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顧沅與裴元徹剛至鳳儀宮門口,石青色裙衫的萬嬷嬷連忙相迎,恭恭敬敬引着他們入內。

賜婚之後,崔皇後也邀請顧沅進過幾回宮,态度一直和藹可親,是以顧沅此時倒不是特別緊張。

倆人一道步入殿內,崔皇後一襲绛紫色鳳袍,發髻高聳,頭戴九鳳朝陽簪,端坐在紫檀嵌牙彩鳳紋寶座上,眉目舒展,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兒臣拜見母後,母後萬福金安。”

顧沅與裴元徹異口同聲道,又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崔皇後平靜的受了他們的禮,擡了擡手,語氣溫和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了,不必這麽拘束,都落座吧。”

顧沅剛坐下,很快就感受到崔皇後投來的審視目光。

她眸光閃了閃,小心髒砰砰跳了起來

也不知道崔皇後知不知道她昨夜沒有與太子沒有圓房這事?

唔,應當是知道的吧?

雖說這是她與太子的床帷私事,但皇家到底不是尋常百姓家,按照規矩,妃妾侍寝都要記檔,東宮也不例外。

正如顧沅猜測的那樣,崔皇後的确知道了昨夜之事。

崔皇後心裏也覺得奇怪,明明太子妃生得嬌媚可人,宛若沾着晶瑩露珠的花骨朵似的,太子竟然能忍住不做些什麽?真是想不明白。

淺啜了一口茶水,崔皇後笑意盈盈的與顧沅聊了起來,聊得都是些家常,比如在東宮還适應嗎?昨晚睡得好嗎?可有什麽需要添置的?

顧沅一一答了。

待說得差不多,崔皇後身旁的萬嬷嬷捧着個精致的雕花木盒走上前來。

“太子妃,你過來。”崔皇後朝着顧沅招了招手。

顧沅起身,緩步走上前去,低眉順眼的喚道,“母後。”

崔皇後笑了笑,伸手将那木盒的蓋子揭開,“來,這是特地為你選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顧沅垂眸,只見那柔軟的淺黃色錦緞上放置着一整套千葉攢金紅寶石頭面,在晨間明亮的陽光下,金光燦燦,耀眼奪目。

且不說那一枚枚光澤透亮、色澤濃豔的紅寶石有多麽珍貴,就光看這套首飾的精致做工,就知道價值不菲。

這份見面禮,很重。

崔皇後拿起其中一枚紅寶石雙鸾點翠步搖,笑着看向顧沅,“本宮知道你一向不喜奢華,但如今你貴為太子妃,也不能太過素淨。來,你低頭,本宮替你簪上這支步搖。”

顧沅配合的半蹲下身子,低下頭。

崔皇後替她戴好後,眯起眼眸打量了一番,很是滿意的點點頭,笑吟吟誇道,“不錯,真不錯。你這般好顏色,戴紅寶石最合适不過了。”

顧沅恭謹謝道,“兒臣謝母後賞賜。”

崔皇後拍了拍她的手,“本宮之前就與你母親說過,待你嫁進來,便将你當親女兒看的。”

說完,她又與裴元徹交代了起來,無非是些夫妻間要好好相處,相敬如賓的道理。

裴元徹坐得板正,耐心的聽了。

這般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着,喝完了一盞茶,崔皇後緩聲道,“時辰也不早了,太子妃你剛嫁進來,應當還有不少事要忙,我就不留你們了。”

顧沅會意,與裴元徹起身,一起告退。

看着倆人離去的背影,崔皇後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

她面無表情的端起茶杯,輕輕吹了茶末,淡淡道,“看他倆這樣子,并沒有龃龉,怎的昨夜……那般平靜?”

萬嬷嬷揣測,“或許昨夜太子喝多了?”

崔皇後抿了一口茶水,美眸眯起,“他費盡心思娶到手的新婦,怎舍得喝醉誤了新婚夜?當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不符合他的性情。”

萬嬷嬷不知如何接話,又聽崔皇後道,

“管他的,反正人已經娶進東宮了,他們倆是好是壞,本宮也不在乎。”

崔皇後擡手攏了攏鬓發,“左右一個月後,還要給太子納兩個良娣進來服侍。老二、老三都兒女成群了,就連比他小的老五,去歲也得了個嫡長子。最遲明年中秋,太子也必須讓本宮抱上孫子才是……”

崔皇後口中的老二老三老五,分別是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皆是懷着狼子野心,不容小觑的角色。

老話常說,隔輩親。順濟帝年紀大了,對于孫輩就格外的親近,是以這幾位皇子時不時就帶着家中兒女給順濟帝請安,把老皇帝哄得直樂呵。

崔皇後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生怕順濟帝被哄得暈了頭,偏了幾位皇子那邊。

萬嬷嬷在一旁附和道,“娘娘放心,太子殿下都娶親了,子嗣也不遠了。”

崔皇後點了點頭,“希望如此吧。”

.….

另一邊,出了鳳儀宮,裴元徹與顧沅坐上轎辇,回到東宮。

下了轎辇,顧沅就被裴元徹牽着,一路往紫霄殿裏走。

紫霄殿是太子的宮殿,前殿處理政務,後殿是他的起居寝殿。

在這之前,顧沅一直覺得太子的審美是比較浮誇的,畢竟她的瑤光殿弄得那樣金碧輝煌,宛若一個鑲滿各色璀璨寶石的黃金籠子。

但步入紫霄殿後,她目之所及都很闊朗古樸,前殿莊重大氣,後殿清靜素雅,那些花裏胡哨的擺設很少,架子上多是字畫書卷、弓箭刀劍之類的,半點奢靡氣氛都無。

顧沅一邊打量,一邊忍不住想:難道在他眼裏,她是喜好浮誇奢靡的?

他是不是對她有什麽誤解。

思忖間,身量颀長的男人已然将她牽到了一處低調的小側間裏。

這是李嫔的靈堂。

正中的黃柏木箭腿平頭桌上,擺着一塊黑地金字的牌位,青瓷香爐中插着三根香,兩側擺着大支的白色蠟燭,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燭淚。

裴元徹将內侍揮退,親自動手點了香,分了三根給顧沅,“拿着。”

顧沅的面容也肅穆起來,接過那三根香,朝着那牌位拜了拜,“兒媳顧氏,拜見婆母。”

她将香插進爐中,又按照規矩,行了四肅二跪二拜之禮。

裴元徹看着她規規矩矩的行完全套禮數,眸中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顧沅渾然不覺,行完禮後,轉頭看向裴元徹的手,訝然道,“殿下,你手中的香快燒完,你趕緊插上爐子呀。”

雖說男人皮糙肉厚,但剛燃燼的香灰落在手上還是挺燙的。

裴元徹薄唇抿了抿,淡淡道,“孤知道了。”

他将香插好,拜了三拜,退到與顧沅并肩的位置,大掌忽然一把握緊了她的手。

“母親,兒子娶媳婦了。”他鄭重道,黑眸凝視着那牌位。

良久,他側身對顧沅道,“走吧。”

顧沅點點頭。

倆人剛一走出小靈堂,就見回廊處,一襲紅色石榴裙的五公主風風火火的走了過來。

“皇兄!”她脆生生的喚了聲,走到跟前,看着裴元徹身側的顧沅時,表情頓了頓,有些別扭似的喚了句,“皇嫂。”

顧沅彎起眼眸,朝她淺淺一笑,“五公主。”

裴元徹道,“你現在是她皇嫂,直接喚她景陽便是。”

顧沅沒說話,只一雙澄澈的眸子盈盈看向五公主。

五公主頓了頓,旋即甕聲甕氣道,“嗯,你叫我景陽。”

顧沅這才溫溫柔柔喚了句,“景陽。”

五公主看着她和善的笑,心底的疏離也淡了幾分,清了清嗓子道,“你們剛拜祭完母親?”

裴元徹嗯了聲,垂眸看向五公主,“你來的正巧,過會兒其他皇子家中的女眷會來東宮給你嫂嫂請安,你嫂嫂才嫁進來,不了解她們的性情,你陪她回瑤光殿,路上也好與她講講。”

顧沅知道嫁過來第一日她要向帝後請安,也知道其他皇子的妃妾也會來東宮向她請安。這些蘭嬷嬷都與她說過。

至于那些皇子、公主的情況,蘭嬷嬷也都大致給她講了一遍。

不過這會兒裴元徹讓五公主再與她講,她自是求之不得的

蘭嬷嬷不敢随便議論,講的比較籠統。五公主卻不一樣,從她的嘴裏沒準能聽到一些不一樣的。

“沅沅,你先與景陽回瑤光殿,孤還有些政務要處理。”

裴元徹那雙漆黑的鳳眸深深地看向她,語氣溫和,“晚上孤陪你用膳。”

顧沅朝他點了下頭,“那我們先退下了。”

五公主在一旁看着他們倆都覺得膩歪,忙扯着顧沅的袖子,“走了。”

裴元徹幽幽掃她一眼,嚴肅道,“對你嫂嫂恭敬些。”

五公主撇了撇唇,“知道了。”

說罷,她和顧沅離開了紫霄殿。

此時正值午初,烈日炎炎,蟬鳴不斷。

回到瑤光殿,姑嫂倆先簡單用了一頓清爽簡單的午膳,随後便坐在糊了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窗紗的窗牖下,邊飲用姜蜜水,邊聊起皇室的其他成員。

“我父皇統共有十三位皇子,十五位公主,公主暫且不談,就先說皇子吧。大皇兄十歲時染疾而亡,所以目前年紀最大的皇子是二皇兄裴元臯,乃賢妃之子,今年二十八,其妻是範陽鄒氏……他們倆口子呢,看着和和氣氣的,其實是笑面虎,靠不住,也不可信,反正鄒氏的話,你随便聽聽就好,別當真。”

“然後便是三皇兄裴元峎,良妃之子,今年二十四,其妻是海寧錢氏,是良妃的本家侄女……錢氏是書香世家,這位三皇嫂呢,心性還行,話不多,不大愛與人交往。其實她挺可憐的,我三皇兄是個貪財好色的,府中姬妾衆多,與她并沒有多少夫妻情分……”

“我五皇兄今年二十,是嘉貴妃之子。”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擡眼看向顧沅,“嘉貴妃你知道吧?”

顧沅眨了眨眼睛,“嗯,我聽說父皇很寵她。”

除此之外,嘉貴妃還是後妃子嗣最盛的那個,五皇子,十皇子,四公主,八公主,都是她所出。

“說來也奇怪,她都跟了父皇二十多年了,還能盛寵不衰,真是有本事。”五公主搖了搖頭,繼續道,“反正她在父皇跟前很得寵,所以五皇兄也很受寵。”

五公主着重說了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剩下的一些皇子公主,只簡單介紹了一遍,并未細說。

全部介紹完後,五公主一臉凝肅,湊到顧沅身旁,壓低聲音道,“總之,二皇兄、三皇兄、五皇兄都不是安分的,他們都想将我皇兄從太子之位拉下來,你可別傻乎乎的與他們家的女眷交心,或是送了什麽把柄出去。”

顧沅尚在閨閣時,也聽到過一些皇子之争的事。

那時她只當做閑話聽,未曾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卷入其中。

靜默片刻,她朝五公主柔聲道,“我有分寸的。”

五公主拿起一塊百合酥啃着,“那就好。”

顧沅靜靜地看向面前的五公主,她看着粗枝大葉,驕縱蠻橫,心思卻是極清透的,才十五歲便懂得這麽多,可見皇家真是個催人早熟的地方。

“你這般看我幹嘛?”五公主吃糕點的動作一頓。

顧沅莞爾一笑,眸若新月,“我覺得你很厲害。”

五公主,“……?”

顧沅,“有你陪着我,待會兒她們來請安,我心裏也有底多了。景陽,多謝你。”

五公主一怔,旋即臉頰有些紅,扭過腦袋,嘟囔道,“小事一樁。”

未正時分,一群皇子妃及好幾位公主,說說笑笑的來了。

霎時間,偌大的瑤光殿仿佛都變得擁擠喧鬧起來。

顧沅捏緊手指,挺直腰杆,擺出太子妃該有的氣勢,緩步朝花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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