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三號監獄
遠遠傳來的是至少十五輛以上的摩托車才能發出的巨大轟鳴聲,從裂隙中傳進來的聲音在這個基本封閉的山谷裏像通過了擴音設備一樣,被放大了很多,回蕩在所有人的耳邊。
身邊的卡倫已經醒了,正沖他大喊大叫着:“這是怎麽回事!沙左你沒事吧!”
沙左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他沒有空回答卡倫,随着越來越近的轟鳴聲,他聽到了這轟鳴聲中還夾雜着很多人的叫喊聲,一陣比一陣響亮,如果不是身處這種狀況之下,沙左會有一種正在參加“紀年日”狂歡之夜的錯覺。
是的,這些伴随着摩托車震耳欲聾轟鳴聲中的叫喊聲充滿了興奮和瘋狂。
原住民開始騷動,發出了低低的喉音,垂挂在崖壁上的那些藤蔓都開始晃動,沙左驚訝地發現密密的藤蔓後面出現了很多原住民,紛紛順着藤蔓滑了下來。
已經沒有人再理會還被結結實實地捆在山谷正中間的沙左和卡倫,所有的原住民都被一種緊張的氣氛籠罩着。
沙左看到從他們身邊迅速掠過的原住民手上都拿着刀,還有的刀被加上了長長的金屬刀柄,看上去像一杆長矛。還有一種在AS可能已經完全沒有人了解的武器,博物館裏只對B級以上公民開放的武器展廳裏也只有很不準确的複制品——單手弩。
沙左一直對這種能單手控制的武器很有興趣,力量,速度都讓人心動,他甚至忘了自己有可能正身處一場戰鬥當中,只盯着原住民手中的弩。
直到二十多輛摩托車沖進山谷時,他才猛地被摩托車騎手們震天響的叫喊聲驚得回過神來。
跟納伽的車不同,這些像一陣狂風一般刮進山谷的摩托車都是能載人的,都在車身側面帶着一個車鬥,每輛車上都有兩個人。
沙左看清車上人的時候有些吃驚,這些人裝束很統一,都穿着類似金屬盔甲的東西,頭上全都戴着頭盔,連臉上都罩着金屬的網。
每輛車上都圍繞着像盾一樣的金屬板子,上面綴滿了長長的尖刺。他們手上的武器也比原住民的要先進,雖說不是槍械,看上去跟弩有點像,但沖在最前面的那輛車上的人射出第一支帶着火的箭時,沙左看到了一抹金屬的光澤。
原住民的弩射出的是木制的箭,而且不能像這些人手上的東西那樣連發。
這些人明顯是有備而來,車上的帶着尖刺的圍盾能很好地對抗原住民的移動速度和強大的力量,除非原住民能準确地從車正上方躍入,否則根本接近不了車上的人,顯然他們雖然有驚人的移動速度,但跳躍能力卻沒有這麽出色。
而當其中一個原住民被他們帶火的箭射中時,身體立刻燒成了一個火球,沙左驚訝地發現原住民的皮膚竟然像紙一樣能被火迅速吞沒。
原住民的移動速度很快,能射中他們的火箭并不多,但被射中的人很快就會從一個火球被燒成一堆黑色的焦炭。
空氣中彌漫着怪異的惡臭。
“帶人走!”幾輛車沖到中央的臺子邊上,圍着臺子繞着圈,沙左聽到了有人大喊了一聲,“都要活的!”
一輛車靠了過來,車鬥裏的人探出身子,沖着沙左揮了一刀,他立刻感覺到被緊緊束縛着的左手一陣輕松,捆在手上的藤條被砍斷了。沙左無法判斷這些人是敵是友,但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離開這裏,他等着這人的第二刀。
這人迅速地砍出第二刀,砍斷了他腰上的那根藤條,但正在他準備砍第三刀的時候,一支原住民的木箭很準确地射穿了他沒有保護的脖子,血像噴泉一樣噴了出來,他的身體僵了幾秒鐘,撲倒在車上的圍盾上。
開車的人立刻掉轉車頭離開了臺子,另兩輛車靠了過來,同樣是坐在車鬥裏的人探出身體,繼續把沙左身上的另幾根藤條砍斷了。
身體已經完全自由,沙左卻不敢馬上坐起身,身邊摩托車的轟鳴聲,騎手們興奮地尖叫聲,原住民低低的嘶吼聲交織成一片,還有時不時傳來的慘叫,不斷在空中嗖嗖飛過的箭,場面無比混亂,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一支箭突然射穿自己的脖子。
之前離開的那輛車又開了過來,死在圍盾上的人已經不見了,只能看到圍盾上還有大片血跡。
車在他身邊停下,圍盾上一個小門彈開了,騎手沖他喊了一聲:“上來!”
沙左沒有猶豫,以自己能達到的最快速度翻身竄進了車鬥中。
卡倫也被救下了臺子,鑽進了車鬥裏,沙左聽到了有人喊了起來:“走走走走!”
所有的摩托車同時都掉轉了方向,沖向進來的那道裂隙,幾分鐘之後就全離開了山谷,沖進了黑暗的夜幕中。
看着摩托車交織在一起的燈光,沙左漸漸地從混亂中平靜了下來,之前被那種植物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感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也許是被吓沒了……
“有衣服麽?”這是沙左冷靜下來之後想到的第一件事,這種赤裸着身體被無數人看了個遍的羞恥感讓他無法忍受,而且他冷得厲害,再不裹上點東西,會被凍死。
“後面。”開車的人說了一句,聲音冰冷。
沙左顧不上體會他的語氣,趕緊先回頭看了一眼,車鬥後面有一團亂七八糟的亞麻色衣服,他一把抓過來胡亂套到了自己身上,然後才發現這是一件到膝蓋長短的棉袍子,應該也是防寒材料,除了腿,身上倒是暖和了,不過……怎麽看怎麽怪異,但好歹不用光着了。
自己的身體恢複到隐藏狀态之後,沙左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把衣服的下擺往下拉了拉,罩住腿,對開車的人說了一句謝謝。
那人轉頭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笑聲中充滿了嘲弄,就好像沙左說了一句無比白癡的話,他笑了一陣子之後大喊了一聲:“聽見沒!他說謝謝!”
四周摩托車上的人同時爆發出了狂笑,還有人按響了喇叭,怪腔怪調地喊着:“謝謝——謝謝——”
沙左剛剛放松的神經在這片詭異的笑聲中再次繃緊,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還有獵物對獵人說謝謝的,”那人終于止住了笑聲,“太感動了。”
“獵物?”沙左被這個稱呼狠狠地刺痛了,盯着那人,“你說什麽?”
“獵物!而且是撿到的獵物!”那人轉過頭,透過鐵網看着他,臉上泛起一個透着邪氣的笑容,“沒想到清掃日還能撿到獵物,質量還不錯。”
清掃日。
沙左心裏狠狠地顫了一下,是指去原住民的聚居地殺人嗎?
他對原住民沒有好感,也無法理解他們強行抓新上島的流放犯人“侮辱”的行為,但更不能接受的是這種沒有目的,完全是為了屠殺而屠殺的行為。
自己似乎落到了更可怕的人手中。
他不能跟這些人走!
沙左觀察了一下,确定這幫人是普通人類,沒有原住民那種特異的體質。
他咬了咬牙,對正盯着前方坑坑窪窪的路開車的騎手狠狠踹出了一腳。
這個角度很好用力,背靠着坐椅,沙左這一腳用盡了全力,正好踢在了這個騎手的腰和肋骨之間。這個位置很軟,而且相當吃痛,他曾經被教練踢過一腳,趴在地上好幾分鐘都直不起身。
果然,這一腳踹出去,騎手發出了一聲慘叫,撒手捂住了自己的腰。
同時車也失去了控制,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前方的一棵樹上。
沙左跳到坐椅上,借着向前的巨大慣性用力一躍,跳出了圍盾,不過在跳下去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大腿一陣疼痛,估計是上圍盾上的尖刺劃傷了。
車隊基本是排成一列向前開的,所以沙左腳一着地就往側面沖了出去,也顧不上看路,反正也看不清,只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身後一陣雜亂的聲音傳來之後,他看到有車燈射來,幾輛摩托車扭轉方向追了過來。
沙左忍着腿上的疼,彎下腰繼續往前跑,在他想着是一直跑還是速度找個大樹藏一下的時候,突然覺得腳下的泥地動了動。
他頭發都快豎起來了,蛇?還是別的什麽動物?
還沒等他琢磨明白,突然覺得腳下滑,接着整個人就騰空而起了,他驚恐地掙紮了幾下之後發現自己居然是被一張網牢牢地兜了起來,吊在了空中。
“混蛋!”沙左抓着網子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沮喪地不再掙紮,團成團窩在了網子裏。
看到追他的幾輛慢悠悠地開過來,圍着他又是按喇叭又是狂笑的人,沙左閉上眼睛嘆了口氣,摸摸還挂在胸口上的那個護身符,又忍不住罵了一句:“混蛋!”
騙子程侃!扔下他們自己跑掉了的騙子!什麽見鬼的護身符!
還有那個納伽!喂完了德拉庫居然就走了,看上去那麽牛的人,順手救一下人有那麽難麽!
算了,落到納伽手裏也未必是什麽好事,可能最後一樣也會被他用來喂德拉庫……
“有本事再跑啊,”有人把吊着網子的繩索松開了,沙左直接砸到地上,摔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人過來對着他狠狠踢了一腳,“敢對我們隊長動手,活膩了!”
“跑得挺快,跟兔子似的,”被他踹了一腳的人從車上跳了下來,摘掉了頭盔,盯着他看了一會,“今天晚上帶回去洗幹淨了,我得教他點規矩。”
規矩?沙左沒出聲,腿上的傷口挺深,他伸手摸了一下,一手血。
這回這些人連網子都沒摘,直接把他連人帶網像個大繭子一樣扔到了車上,他很沮喪地團在車鬥裏,眼睛都不想睜開了。
車隊開了很久,也許沒多久,只是沙左覺得很難熬,他突然發現前面開始出現了光亮,而且不像是原住民聚居地的那種星星點點的火光,而是連成一片,身邊的人和景物全都被映亮了。
他忍不住很艱難地扭動着調整了一下姿勢,把頭探出了圍盾,這是到他們的據點了嗎?
這一眼看過去,他有一瞬間幾乎忘了呼吸。
他們肯定已經到了島的中央,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被無數火把火炬照亮了的——是那座火山。
沙左吸了一口氣,仰着頭看着一直從山角綿延到半山腰的火光,這座火山不算高,但這樣的場面已經讓人覺得震撼。
剛上島的時候他只是遠遠地看到過這座火山,除了山頂覆蓋着的白雪,看不清別的。而現在,到了山腳下,他才看清了,雪線以下,有大片堅固而高大的建築,看上去像一座規模巨大的城堡,古老的建築風格和布滿了不明植物的牆體讓人覺得置身公元世紀。
如果他判斷沒有錯,這裏就是獵狼島最早的建築。
程侃說的,三號監獄。
監獄竟然建在了火山口下邊。
車開上了上山的路,路不寬,也不平整,但兩邊都排列着火把,把路照得很亮,沙左不時能看到路邊有類似哨樓的小房子,還能看到跟這幫騎手裝束差不多的人。
車向上開了一會就停了,一道大門出現在眼前,這門很高,兩邊還有纏滿金屬刺鈎的圍牆,圍牆應該是以前的設計,用來堆砌圍牆的都是顏色深淺不一的黑色岩石,應該是進行過很多次修補,而那些金屬刺鈎看上去是新換不久的。
被人稱做隊長的騎手按了幾聲喇叭,沉重的大門發出了低沉的吱呀聲,慢慢向裏打開了。
門打開的那一剎那,門裏爆發一陣狂歡式的震天叫喊聲。
大門正對着一條平坦的小路,兩邊都是密密麻麻的多層建築,窗口和回廊上全都是人,揮舞着手臂不斷地尖叫着,就像是在歡迎從沙場上凱旋而歸的英雄。
這大概是這裏的人對“清掃日”的特有情緒吧,沙左感覺自己已經被內心的一次次絕望折磨得有些麻木了。
這樣的地方,無論是誰想進來或者想出去,似乎都不可能了。
“歡迎來到龐卡的樂園。”隊長偏過頭對沙左說了一句,然後站起身猛地加大了油門沖進了大門裏。
這是一條筆直的路,路的盡頭是在山腳下就能看到的像城堡主體的巨大建築,路兩邊還有很多岔道,全是密集的三四層高的房子。
建築材料應該就是在島上就地取材,用的都是黑色的大塊岩石,所有的建築都無一例外的被隔成一個個單間,典型的監獄布局,透着壓抑,而裏面的人瘋狂的叫喊讓沙左強烈地覺得這就像是一種病态的宣洩……
車開了一會之後拐上了一條岔路,停在了一棟房子面前,這房子跟別的沒什麽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沒有了之前那些振臂狂呼的人。
“我去見龐卡,把這小子弄幹淨送到我房間,”隊長下了車,“那個先丢到收容所。”
“明白。”有人回答了一句,過來打開車鬥,把沙左拖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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