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這些個皇子妃與公主,環肥燕瘦,各有性格。正如五公主說的那樣,都不是省油的燈。

妯娌、姑嫂之間互相見過禮,便一齊坐在花廳內品茶閑聊。

顧沅端坐在釉裏赭花卉寶座上,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她們。

二皇子妃鄒氏是個能言善辯的,一張端正的鵝蛋臉上始終挂着燦爛的笑意,八面玲珑,說話又好聽,無論衆人聊起什麽,她都能恰到好處的融入話題。

三皇子妃錢氏是個不言不語的悶葫蘆,只捏着一條紅麝珠串轉啊轉,靜靜的聆聽着,有人提到她,她才會應和兩聲。

五皇子妃孫氏,生得天庭飽滿,珠圓玉潤,眉眼間落落大方,與顧沅說話時,沒有刻意讨好,但也沒有多恭敬。

顧沅心想:有個得寵的貴妃婆母就是不一樣。

“早聽聞太子妃嫂嫂是長安第一美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怪不得太子哥哥寧願推了崔家那門好婚事,也要娶到你呢。”說話的是四公主昌月,五皇子的同胞妹妹,年方十六。

她這話聽起來是誇,後半句語氣又帶着諷意。

對于這個對自己莫名有敵意的昌月公主,顧沅抿了抿唇,沒出聲,只噙着一抹客氣的笑,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便将視線看向別處。

昌月公主臉色僵了僵,還想說話,就見對面坐着的五皇子孫氏朝她輕輕搖了下頭,示意她不要惹事。

五公主捧着烏梅汁飲了一口,冷眼在旁邊瞧着,嘴角微抽,心道,這昌月發什麽瘋,第一次請安,無緣無故提什麽崔家,是想惡心誰呢?好在顧沅沒搭理她!

撇開這個小插曲,現場的氛圍總體來說還是很和諧的。

花廳坐了十幾號人,叽叽喳喳,每人聊上兩句,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就過去了。

瑤光殿的掌事女史蘭嬷嬷走上前,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恭敬道,“啓禀太子妃,三寺五局的監正在門外求見。”

顧沅緩緩擡眼,溫聲道,“讓他們稍候片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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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嬷嬷默默地退到一旁,在座衆人也是有眼力見的,相互交換了個眼神,二皇子妃作為代表開腔道,“太子妃剛嫁進東宮,定有不少宮務要忙,我等便不多叨擾,先告辭了。”

顧沅客氣笑道,“那諸位姊妹日後有空,便常來東宮坐坐,今日我就不留了。”

衆人笑着應下,紛紛起身,行禮離開。

五公主走的最晚,挑眉看向顧沅,“外面那些奴才,你可以應付嗎?不用我作陪了吧?”

顧沅彎起眼眸道,“嗯,我能處理好的。”

五公主點點頭,臨走時,猶豫一瞬,還是補充了一句,“我皇兄跟崔敏敏毫無瓜葛,都是母後和崔家剃頭的挑子一頭熱,我皇兄從未答應過,你可別誤會了。”

顧沅微怔,旋即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會誤會的。”

端陽節那日,裴元徹對崔敏敏的态度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五公主這邊走後,蘭嬷嬷很快領着一群內官進來。

他們穿着淺青色、深青色、藏青色、淺紅色、棕紅色、暗紅色的內侍服,按照官階整整齊齊的排列站好後,又異口同聲的拜道,“臣等拜見太子妃,太子妃萬福金安。”

顧沅擡了擡手,面帶淺笑,“諸位免禮。”

為首的內官上前一步,拜道,“啓禀太子妃,臣等今日前來,一是向太子妃請安,二是将東宮內務移交給娘娘管理。”

他話音剛落,身後一衆內官托起各司的名簿和帳簿,高舉過頭頂。

顧沅讓秋霜和谷雨下去接,不一會兒,面前那張黃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鳥長方桌上就壘了高高兩沓文書。

顧沅淡淡掃了一眼,并沒有多大的壓力,趙氏從她十歲就教導她管理內院事務,她自問學得還不錯。

她既然能管理大宅院,管理東宮這個更大更華麗的“宅院”,應當是也沒問題。

接下來,顧沅勉勵加告誡,恩威并施的與衆位內官交代了一番,就讓他們下去了。

內官們退出瑤光殿,三三兩兩散開後,忍不住小聲聊起來。

“太子妃瞧着年紀輕輕,可那從容不迫的氣質不簡單啊。”

“是啊,我見她剛才看到那些賬簿時,一副胸有成竹、不緊不慢的樣子,想來在閨中就掌握了管家之道。”

“話別說的這麽早,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有本事,還是強裝穩重喔。”

“嗐,等着瞧呗,反正咱們該交上去的都送交上去了,她能不能管好內務,過一個月不就見分曉了?”

……

時間無聲流淌,窗外天色不知不覺暗了下來。

瑤光殿內,谷雨磨墨,秋霜打扇,顧沅端坐在桌案前看賬,蘭嬷嬷靜候在一旁随時答疑。

裴元徹走進瑤光殿時,殿內已經掌燈,四周靜悄悄的。

宮人們見着他,忙要請安,他擡手止住,只壓低聲音問個小太監,“太子妃在裏頭?”

小太監道,“是,太子妃在配殿整理賬冊呢。”

跟在裴元徹身後的李貴适時上前,解釋了一嘴,“想來是三寺五局的監正們來過了。”

裴元徹輕輕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前世顧沅嫁進東宮,他怕累着她,從未讓她管過宮務。也不知道這一回,她是否應付得來。

“走,進去看看。”

裴元徹大步往殿內走去,李貴快步跟上。

配殿是裴元徹特地為顧沅布置的書房,一扇檀木雲母雕花月洞門隔開裏外,三面牆都打成書架,擺着各種類別的書籍。正中是一張花梨大理石桌案,案上放着一堆字帖,數十方珍貴硯臺,各式筆筒、印章、毛筆等。

此時,殿內燈火明亮,一襲淺青色夏衫的顧沅正端坐在桌案前,一只手壓着一冊賬簿,另一只手拿着沾了朱墨的狼毫筆,寫寫停停。

她全神貫注,并未注意到有人來了。

倒是一側的蘭嬷嬷等人見着裴元徹來,趕忙要行禮,都被裴元徹給止住了。

蘭嬷嬷會意,給了秋霜和谷雨兩個眼神,繼續做着手頭的事。

裴元徹的腳步放得很輕,緩緩地朝着桌案走去。

他接過谷雨的位置,站在顧沅身側磨墨,黑眸微垂,目光落在她寫在賬本的批注上。

字跡,是雅致清秀的簪花小楷;每一條批注,言簡意赅,又條理清晰。

只看這麽一頁,裴元徹就确信,她會是一位很好的東宮女主人。

須臾,他欣賞的目光從字上,一點點往上挪。

她纖細的手,燭光下專注的姣美側臉,墨色發髻下那一截若隐若現的雪白頸子……

裴元徹眸色深了幾分,喉嚨發緊。

這時,顧沅正要沾墨,稍稍一偏頭,就發現不對勁——谷雨的手怎麽突然變得這麽粗大了?

她驚訝的擡頭,看到身旁站着的俊雅男人時,吓了一跳,“殿下?!”

裴元徹嗯了聲,取了方帕子擦了擦手,垂眸道,“嗯,是孤。”

顧沅放下毛筆,下意識的想起身行禮,削瘦的肩膀卻被一只沉沉的大掌壓住,“孤今早與你說了,不必與孤行禮。才半天沒見,你又給忘了?”

顧沅眸光閃了閃,只好繼續乖乖坐着,“殿下何時來的?怎麽不讓人通報一聲,我也好及時相迎。”

“孤看你忙着,不想打擾你,就沒讓人通報。”

裴元徹朝顧沅走了一步,俯下身子,從後頭虛虛摟着她,“你的字不錯。”

他高大的身形化作濃重的陰影,将顧沅完全籠罩住,兩人投在桌上的影子融為一體似的。

感受到男人那強烈的氣息,顧沅身子不由得一僵,咬唇道,“殿下謬贊了。”

裴元徹似是沒看出她的緊張般,繼續道,“東宮事務冗雜繁瑣,你若有不清楚的地方,就問蘭嬷嬷,或者來問孤。”

顧沅點了點頭,這會兒裴元徹就在她身後,她也沒心思再理賬了,便小聲問道,“殿下,你用膳了麽?”

裴元徹湊到她的耳畔,沉聲道,“孤說過要陪你一起用膳的。”

顧沅記起他午間好像是說了這麽一句,只是她下午忙忘了,這會兒被他提醒,不由得有點心虛,忙道,“那我讓他們擺膳。”

說着,她要起身,可男人還在她身後,一只手撐着桌子,将她圈在他懷中。

她扭過臉,面色為難道,“殿下,你讓一讓?”

殿內還有這麽多宮人,他這般親密的姿勢,實在叫她不好意思。

裴元徹看着她淡粉的臉頰,薄唇忽然揚起一抹弧度,說了句“好”,緩緩的站起身。

顧沅悄悄松了口氣,站起身來,吩咐着秋霜下去傳膳。

晚膳很豐盛,除尋常的雞鴨魚肉,還有鹹香可口的新鮮烤鹿肉,軟嫩滑爽的醉蝦。

裴元徹剝好一只醉蝦後,徑直送進了顧沅的碗中,在她微怔的目光中,他若無其事的問,“你今日下午過得如何?與那些皇妃和公主相處的怎樣?”

顧沅瞥了一眼碗中那只剝得完整的蝦,心頭微暖,淺笑答道,“相處的還不錯,她們都挺和氣的。”

“那就好。”說話間,他又剝好了一只蝦,遞到她的碗中。

顧沅低低道,“殿下,你吃吧,我自己會剝的,怎敢勞煩你。”

“剝蝦而已,有什麽勞煩的。”裴元徹掀起眼皮,語調慵懶道,“你我如今是夫妻,孤希望你能與孤親近些,別拘着。”

他的目光認真且真切,顧沅覺得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她心頭撥了一下。

裴元徹見她呆住的模樣,溫聲道,“吃吧,早些吃完,夜裏也能早些上床歇息。”

他是看她眉眼間有淡淡的疲色,才這般說的。

不曾想顧沅聽後,耳朵尖漸漸染上粉紅。

他說早些上床,是想盡快完成昨晚那未完成的事?

思及此處,她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心底一片慌張紛亂。

待用過晚膳,兩人先後去沐浴。

顧沅先洗漱完,坐在梳妝鏡前,谷雨幫她擦香膏,秋霜幫她梳發,銅鏡中那張白皙的臉頰明豔昳麗,淺白色寝衣似乎做得有些小,顯得曲線山巒起伏般。

谷雨懵懵懂懂,并不知道自家主子臉頰為何那麽紅,晚上好像沒那麽熱了吧?

秋霜眼珠子一轉,倒是猜出些來,看來今晚太子與太子妃應當是要促成好事了?

想到這,秋霜笑意盈盈,俯身對顧沅道,“太子妃,這天氣越發熱了,奴婢看您身上的寝衣有些厚實了,不如換一條雲織紗制成的小衣,又輕便又涼爽?”

那雲織紗,薄若蟬翼,如雲如霧,無論是煙粉色、水紅色,亦或是素淨的天水碧、霜白色,穿在身上若隐若現,比這攏得嚴嚴實實的絲綢寝衣香。豔不少。

顧沅一下子明白秋霜的意思,臉頰發燙,有些意動。

但轉念一想,自己若那樣穿了,太子會不會覺得她很熱衷那事,不夠矜持,行為輕浮?

默了默,她還是搖頭,“寝衣都穿好了,不用換了。”

秋霜雖然覺得有些可惜,但看太子妃就算穿得這般嚴實,依舊難掩楚楚動人的姿容,說了句“下回再穿也一樣”,便不再多說。

沒多久,顧沅乖乖地平躺在床上,兩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絞着。

她烏黑的眸子盯着繡百子千孫圖案的紅帳,默默在心裏給自己鼓勁:顧沅,你可以的,不要緊張,不要怕。

殿下待你那般溫柔,你全力配合便是了,新婚都要有這麽一遭的。

蘭嬷嬷不是也說了,初時是會有些疼,但配合的好了,也會得趣的。

她一遍一遍的想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總算響起動靜。

顧沅立刻閉上了眼睛,小心髒卻是砰砰砰的瘋狂跳動。

砰、砰、砰。

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床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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