣,道:“你怎麽沒走?”

“啊?”

李逢舟的手指蹭了蹭她的臉頰,似是累了,說話的聲音也很低。

“顧炎寧,朕原本想着你想回徐國就回吧,朕留不住你一輩子,可直到那箭射過來,朕閉上眼睛那剎那,朕才明白,朕這輩子都不可能讓你回徐國。”

李逢舟頓了頓,才又道:“朕不會放你走的,朕沒辦法放你走。”

早在那月光中的沙丘上,這女人便如同一只沙漠的小狐貍般,将他的魂都勾走了。

他傾晉國之力将她奪了回來,什麽兩年之約,這輩子他都沒辦法放她走。

顧炎寧沒怎麽聽明白他在說什麽,隐隐心裏一咯噔,只當李逢舟曉得她串通了方衍,剛想辯解一下,就聽李逢舟又問她:“你不是……去找他了麽?怎麽沒走呢?”

“啊?”

顧炎寧覺得要完,往床邊挪了挪,硬着頭皮道:“誰、誰啊?”

李逢舟呼口氣,捏了捏她的臉頰:“算了。”

他以為顧炎寧定然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這才硬鬧着要來親蠶禮,他隐隐能猜到她的計劃是假死,也知曉她在晉國唯一的親信只有方衍。

他知道那封信是送去了方府,上元節那夜,才刻意将方衍調到城外巡視,他喊人盯緊了方衍,換了原本守在先蠶壇的禁軍的人,那箭射過來的時候,他雖然心裏清楚,應當是無事的,他只要不封棺,方衍一定等不下去,便會将解藥交出來。

他只是一直不肯承認,他根本沒打算放她走。

可是到底還是沒忍住,替她擋了箭,想着萬一射偏了,亦或是就算不射偏,她那麽嬌氣,怕疼又怕吃藥,總要受不少罪。可直到閉上眼睛前,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做錯了,他若這般假死過去,晉國會大亂不說,這小丫頭就這麽跑了,可怎麽辦?

若連他都不管她了,她怎可能還有活路?

卻來不及了,在最開始的那一瞬間,他的身體已經先他的腦子躍上了石階,将她護在了懷裏,他來不及去想後面的任何一步,只是不想讓她受傷。

在她面前,他終歸無法做一個清醒的帝王。

兩年前是,這次亦是。

他甚至做好了自己再也不會醒過來的準備,不知道為何醒了過來,這丫頭還在,且還在同他裝傻。

“顧炎寧,你真的不走麽?”

顧炎寧見狗皇帝這般大度,明明知道了一切,還如此小心翼翼地挽留她,定然是喜愛慘了她,不敢面対她先前走失的心、犯下的錯,這才自欺欺人,不再追問。

顧炎寧有些鼻酸,小心地将手覆在他的手上,由衷說道:“皇上,寧寧知道錯了,寧寧以前糊塗,做錯了事,寧寧确實是去找方大人了,但寧寧是去同他劃清界限的,寧寧已經和他講清楚了,以後就和他斷了,斷得幹幹淨淨的,而且寧寧的守宮砂還在,寧寧一定沒有做過分的事情的!皇上一定要相信寧寧呀!”

李逢舟無語了片刻,他本以為顧炎寧是想起了什麽,原來還是什麽都不記得麽?

他這小皇後腦中所想确然異于常人,李逢舟順着她的話想了想,便明白她在想什麽了。

可她什麽都不記得,是怎麽找到方衍拿解藥的?

方衍自己送來的?

怎可能,方衍那貨巴不得他早點死。

眼下這些都不重要,李逢舟懶得問她是如何拿到解藥了,立刻板起臉,順着她的話說道:“你知道就好,朕大度,先前的事就不和你計較了,以後……”

顧炎寧立刻舉起三根指頭:“以後寧寧一定會很聽話的,半句話都不同方大人說了,面也不見。”

李逢舟揚起嘴角偷偷笑了笑,很快又将嘴角扯平,高冷地‘嗯’了一聲。

顧炎寧晃着他的胳膊,李逢舟痛哼了聲,顧炎寧立刻老實下來,在他頸間蹭了蹭:“皇上,你真好,你那麽喜愛寧寧,寧寧以後也一定會好好対你的。”

“……”

李逢舟咳了咳,道:“朕倒也沒那麽喜愛你,總之——你知道就好。”

顧炎寧知道這狗皇帝嘴硬,還是順着他點了頭。

“可是皇上,你是做什麽夢了嗎?”

李逢舟一怔:“朕說什麽了?”

顧炎寧搖着頭:“皇上一直在出汗,眼睛也在動,太醫說皇上這是在做夢,皇上夢見什麽了?”

李逢舟默了幾息,才道:“朕、夢見你了。”

顧炎寧來興趣了:“皇上夢見我什麽了?”

李逢舟輕輕攬着她:“朕不告訴你。”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将那件事,永遠……就這麽忘了。

“切。”

顧炎寧輕哼了聲。

她今日奔波了一整日,此時聽着狗皇帝平穩的心跳聲,靠在他的臂彎,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李逢舟将她放平,為她提上被子。

輕輕将吻印在了她的額頭。

毒解了,第二日午時,恰逢親蠶禮結束,齊深便遣了馬車送她和李逢舟回宮。

顧炎寧遠遠的看了柔嘉一眼,将李逢舟往自己身邊扯了扯。

柔嘉難得見次李逢舟,還不待擠出一副瑩瑩可憐的擔憂樣子,便被朝陽扯去一旁了。

“我皇兄好容易病了一次,正裝可憐讨我皇嫂歡心呢,你去湊啥熱鬧?”

“我……”

柔嘉剛張了張口,被朝陽扯得更遠了。

顧炎寧這才哼了聲。

李逢舟不明所以:“誰又招你了?”

顧炎寧嘴巴輕微撅起:“皇上,你要是身子好了,強壯威猛起來了,是不是還要再多納些妃子?”

“朕本來就很……”

李逢舟話沒說完,顧炎寧擺擺手,嚴肅道:“此事還是從長計議。”

她得回去仔細合計合計。

李逢舟:“……”

顧炎寧仔細叮囑了馬夫數遍,一定要慢行慢行,這才上了馬車,還煞有介事的給李逢舟蓋了一條毯子。

那毯子花裏胡哨,還有些淡粉,李逢舟嫌棄得很,擡手就要揭開:“朕不要,朕沒事。”

顧炎寧将毯子強硬的罩在他腿上:“怎麽能不要呢,皇上本來身子就弱,寧寧是皇上的妻子,一定會照顧好皇上的。”

“朕身子……”

李逢舟話未說完,街道上突然響起敲打鑼鼓的聲音。

顧炎寧掀起一側的帷裳向外瞧了瞧,然後激動地拽着李逢舟的袖子:“皇上,今日是春闱放榜啊!”

李逢舟順着她的視線往外瞧了瞧,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顧炎寧興奮地探着小腦瓜往外瞧,她上次見春闱放榜,還是五哥難得回京述職,帶她出了趟宮。

她就是那次瞧見了柳三郎。

不知晉國此次的前三甲有沒有俊秀郎君?

李逢舟見她的小手牢牢攥着自己的袖擺,心裏不禁有些蕩漾,問道:“想看?”

“嗯。”

顧炎寧喜滋滋地點着頭:“晉國也會有榜下捉婿麽?”

在徐國,有些富庶人家會在放榜那日全家出動,挑選中意的登第士子做女婿,那情景簡直同搶差不多,可熱鬧了。

李逢舟対她道:“你求求朕,朕就帶你去看。”

顧炎寧回過身,飛快地将唇點在李逢舟的臉側:“我親親皇上,皇上帶我去看嘛。”

李逢舟被那軟軟的唇瓣惹得心中一緊,嘴上說道:“麻煩。”

顧炎寧仍在晃着他的袖子,李逢舟叫停了馬車,帶她去了一旁的酒樓。

自打來了晉國,顧炎寧還沒這麽光明正大的出過宮門,心裏雀躍地不行,扯着李逢舟問東問西。

酒樓的位置不錯,李逢舟包了一間雅間,顧炎寧站在窗邊,正巧可以看到杏榜,杏榜張貼完,倒還真有捉婿,顧炎寧雙手支着臉頰,瞧得正熱鬧。

還扯着李逢舟同他議論道:“應該搶那個的,哎,那個被別人搶走了!”

李逢舟坐在桌案前喝着茶:“有什麽好瞧的?”

“過來,喝口水。”

許多人在同前三甲道賀。

顧炎寧瞧了眼,坐下接過李逢舟遞來的杯盞,咂咂嘴道:“你們這次的前三甲不怎麽樣呀,比不過我們柳三郎。”

“我、們、柳三郎?”

李逢舟抓住重點,笑得很溫和:“又是哪位呢?”

“嗯?皇後?”

作者有話要說:

寧寧:完犢子說漏嘴了。

回憶是穿插的,後面會慢慢揭露清楚的,小可愛們別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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