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重生

出門前,江徵将針織外套換成了霧霾藍短毛風衣,又圍上了最喜歡的米白色圍巾。

盛霁松站在一樓門口抽煙,聽到下樓的“噠噠”聲就回頭看了一眼,順便吐了一個煙圈,幹擾視線的煙霧散去,江徵已經來到他身邊,帶着婚戒的右手挽着他的胳膊,輕快地說:“走吧。”

盛霁松摸了摸圍巾的厚度,問:“你什麽時候這麽怕冷了?”

這才剛入秋。

江徵彎了彎眉眼,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耳邊:“我今天其實還穿了秋褲,想摸摸嗎?”

調情的話才說完,江徵就被煙味嗆得咳嗽起來。盛霁松轉過頭,繼續吞雲吐霧。

白煙中,江徵看不清男人眼中渾濁的情愫。

“你只有焦慮的時候會碰煙,最近秘書處有什麽煩心事嗎?”

盛霁松生硬地答:“沒有。”

他聽到江徵一直在咳,煙到底也沒掐。

齊管家從廚房出來,手中拿着裝有糖漬檸檬的玻璃保鮮盒,江徵讓他放到車上。

車後箱已經有一小箱零食和一個折疊收納着的天文望遠鏡。

今晚會有流星——盛霁松說這是天文中心告訴他的內部消息,民衆還不知道。

他說今晚的流星只屬于他和江徵兩個人。

江徵懷着期待準備好了觀星露營的東西,那箱酸口的零食是他最近愛上的。

盛霁松還在抽煙,那根煙抽不完似的,江徵被嗆得受不了,一把奪過煙蒂,扔在了院子的草坪裏,而後踮起腳擡手勾住了盛霁松的脖子,用鼻尖磨了磨他的鼻尖,嗔怒:“我都不知道你對煙草的瘾有這麽重,是我的信息素不香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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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霁松摟着他的腰将人往胸口貼,他趴在江徵鎖骨和脖頸相連的地方,濃烈的艾草香讓他從煙草的麻醉中清醒,他心頭湧上憐憫:“抱歉。”

江徵以為他在為煙味嗆人而道歉,大方地原諒:“今天就不追究了,以後不許再嗆我了。”他的聲音溢着愉悅與嬌氣:“至少這一年都不許抽了。”

“你想讓我戒了嗎?”盛霁松聞着艾草信息素,近似嘆息地:“戒掉喜歡,很難。”

江徵胸有成竹地說:“不難,我會給你一個心甘情願戒煙的理由,看完流星就告訴你。”

白雲山的懸崖高聳陡峭,懸崖下方是聯盟分界線迩海,懸崖上方是一片開闊的平地,适合紮營,适合擺放大型望遠鏡,是天文愛好者首選的觀星位置。

車停在了半山腰上,江徵爬到山頂,一口氣不帶喘,他小跑到懸崖邊,日落前的最後一線光芒轸恤地撫摸這位20歲的少年郎。

盛霁松一手提着一個包,也走到了山頂,他把零食和望遠鏡放到地上,卻沒有去拆開它們。

江徵對着開闊的海面喊了一聲,海對面的山壁贈他以空靈的回聲。

“我在家裏悶壞了。”他轉身與盛霁松說:“我喜歡這種幕天席地的開闊環境,霁松,婚假批下來後,我們來海邊度蜜月吧?”

“好,你說去哪就去哪。”

盛霁松用左手摟上他的腰,右手狀作無意地伸進江徵的風衣口袋裏。

裏面是空的,沒有帶槍,或者其他暗器——江徵毫無防備。

江徵摸上他的左手手背,笑着問他在找什麽。

盛霁松俯在他耳邊說:“在你口袋裏放了顆話梅糖,記得吃。”

“你最近,是不是長胖了?摸着腰粗了一圈。”

江徵看向天際,眼中盛着幸福的笑意,他賣關子:“先不告訴你。”

太陽落山後,天黑得非常快,海上攢起了濃霧,烏雲密密麻麻地聚攏,月亮被排擠到只露出一個倒着的彎鈎,像一張哭着的嘴巴,也像俯瞰人間的白眼。

怎麽看都不是會有流星的天氣。

海風帶着鹹濕的氣息襲來,江徵畏冷地把風衣裹了裹,奇怪地問:“今晚到底有沒有流星啊?”

他轉身,看到望遠鏡還沒有搭起來,想模都拼不好,就準備親自動手,才挪了一步,身旁忽然響起機械解鎖的聲音。

山上的風聲大,但對訓練有素的間諜不構成幹擾。

江徵确認,這是槍上膛的聲音。

“代號樂師。”

同床共枕兩年的男人,用江徵最熟悉的聲音報出了他此生最厭惡的兩個字。

“夜北聯盟潛戰部隊編號9024,代號‘樂師’,覆舟計劃特殊間諜人員,江徵。”

盛霁松将軍用手槍的槍口對準了枕邊人的心口。

海霧愈濃,光線愈暗,今晚注定無月無星。

對上幽深寂黑的槍口,江徵終于明白過來:“原來,我才是今晚要墜落的流星。”

盛霁松握着槍,手指扣上了扳機:“你承認了,我以為你會為自己辯幾句。”

“如果此刻拿槍對着我的是別人,情況會很不一樣。”江徵沒有躲開槍口,甚至不打算反抗:“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秘書處的部署計劃開始洩露時,我就懷疑過你。”盛霁松的聲音偏冷,在秋夜裏尤其寒人,他對江徵的失望與怨恨都不加掩飾:“江徵,我原本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害死我弟弟。”

“盛淩...霁松,你聽我說,盛淩他沒...”

話未說全,從山石的掩體裏忽然冒出數十名荷槍實彈的士兵,他們聽命于晝南皇室,此刻槍口和盛霁松一致,只要江徵稍有異動,立刻就會被打成篩子。

那些士兵離得太近,有些話,就不能明說了。

他擡手握住盛霁松的手腕,将對準心口的槍移到了自己的腹部,竭盡全力地暗示:“你想開槍,就朝這裏打,讓我死得幹淨些。”

動作間,兩人的婚戒碰撞在一起,聲音清脆,和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這道聲音,也在提醒盛霁松,如果沒有今晚,再過半個月,他會和江徵步入婚姻的殿堂,開啓他們共同期待的幸福生活。

最優秀的間諜,擅長攻心。

江徵知道他心軟了,他用手指輕輕撓了撓alpha的手心,為着另一條生命乞求道:“如果你猶豫了,那最好不要現在殺我,把我抓回去浸水牢或是用刑都可以,你是聯盟的秘書長,你可以親自審我,到時,我一定告訴你我的所有罪行...如果你願意聽的話,還有苦衷。霁松,我不希望你後悔,我舍不得你痛苦,你槍口下抵着的也不只是我一條命,我#¥%¥#”

天上飛來了三輛軍綠色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很大。

江徵最後一句說了什麽,盛霁松沒聽清,這一刻,足夠他追悔一輩子。

帶着皇家标志的直升機穩停在半空,歐陽氏的王儲俯瞰着懸崖邊的一切。

他戴着墨鏡,做了一個沉默的監督者。

盛霁松忽然警醒,他推了江徵一把,将他置于懸崖邊緣,而後将槍口重新移到對方心口處。

盛家坐擁世襲的将軍爵位,盛霁松的槍法是祖父親自教的,就算在光線黑暗的海霧裏,也能打得非常準,甚至可以将誤差控制在0.01毫米以內。

江徵勉強站穩後,聽着下方的海浪聲,預知到自己的結局。

“抱歉,你今天,必須‘死’。”

随之襲來的是槍聲,江徵心口一麻,身體被子彈的沖力帶得後仰,他踉跄地後退一步,腳下碰到的石頭掉進海霧中,落水的聲音甚至不值一提。

幾乎是同一秒,達姆彈生猛地劃破空氣貫穿江徵的身體。

盛霁松反應過來時,血色已經彌漫在江徵腹部,似一叢腐敗卻絢爛的彼岸花。

“江徵——!”

他沖過去想要拉住江徵的手,最終只抓到了空氣。

江徵看到盛霁松來拉自己了,他左手的婚戒太亮眼了,閃了他的眼睛。

人死前,看到的總是最為執念的一幕。

那只手伸過來時,他以為自己是在婚禮上交換戒指。

盛霁松問:你願意嫁給我嗎,江徵。

......

不願意。

江徵手心最後的溫度,搭在了被擊穿的腹部,他無聲地下墜。

“白雲山上今晚有流星,我陪你去看。”

江徵沒看到流星,他自己成了流星,隕落在海裏,消亡在夜色中。

盛霁松什麽都沒抓到,他目眦盡裂地回過頭,強燈下,王儲正在擦拭冒煙的槍口。

......

三天後。

負責在海裏打撈的士兵只找回了一條滿是血污的米白色圍巾,盛霁松認真地用手清洗這條圍巾,有些血漬太深,在海裏浸泡太久,哪怕手揉破皮都洗不幹淨。

最後被放進衣櫃的圍巾,依然血跡斑斑。

副将沖上樓告訴他,盛淩接回來了。

盛淩身上多處槍傷,從夜北邊境輾轉回到家中時,還得坐在輪椅上才能移動。

盛霁松給了親弟弟一個擁抱,拍着他的背,說:“回來就好。”

聯盟之間的暗戰從未消停過。

盛淩18歲時壓抑了第二性征,奉命潛伏在夜北配合聯盟軍工作,僅一年就被暴露。

“哥,我們中間出了叛徒。我的戰友,不是死于間諜的情報,而是死于叛徒的暗算。”

盛淩自己推着輪椅熟門熟路地在屋裏滑來滑去:“江徵呢?如果沒有他的籌劃,我早死在夜北境內了,我想當面謝謝他,你們半個月後不是要結婚嗎?我剛好趕得上婚禮。”

一屋子的仆人不敢搭話。

回應盛淩的只有隐隐約約的鈴聲,是理查德·克萊德曼的《夢中的婚禮》。

盛霁松如觸電一般,他飛奔上樓,在書房找到了江徵那晚忘記帶走的手機。

鈴聲還在響。

來電人是沈樂。

他顫着手指按下了接聽鍵。

沈樂的聲音響起:“我給你把鋼琴班報好了,放心吧,我跟人家老師特地說了,先教你那些名曲目,就你丫事兒多,胎教音樂聽現成的不就好了,非得自己彈嗎?我跟你說,要不是我忙...”

“什麽胎教?”盛霁松打斷他。

“盛霁松?怎麽是你接電話啊?江徵呢?”

盛霁松一字一字地重複:“你剛剛說,什麽胎教?”

“我給說漏嘴了,江徵說要給你一個驚喜來着,原來你還不知道?他懷孕了,兩個月,#¥%#”

沈樂還說了什麽,盛霁松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盛淩沒找到江徵,只聽到樓上傳來摔東西的聲音,緊接着,就是一聲極為痛苦壓抑溢滿絕望的哀嚎。

同一時間,夜北境內顧氏私人醫院。

在重症ICU躺了一年的顧韞忽然有了清醒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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