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顧韞 危

盛霁松不是相信顧韞,他只是提早确認了主謀,順便把顧韞的嫌疑排除了。

歐陽傑在學校以瘋癫的方法為兒子讨公道,結果被學校保安扣下,移送警局。

歐陽成被人尋仇砍了一只手,這已經屬于惡性傷人的範疇,他們一家自然報了警,并且直接把顧韞和盛霁松列進了嫌疑人名單裏,要求警察直接抓人。

且不論證據不足無法下拘捕令的實際情況,歐陽成一家早已被驅逐出皇室,雖然還冠着“歐陽”的頭銜,卻是空有貴族之名,毫無貴族之實,沒了身份給予的特權,警局也不用迫于其淫威而破例。

盛霁松給局長打了通電話,告訴他歐陽成那只手算在周克行頭上,和別人無關。

顧韞在妥善地保護下安然無恙地回到家裏。喻嚣被某人提前知會,一早就帶着藥等着替他處理腳趾的傷口。

盛霁松今日做的一切都堪稱體貼入微,是婚後表現得最好的一天了,理應得到獎賞,他原想趁機讓顧韞松口,放他去夜北看一看江徵。

三年來只能隔着一方冰冷的屏幕探知江徵的情況,這種可望不可即的失控感早已瀕臨極限,他迫切地想要親眼看看江徵,哪怕只能隔着ICU的玻璃遠遠看上一眼,也遠比那些大同小異的監控錄像要好上千倍。

顧韞坐在沙發上,任由醫生處理傷口,他整個人都是放空狀态,魂不守舍,連喻嚣跟他講話他都愛搭不理。

明明是被人“寵”了一天,卻更像是被“氣”了一天。

這就導致盛霁松把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關于小徵的事情,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不敢輕易冒險。

顧韞的脾氣陰晴不定,萬一下一秒就變臉,盛霁松真不知道該如何招架。

吃晚飯的時候,盛淩主動問起了歐陽成的事,他在學校也聽到了些不好聽的傳聞,就拐彎抹角地詢問哥哥:“查到是誰做的了嗎?”

“你覺得是誰?”盛霁松放下筷子,看着弟弟的眼睛問。

盛淩下意識瞥了一眼在喝魚湯的小嫂子,肯定地道:“肯定不是外面傳的那樣。”

“歐陽成被砍的是右手。”盛霁松說:“那只手摔過你的模型,還打過你,對方明顯是為你出氣,用的方式極端又殘忍,不是顧家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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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韞喝湯的動作一頓,這話明明是在護着自己,卻怎麽聽都不對味。

極端又殘忍?他當年勒死趙百路時,盛霁松也這麽評價過。

原來他心裏一直是看不起這種手段的。

“不是顧家的手筆”,不就是在維護顧韞嗎?

嘴裏的魚湯都酸了,他重重放下勺子,弄出不小動靜,盛霁松頗為關心:“魚湯不合胃口?”

“是啊,太酸了!”

酸菜魚裏剛好放着幾片檸檬,顧韞口中的“酸”就有了依據。

“我吃飽了。”他起身,走上樓。

如果是往常,盛淩肯定會八卦幾句,順便指責哥哥不懂得讓着小嫂子,但今天他卻一反常态地安靜。

顧韞一走,有些話,反而好說開了。

“你身邊能做出這種事的人,除了越獄的周克行,再沒有第二個人。”

盛淩擡眼看着哥哥,想辯解,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當年你在學校被一只流浪狗吓了一次,第二日整個學校的流浪狗都被周克行割斷脖子扔進人工湖這事兒,你應該記憶猶新。”

“......”

“歐陽成也不過是另一只被他單方面懲罰的‘流浪狗’。只要傷害過你的人,他都會用這種反社會的方式報複回去,以前你不懂事,覺得這是他對你的愛,現在呢?你還覺得這種行為是愛嗎?”

盛淩苦澀地道:“...他心理有病,是個病人,不是嗎?”

“你還在為他辯解?”盛霁松在這個問題上生出了巨大的疲倦感。

“他不會無緣無故傷害別人的。”盛淩說:“都分開六年了,我也不會再跟他扯上關系,你放心吧。”

歐陽成的事情在盛家沒有掀起多大波浪,日子平靜如水地過着,警局的通緝令下了跟沒下一樣,根本抓不到人。

顧韞偶爾會看看新聞,能明顯感覺到晝南各個機構的辦事效率較三年前下降了五倍不止,這個聯盟的管理層肉眼可見地在腐爛,再爛下去,離民衆群起反抗也不遠了。

盛霁松這幾日忙了起來,聽他的口風,應該是研發處的AI項目到了關鍵階段,他作為督管人之一,時常早出晚歸,被各類會議拖到晚上八九點才能到家。

晚飯便只剩下盛淩和顧韞一起吃,顧韞發現小盛淩最近幾天食欲不高,做事也經常一心二用,吃飯時要盯着手機,走路要盯着手機,連給畢業論文潤色時,手機也亮着。

他沒有沉迷游戲,那就只有一個可能——談戀愛了。

大學談戀愛再正常不過,顧韞偶爾好奇心起,盛淩會含糊地答幾句,還讓他瞞着盛霁松。

因為他之前有早戀被棒打鴛鴦的不愉快經歷,江徵只當他是有了心理陰影,就答應先替他瞞着。

這天中午,盛霁松又打電話回來,說今天也不能回來吃午飯,顧韞無可無不可地允許了。

他接這通電話時,正坐在花園的秋千上,這個秋千是當初盛霁松紮給江徵的,現在他坐着也是一樣的,不過秋千的繩子在風吹日曬下,似乎有所磨損,他和電話裏的盛某人說:

“等你空下來,記得給花園的秋千換個繩子,我現在坐着都沒什麽安全感,怕它斷掉。”

盛霁松不太樂意:“那是我給江徵紮的秋千,你坐上去幹嘛?馬上下來!”

“我偏坐,你有本事沖回來打我。”

“......”

“這幾天天氣好,我喜歡坐在秋千上曬太陽,為了防止我摔了,你最好趕緊把繩子換掉。”

某人咬牙切齒:“......如果繩子斷了,那一定是你該減肥了!”

江徵對顧韞的身材談不上滿意,因為怎麽練都練不出以前的八塊腹肌了,但也絕對算不上胖,因為本身和胖不沾邊,所以在受到“你該減肥了”這類人身攻擊時,他毫無感覺。

盛霁松也不跟他鬥嘴,他又問了盛淩的情況。

今日是周末,盛淩沒有去學校。

顧韞往花園另一頭看了一眼,道:“他在家裏乖乖待着。”

盛霁松說:“最近外面不太平,你別讓他亂出門。”

顧韞心道:晝南何時太平過呢?周邊的附屬國每日都有大小暴力事件發生,只是這種騷亂還未蔓延到中心國而已——不過也是遲早的事兒。

“我最近看到新聞上有通緝令,周克行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越獄了?”

“跟你無關的事就不要過問了。”

電話被敷衍地挂斷。

就算加上三年前的信息,江徵對周克行的了解也不算深,只知道這人是個走私犯,六年前被盛霁松送上法庭,判了無期,近期越獄了,還針對過喻嚣,僅此而已。

綜合這些因素,他實在不知盛淩為什麽會喜歡上這種有人格瑕疵的人,難道真是叛逆期作祟作出來的愛情?

他帶着這些疑問繞到盛家花園另一頭,打算和盛淩好好談一談,沒料到剛走出拐角,就見盛淩把一個高挑的男人往花叢外推。

“誰?!”

被刻意訓出來的警覺并沒有離江徵而去,他幾乎馬上感覺到了危險,如果現在腰上別着槍,他已經掏出來上膛了。

盛淩把手搭上輪椅,轉了個身,故作鎮定:“沒有什麽人呀,你看錯了。”

顧韞直接問:“...是你大學同學?”很有些壓迫意味。

“...是,額,就是在手機裏追求我那個...”盛淩不知道自己說謊的樣子有多窘迫,他就是不會說謊,三年前才險些栽在夜北。

自然也騙不過顧韞。

“是周克行?”

“......”

“這片區域都有監控,我現在就讓人調出來。”

“不行!!”盛淩急了:“你不能這麽做!”

“盛淩,他是通緝犯!”

“我不能再對不起他,不能。”

“你有什麽對不起他的?”顧韞走上前,撥開花叢,花園後門通往小道,人早就跑沒影了。

“是因為我他才被抓的!我不能再讓他進去!越獄就越獄吧!監獄不是什麽好地方!我不想他受苦。”

顧韞提醒道:“他是犯了錯才被關進去的。”

“...他出生在那種家庭沒有辦法!他不能決定自己的人生,你們不能這樣苛責他!”

“......”

江徵腦中回想起三年前關于盛淩的情報,裏頭言簡意赅地說,盛淩因為早戀被盛霁松滿大街追着打,最後實在管教不了,才送去了部隊。

他原本還覺得誇張,現在親眼看到盛淩這個态度,頓時覺得這孩子是得打一頓。

愛一個走私犯?瘋了嗎?!

“...我打電話告訴你哥。”

“不行!”盛淩去搶顧韞的手機,但因為腿上沒力氣,劇烈動作下,居然從輪椅上摔了下來,顧韞只得先去扶他,手機順勢就被盛淩握在手裏了。

“顧韞,我求你了,別告訴我哥,我哥會弄死他的。”

判無期已經是給了他一次機會,現在越獄,再落到盛霁松手裏,肯定是殺了幹淨,盛淩很清楚哥哥的手段。

“...我求你了,放他走吧。”

他因為下身無知覺,就算被顧韞扶着,也無法完全起身。

他哽咽道:“我不會跟他走的,這幅樣子,去做累贅嗎?”

江徵總以為盛淩經歷了那麽多事,總該長大了,原來還沒有。

他真就是個孩子。

哪怕江徵和他同齡,也能把他當做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說自己是個累贅,這是江徵第一次聽到他說這樣自棄的話。

他以為盛霁松把盛淩的自尊心保護得很好,原來不是的。

他自卑,這股自卑,是被周克行挑出來的。

而他殘了雙腿,江徵自覺是要負責任的。

他就是欠了盛淩。

“別哭了。”他把盛淩扶回輪椅上坐好,盛淩始終戒備地把手機背在身後。

顧韞道:“我不告訴你哥,但你得告訴我,他來找你做什麽。”

“...他要帶我走。”

“?!”

“...我不會答應的。”盛淩拉上顧韞的手腕,似乎是在祈求他的信任:“我跟他分手了,沒想再繼續。”

這話聽着,毫無說服力。

“盛淩,你喜歡他什麽?”顧韞是真的不懂,他提醒道:“他是一個罪犯,重型罪犯。”

“他在我這裏,是個好人。”

“.......”

父母相繼去世後,盛家有過一段非常艱難的時光,那會兒盛霁松無暇顧及家中,盛淩的性格就變得有些孤僻,12歲還沒有長開,經常被學校裏的同學欺負,他們攻擊他的外貌,在他的書包裏放草蛇,在他的抽屜裏放青蛙,就連老師都讓他坐在最後一排。

他的中學時光過得異常壓抑陰暗,每次回到家裏,看到哥哥為家族事務焦頭爛額時,他也只能默默把自己受的委屈吞下去,悶不作聲地被欺負了四年,直到周克行出現在他的生命裏,這個拽酷的男人以一種霸道到無法忽視的姿态将他從黑暗的小巷裏救出來,從那以後,盛淩就陷進去了。

他不敢告訴哥哥,他曾經親眼目睹周克行砍斷下屬的手指。

周克行是壞人,卻從來沒有欺負過他,那群同學是“好人”,卻讓盛淩度過了最陰暗的四年。

盛淩不管他在外面如何,只要他在自己這裏是個好人,就夠了。

顧韞聽了不知該說什麽,他的直覺一向準,總覺得周克行不對勁,或者說,在這件事上,他是下意識地站到了盛霁松的立場上。

他拍了拍盛淩的肩膀,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勸誡:“愛情靠不住的,太過執着于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一般沒什麽好下場。”

江徵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大概是周克行的出現給了盛淩某方面的沖擊,下午的時候,他把自己最喜歡的花了半年時間才拼好的一只艦艇模型放進了禮盒中,顧韞恰好撞見,問他要給誰送禮物。

“給喻醫生的。”盛淩說:“他照顧我這麽多天,我要謝謝他。”

說着,又從抽屜裏拿了一只未拆封的鋼筆,鋼筆筆帽上鑲着一塊真金,價值不菲,他親自紮好了蝴蝶結。

顧韞想起盛霁松的囑托,就陪着他一起出門。

喻嚣的家離得近,步行五分鐘就能到。

管家也就沒讓保镖時刻跟着。

“還有上次被戳輪胎的事兒,我代他跟喻醫生道歉。”盛淩說。

顧韞心道喻嚣要是聽到這句話,估計心都要碎了。

拿了這麽貴重的禮物替前任給現在的追求者道歉,這他媽不就是變相拒絕了嗎?!還是沒有挽回餘地的那種!

顧韞實在不懂盛淩怎麽想的。

喻嚣和周克行放在一起對比,誰優誰劣再清楚不過。

但感情這事兒确實強求不來,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往前五百米就是喻嚣的家,盛淩應該是提前知會過,喻醫生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他開了院子的門,似乎正準備往這邊走,這時,一輛面包車呼嘯而來,擋住了顧韞的視線,他耳邊響起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那輛車停在盛淩側邊,裏頭蹿出幾只手,拖着盛淩的輪椅,竟然要把他拽到車上去!

顧韞反應迅速,他一腳踹開那幾只手,順勢将盛淩的輪椅踹遠了,好在眼前就是個下坡度,盛淩直接滑了下去。

喻嚣已經往這邊跑過來了。

江徵在顧家養了三年,再次遇到這種突發情況,也是有些懵的,以至于在盛淩脫險後,他居然沒顧上自己,真正要跑時,已經被一群黑衣alpha圍住了。

後腦一痛,眼前便天旋地轉。

他聽到一聲槍響,模糊的視線裏,喻嚣已經接住了盛淩,他随身帶槍,足夠保護盛淩了,江徵确認這一點,才敢任由自己暈過去。

槍聲響過,盛家立刻湧出數十位保镖,然而于事無補,車急速駛離,帶着顧韞一起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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