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顧炎徹的話音很低, 不知為何,這番場景下,聽着屋外的風聲, 顧炎寧渾身泛起細小的疙瘩。

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 這個她孩童時格外依賴的男人, 這個前幾日她還日日念着想要見一面的男人, 她的哥哥,在這間不知何處的破舊土屋裏, 格外的陌生起來。

她甚至不敢問他——魏家究竟怎麽了。

就在心中的那個答案要破土而出時,顧炎寧不情願地将它避了開。

當下之急,不是質問那些她不記得的往事。

而是眼前這碗藥。

她下意識覺得,她不能喝這碗藥。

顧炎寧咬咬下唇, 看着那碗黑黢黢的湯藥, 又擡眸看向顧炎徹,思慮幾番, 突然揚手将藥碗打翻。

湯藥順着顧炎徹的手臂灑了下去, 顧炎徹似被燙到, 手一松,碗便落在地面,咕嚕嚕滾去了一旁。

顧炎寧将小臉滿在膝蓋裏, 突然痛哭起來:“嗚嗚嗚,寧寧不愛吃藥,為什麽非要逼寧寧吃藥, 寧寧吃了藥都要吃好多饴糖的, 哥哥忘了嗎?”

顧炎徹沒有發火, 只是拿起帕子擦着手背,整個人眉心蹙緊, 打量的眼光落在顧炎寧的頭頂,他覺得眼前的顧炎寧陌生又熟悉。

小姑娘的抽泣聲一陣一陣,如貓撓一般揪心,顧炎徹不自覺将手伸了過去,順了順她的背,“你……”

顧炎寧擰巴巴的扭了扭背,将他推去了一旁。

十足的鬧小脾氣的模樣。

顧炎徹輕輕擡起眸子,欲言又止。

顧炎寧的這聲‘哥哥’,不似魏家出事後冰涼的喊法,反而像極了年幼時,動聽而又嬌俏,顧炎徹不自覺,心中也随着這聲‘哥哥’亂了起來。

Advertisement

顧炎寧哭了一會兒,才将小臉從膝蓋間擡起,拿袖子擦着淚,言語更是委屈:“哥哥只給自己擦手,都不給寧寧擦淚麽?寧寧不是你最心愛的妹妹了麽?還是哥哥當了太子,便有別的好妹妹了,是顧炎玥麽?”

顧炎寧的話顧炎徹聽得雲裏霧裏,用從懷中拿出一方新的手帕,他的手剛移過去,還未觸到她的小臉,顧炎寧已經重重将帕子拽了下去:“不用了,寧寧自己來就好,五哥如今更喜愛顧炎玥了,去尋她好了,還管寧寧做什麽?”

顧炎寧的指控不停:“見了寧寧便只知道讓寧寧吃藥,你們為何都要讓寧寧吃藥,寧寧最讨厭吃藥了!”

顧炎徹張張嘴,突然不知說什麽好,頓了幾息才問道:“李逢舟也讓你吃藥了?他讓你吃得什麽藥?”

顧炎寧想了想,更加委屈了,癟癟嘴,直接道:“寧寧摔到了腦袋,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皇上一直在給寧寧吃藥,很苦的。”

“不記得了?”顧炎徹追問道,“不記得什麽了?”

“唔,”顧炎寧低頭對對手指,“不記得皇上了,也不記得怎麽就嫁了過來,問蘇嬷嬷,嬷嬷什麽也不肯說,只說哥哥做了太子,寧寧就給哥哥寫了信,哥哥怎麽不給寧寧回信呢?”

顧炎徹有那麽一瞬間的錯愕,收到那封信時,确認那信确然是從晉國寄來的,他也十分錯愕,信上的話很是莫名,他未娶妻,哪裏來的嫂嫂?

是在諷刺他?

這支簪子——是警告他?

她早晚有一日會殺了他?

他原本是打算登基後,再想法子将顧炎寧偷回來,由着那封莫名的信件,他有些按奈不住,決定将計劃提前,便随着使團一同來了。

他清楚順康帝如今只剩了一口氣吊着,這般貿然前往晉國,十分不妥。

但看到信件的時候,他突然就忍不住了。

那句似是而非的想你,使他內心的潮水瘋狂肆意喧嚣,到處沖撞,卻始終找不到出口,突然有個口子被沖破,湧流就那樣充滿他的全身。

很突然的,就那麽一個點,他不想等了。

他想賭一賭。

卻原來,她給自己寫信只是因為不記得了?

顧炎徹轉念想起那晚在為徐國使團接風的宴席上,她沖自己笑過,幫自己說了話,讓他快坐,還喊了他‘哥哥’,可後來她很快離席,他以為這些不過是她裝出來的客套話罷了。

那聲‘哥哥’,就是如今這般——對他而言十分久違的喊法。

是夜夜充斥在他夢中、讓他魂牽夢萦的那一聲‘哥哥’。

不記得了?

顧炎徹覺得連老天爺都在幫他,他遏制住內心的激動,問道:“寧寧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麽?”

顧炎寧點點頭:“也不全是,寧寧只記得在過生辰,随五哥出宮玩,不小心從樓梯上跌了下去,一覺醒來就在晉國了。”

樓梯?

顧炎徹想了想,這是她十歲那年的事了。

怪不得。

顧炎徹長舒了口氣,生怕剛剛自己那般陰鸷的神情吓到了她,忙補救般揚起一個笑。

李逢舟那個混蛋,定然是趁着顧炎寧失了憶,才占了她的清白,還讓她有了孕。

不過沒關系,他可以不介意。

寧寧好容易将那些事情全都忘了,他們可以重新開始,她不愛吃藥,怕痛,那就不吃了,不過一個孩子,他可以做到。

他不會放過李逢舟。

顧炎徹手掌仍握着拳,極力說服着自己。

顧炎寧突然又問道:“可是這是哪裏?五哥為什麽要将寧寧帶出宮呢?”

顧炎徹靠近了一些,順了順她的頭發:“因為李逢舟想拿寧寧威脅五哥,他想一統天下,吞并徐國,五哥只能将寧寧從宮裏接出來,他早就不要寧寧了,寧寧在他手裏只是一個籌碼,只有哥哥一直想着寧寧。”

顧炎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最後才道:“他總讓寧寧吃藥,若哥哥不給寧寧吃藥,寧寧才會願意待在這兒呢。”

顧炎徹難得笑出來,但還是盯着她的小腹看了幾眼,最後強忍着将視線挪開:“好,哥哥不給寧寧吃藥,夜深了,寧寧要睡了嗎?”

“嗯。”

顧炎徹尚記得她很怕黑,想了想又道:“寧寧怕的話,哥哥陪着你好不好?”

顧炎寧立刻搖了搖小腦袋:“蘇嬷嬷說,寧寧大了,以後都要自己睡。”

“好。”

顧炎徹難得的好說話,揉了揉她的腦袋:“怕的話就喊,門外有侍衛,也有婆子,哥哥就在隔壁。”

顧炎寧聽話的躺了下去,拉起被子蓋住半張臉,見顧炎徹還盯着自己,蹙起秀氣的眉,小腿敲着床板:“哥哥,寧寧要睡了。”

顧炎徹起先還有些起疑,見她這般熟稔、又自然,做着獨屬于她幼時撒嬌的動作,笑意深了些,他以後還有很長的時間,不急于這一時。

顧炎徹強忍着內心的沖動,對她道:“睡吧。”

顧炎徹走出屋子,将房門關上,聽着腳步聲越來越遠,顧炎寧很快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神裏哪裏還有半分剛剛的楚楚可憐和無盡嬌憨。

她下了床,捅開窗紙往外看了看,院子不大,有很多樹,隐隐還能聽得潺潺的流水聲。

像是郊外。

顧炎寧坐在床邊的一角,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應當是外頭的婆子給她換的。

很奇怪,五哥說李逢舟早就不要她了,她不過是他手中的一個籌碼。

可她不知為何,卻覺得——

五哥和李逢舟,她更願意相信李逢舟呢。

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她覺得五哥變了。

變得很陌生,變得她不敢信了。

可他——分明是她的親哥哥呀。

難道人的手中有了權力,就會變麽?

顧炎玥說的話,又有幾分可信呢?

她有些懊惱起自己失卻了記憶,輕輕捶了捶腦袋。

這種什麽也記不起的空白,讓她更加無力,她甚至不知道該去相信誰。

顧炎寧的眼神中露出一絲迷茫。

算了,先随心走吧。

顧炎寧陡然又想起了那個穿翟花靴子的女人。

心裏轉了幾番,便想明白了,五哥定然是用那個女人将她換了出來。

那麽相似的一雙眼睛,李逢舟會不會認不出來?

顧炎寧這麽想着,有些急了,不行,那可是她的夫君,她要想法子盡快逃出去才是。

她還中着迷藥,渾身酸軟無力,不知明日會不會好一些。

顧炎寧惆悵的躺了下去,眼睛還未阖上,便察覺到被窩裏有東西在拱來拱去。

她屏住呼吸,将被子揭開一角,便見一紅棕色、毛茸茸的小腦袋突然從裏面鑽了出來,鼻子在她的手指間細細嗅着,蹭來蹭去,還小心地嗷了一聲。

“小紅?!”

顧炎寧驚喜的将它摟在懷裏。

“嗚嗚嗚,小紅,姐姐沒有白疼你。”

顧炎寧用力抱着軟綿綿的小狐貍,終于在這個凄冷的夜裏難得尋到了一絲安寧。

顧炎寧将被子扯好,将小紅放在被窩裏,只露出了一個可愛的小腦袋。

顧炎寧蹭了蹭它,嘆道:“夫君不在,姐姐摟着你睡好不好?”

好想狗皇帝哦。

顧炎寧揉着小狐貍的腦袋,嘆了口氣。

可是,若他真的将那女人認成她,回頭她逃了回去,李逢舟和那個女人如膠似漆的好上了,不會不認她了吧?

就算狗皇帝眼瞎了,蘇嬷嬷和玉畫跟了她那麽多年,總不可能認錯。

顧炎寧這才放了心,阖上了眼睛。

但還是無可避免的,做了一整晚李逢舟狼心狗肺、認錯了人的噩夢,她夢到她被李逢舟和那女人攆出了皇宮,還笑她癡心妄想。

顧炎寧罵了一整晚的髒話,整個人被累醒了。

顧炎寧揉揉惺忪的睡眼,覺得手上有了些力氣,想是迷藥的勁過去了。

下意識摸摸懷裏,小狐貍不在,她慌忙起身,将被子抖了抖,甚至趴去床邊,往床下看了看,都沒有小紅的影子。

“小紅?紅紅?”

顧炎寧輕輕喚了幾聲,又鑽去了桌子底下,門外的婆子似是聽到了動靜,推開門進來,朝她福了福:“姑娘醒了,洗漱用膳吧?”

顧炎寧這才從桌底挪出來,咳了咳,打了打身上的土,故作深沉道:“嗯。”

顧炎徹已經在堂屋等着她了,桌上只擺了些清粥,顧炎寧有些餓了,本來想湊合一下喝了,轉念一想,腿一踢,撇着嘴靠在椅背上。

“寧寧不愛吃這些。”

對她的這些小驕縱顧炎徹以前深有體會,得心應手的哄道:“哥哥已經遣人去買肉了,現在就先将就一下,好不好?”

顧炎寧皺着小臉,想了很久,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擰着眉心喝了一口。

真餓啊。

顧炎寧心想,但還是控制着自己小口小口的啜着,十分委屈道:“好吧。”

齊深動作很快,很快查出來是壽宴那日人多繁雜,禦膳房出了內鬼,多運了幾車泔水出去。

但那泔水車都是統一運至某處,想來是出了宮,尋處無人之地,人便從泔水桶中出去,跑了。

整整兩日,京都內齊深都派人查了,一無所獲。

李逢舟一夜未睡,神情更顯頹然。

自打皇後病了的消息傳出去後,朝陽便守在了清心殿,非要找他問清楚顧炎寧得了什麽病,聽說麗貴妃也在翊坤宮門口轉了許多圈。

李逢舟心裏正亂着,不欲與朝陽多說什麽,只是喚來喜将她請走,但是沈太後來問時,李逢舟還是不好敷衍。

“哀家壽宴那日,那丫頭還好好的,突然得什麽病了?”

沈太後難得對他直呼其名,面色很是生氣:“李逢舟,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李逢舟其實不太想同母親說實話,他不想讓任何人對顧炎寧有一丁點兒偏見。

沈太後見兒子不發一言,只當他是心虛,拿起龍案上的一本折子,直接打了下去:“你想廢了她?”

“翅膀硬了是吧,你長本事了李逢舟,剛膩歪幾日就不喜歡了?誰教你這般朝三暮四?”

沈太後越說越氣,四處尋着有沒有棍子,撩撩衣袖:“哀家今日便替先帝好好教訓你這個不孝子。”

作者有話要說:

李逢舟:一聲救命不知道向誰說。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