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若如幻夢好 二章合一
第95章 若如幻夢好 二章合一
“魏小公子, 清榮太子視你為知己好友,而今謝岐無道,百姓苦其久矣, 我等身為清榮太子之舊臣, 願奉魏小公子為主帥讨伐謝岐!”
茫茫雪夜,地上伏屍無數, 溫熱的鮮血幾乎要将白雪融化,蜿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綴夜而來的一行黑衣人跪在那衣衫單薄破舊的清瘦少年身前, 其中為首的中年男人最先拱手行禮,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 末了,他先看了一眼那少年刀鋒上滴下去的血珠, 又擡頭去看少年清癯蒼白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道:“難道魏小公子你……就不想為你魏家,為清榮太子報仇嗎?”
少年明明已是形銷骨立, 但那區別于中原人的深邃精致的骨相仍令他看起來漂亮得令人心驚,他渾身都沾染着斑駁的血跡, 有西洲牢獄裏的那些家夥的, 還有他自己的。
一柄軟劍輕輕晃動, 月亮的華光映在他肩頭, 劍上, 凜冽的寒光也随着柔軟的劍刃而來回搖晃。
“好啊。”
凜風吹着他鬓邊的淺發, 少年被風雪浸啞的嗓音不甚清晰, 他慢條斯理地用劍刃挑起冰雪,又在一旁死屍的衣料上将上面的血跡擦幹淨,那雙眼瞳漆黑又陰郁, 臉頰上殘留的血跡也為他增添了些詭秘的顏色。
這一生,他已經決定要做個瘋子。
哪怕滿手鮮血,他也不在乎。
遼闊的雪地裏,有侍衛撐着紙傘來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寬大的披風裹在他身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風雪更深處去。
可少年卻忽然停了下來,他大約是聽到了什麽不太尋常的聲音,身旁有人撐着傘,提着燈,他在傘下臨着燈火回頭,卻看見一個少女艱難地背着一個年輕男人一步步地往前走。
少女有一頭蓬松的卷發,她的臉被寒風吹得已經有些泛紅,可她的鬓發卻被汗水濕透。
他聽到那少女大聲在喊那被她半背半拖着走的年輕男人的名字:“魏昭靈,我帶你回家,回去見你姐姐。”
那年輕男人的樣貌同他一模一樣,他聽見那個男人茫然開口:“回家?可我的家不在那兒……”
而他又聽見她說:“我答應你,等有一天,我會帶你回你的家,回魇都去看一看,好不好?”
“魏昭靈,只要你還活着,你就能回去,我會帶你回去。”
那姑娘如此堅定,一定要背着他往前走,一定要帶他回去,恍惚間,少年近乎失神地盯着她看。
他就那麽怔怔地立在雪地裏,眼睜睜看着那兩雙人影逐漸在風雪裏模糊消散,可轉瞬間,他又看見了她。
她穿着很厚很厚的棉襖,像是剛在雪地裏滾過,頭發和身上都是冰涼的雪,她手裏握着個會發光的東西,就從不遠處朝他跑來。
他看見她在朝他笑,眼睛彎彎的,臉上還有結了血痂的傷口,笑得像個傻子。
“魏昭靈,你不要難過,我會陪着你的。”
耳畔又是她的聲音萦繞,少年久久地立在雪地裏望她,好像這一方天地裏的光,不在身畔的燈籠裏,不在星影零落的夜空裏,而在她的身上,在她眼睛裏。
融融的月光将她的身影變得模糊,他下意識地往前,可眼前茫茫的雪夜,還有那一行為他而來的謝清榮的舊臣的影子都慢慢地風化無痕。
冷淡的熏香味道在鼻間缭繞,躺在床榻上的魏昭靈一剎睜開雙眼,最先看清上方素色的紗幔。
那幔帳如雲,層層疊疊鋪展下來,仍然輕柔纖薄。
“王……”
一直守在殿中的李綏真才見魏昭靈睜眼,便不由開口喚了一聲。
魏昭靈聞聲,才像是有了些反應,他緩緩偏頭,便見李綏真就跪在不遠處,他輕舒了一口氣,泛白的唇微動,“起來說話。”
“是。”
李綏真連忙從冰涼的地面站起來。
“孤睡了多久?”魏昭靈又開口問。
“禀王,您已昏睡了整整十日。”
李綏真恭敬地答。
“她呢?”
魏昭靈看向他。
李綏真如何不知魏昭靈口中的“她”是誰,于是他又拱手答,“楚姑娘還在睡着,但請吾王放心,當日在金靈山上,楚姑娘受謝清榮重創卻意外促使最後一瓣魇生花長了出來,她的傷被魇生花治愈,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如今,可是在瀛巳城?”
魏昭靈當然看得出這裏的陳設同榕城王宮裏的乾元殿是不一樣的。
“是。”
李綏真低首應聲。
當日魏昭靈陷入昏迷前曾囑咐過李綏真,要讓他們帶着他和楚沅來瀛巳城。
“百姓如何?”
魏昭靈強撐着身體要坐起身,那李綏真忙上前要扶,卻被他揮開手,徑自坐起來。
李綏真只好重新站回去,低首答:“謝清榮一死,結界複位,受難的百姓都已經由徐太尉等人安置妥當。”
至于那些死在這場動蕩裏的人,朝中也撥了款項出去交給他們的家人。
“将張恪等人都叫來吧。”
魏昭靈閉起眼睛靠在床頭,忽然道了一聲。
李綏真領了命,便匆匆走出去殿門去,喚來了侍從去尋各位大臣到行宮的照天殿裏來。
寝殿裏,魏昭靈立在巨大的鏡子前,任由蒹綠和春萍等人替他換上那一身象征着夜闌王權的玄金龍袍,冕旒半遮住他蒼白的面容,線條流暢漂亮得下颌在旒珠微晃間若隐若現,他脊背直挺,如青松一般。
所有的臣子跪在照天殿的大殿之中,等着他們的王慢慢地從外面一步步地走進來,直到他走上階梯,在長案後的龍椅上坐下來,他們才伏低身體,齊聲大喚:“吾王萬歲!”
“起來吧。”
魏昭靈咳嗽了兩聲,靠在椅背上,淡聲道。
沈谪星一如當初那樣抱着一柄劍守在他的身側,從年少時到現在,他一直都習慣于這副不茍言笑的模樣。
“是!”
所有臣子應聲站起來,終于敢擡頭去看王座上的王。
“諸位随孤不論死生,甘化陶俑已有千年,雖是死而複生,但諸位的血親卻已與你們相隔了千年無法跨越的歲月,”
旒珠之後的那雙鳳眼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殿內所有的臣子,他停頓片刻才複又問:“諸位,可有悔?”
那徐沛陽與何鳳聞最先毫不猶豫地大聲道:“臣不悔!”
随之而來的便是更多的人齊聲大喊“不悔”。
如此慷慨激昂的聲音幾乎響徹整個大殿,甚至驚飛了外頭檐上的鳥。
“昨日之日不可留,”
魏昭靈由身旁的沈谪星扶着站起來,他居高臨下地望着這滿殿的臣子,“諸位也知,結界外面的世界之廣,非是這彈丸之地可比,可若孤一定要帶着你們重歸魇都,便勢必要再掀戰火,攪亂時局。”
“孤今日想問諸位,是故土重要,還是民生重要?”
張恪最先上前一步,道:“國之根本在于民,自是民生為要。”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他們大約也明白了他們的王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當今世界已非往日九國并起之局,華國一統,風煙俱淨,外面的人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平靜。”
魏昭靈被沈谪星扶着一步步走下階梯,他站在自己的這些舊臣面前,道:“終是孤有負衆卿,爾等甘願追随孤千年之久,可孤……卻無法帶你們回去。”
故土經年,早已成了別人的故鄉。
而他們早在歷史的硝煙裏,成了沒有歸處的人。
“臣等無悔!”
“臣等無悔!”
所有的夜闌舊臣再度跪下去,伏低身體齊聲大喊。
他們又如何不明白,時隔千年,無論他們的王有多想帶着他們回去,但王都成了荒原,故土再沒有他們的痕跡,他們即便回去了,也不過只是無依的孤魂。
戰争從非人願,若可以,他們也想活在海晏河清的好時候,再不必被時局推着陷入任何征伐硝煙之中。
待其他的臣子離開照天殿,魏昭靈又被沈谪星扶着在龍椅上坐下來,冕旒後的那張臉已經蒼白得難見血色。
李綏真站在底下,眼眶酸澀泛紅。
“諸位應該知道,孤大限将至。”
魏昭靈的聲音清清淡淡的,有些虛浮無力。
“王……”
留在殿中的幾位臣子全都不由跪了下去,每一個人都難掩情緒的波動。
“孤留你們,是想交代你們一些事。”
魏昭靈沒有去看他們此刻究竟是什麽神情,“鄭靈隽雖有一半鄭家血脈,但另一半也是我魏家的,”
他話至此處頓了頓,又道:“孤無子嗣,而今千年已過,情勢大變,衆卿也不該囿于血脈之見,不論這天下姓什麽,只要愛惜子民便是好的。”
“孤以為,鄭靈隽年紀雖輕,卻也極有能力,他應該是擔得起這國之重責的,孤傳位于他,還望衆卿日後好好輔佐他。”
“夜闌是你們的夜闌,你們還在,夜闌就在。”
“還有,”
魏昭靈撐着身體坐直了些,他咳嗽了好一陣,才道:“李綏真,即便孤不在了,楚沅若要到夜闌來,你們也必定要好好照顧她,孤要你們好好守着她,她常住的寝殿要留着,孤前些日子種在她院子裏的遇春樹你們也要常常照管着,別枯死了。”
他大約是想起她的臉,他的眉眼都不由舒展了些,他彎了彎淡色的唇,“她愛吃的,愛玩兒的,你們都多替她備着。”
或是又忽然想起了些什麽,他臉上一時有些落寞再掩藏不住,纖長的睫羽微垂,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再有一年,她就要高考了,孤答應過她,要陪她去的,但眼下看來也是不能了,”
“李綏真,你待她一向親厚,到時候,你便替孤去吧。”
魏昭靈擡起眼睛,看見跪在下頭的每一個人,他扯了扯唇,輕聲道:“她愛熱鬧,所以你們一定要讓她身邊一直是熱鬧的才好,多帶她去別的地方看看,最好少記起孤,讓她過得開心些。”
她也是獨自忍受過太多孤獨歲月的姑娘,雖然很少見她哭,可她到底年紀還輕,身邊的血親離散,朋友成了陌路,她又怎麽會不難受呢?
他太明白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滋味,
所以他想要盡量地讓她少些孤獨,最好在往後半生都能過得平安喜樂。
“王!”
李綏真最先繃不住,他眼眶裏已經有淚花閃爍,他伏跪在地上,胡須顫抖,“王,臣同您說過的,若能取楚姑娘的魇生花一瓣來給您,或還有一線生機啊!王!臣求您,試一試吧!”
“王,您試一試吧!”
張恪等人也重重磕頭。
“李綏真,沒有把握的事,孤不想再試。”
擋住他面容的旒珠輕輕晃動,魏昭靈低垂眼簾,“這樣沒把握的嘗試,便要她被生生割開血肉,從骨縫裏取花瓣,那種疼,孤不想讓她承受。”
倦怠盈滿眉間,好像他這一生到了現在,終于是再也沒有任何氣力與耐心去交付給這世間了。
他已經徹底疲累了。
回到寝殿,由春萍和蒹綠替他脫去龍袍,取下冕旒,再将發髻散下來,魏昭靈便只着一身朱砂紅的單袍躺在床榻上睡着。
可這回他睡眠極淺,更難以入夢,他從淺薄的睡意裏驚醒,卻看見那頭發卷曲的姑娘此刻竟然就趴在他的床沿。
“沅沅?”他好似不确定般,小心翼翼地去喚她的名字。
下一刻,他便發現自己竟然被龍镯裏漫出來的金色流光給束縛住了雙手,他立即察覺到不對勁,便猛地擡頭看她,“你想做什麽?”
楚沅卻并沒有回答他,而是平靜地說:“魏昭靈,李叔說,魇生花所有的花瓣長全之後,我就可以長生不死了。”
她對上他的那雙眼睛,問:“你希望我長生不死嗎?”
也不等他回答,她又自顧自地道:“你是希望我一直活着,看着你死,看着李叔他們所有人死,看着我爺爺奶奶死,甚至去看着這世上所有的新生與死亡,而我永遠一個人活着?”
“你是不是以為,這世上的人,真的都向往長生?”
“我……”
魏昭靈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動,卻并未多說出一個字。
“你究竟是為我好,還是折磨我?”楚沅笑了一聲。
“沅沅,”
魏昭靈蒼白的面容上流露出幾分無奈,“即便是取了你魇生花的花瓣,我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他試圖同她講道理,幾乎用了最溫柔的聲音,“沅沅,你陪我走了這一路,已經因我而受了太多的傷,也挨過太多的疼了,你年紀輕,還是個小姑娘,我不能讓你再為我去冒險。”
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摸她的腦袋,卻被金絲束縛着根本沒有辦法動彈,他只能看着她道:“我知道,你是怕疼的。”
“只是因為我嗎?”
楚沅卻定定地望着他,仿佛要望到他的心裏去:“你其實是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了吧?”
她此刻只看着他的那雙眼睛,她就有些再難以壓制自己心裏的情緒,鼻尖酸澀得不像話,“魏昭靈,我在你身邊這麽久,我已經很努力地想讓你對這個世界多一些期望,想讓你活下來,可是到最後,你卻還是要放棄你自己?”
她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那我呢?那我怎麽辦啊魏昭靈?我已經習慣在你身邊了,我已經是這麽喜歡你了,你要我怎麽辦啊?”
如果當初她沒有跟着聶初文去魇都舊址,如果她沒有落進仙澤山地宮的石棺裏,
她就不會愛上一個跟她相隔千年的人,又和他一起經歷這樣不平凡的歲月。
魏昭靈近乎嘆息一般,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沅沅,是你讓我覺得,活在這世上也并非是煎熬難捱的。”
“可是沅沅,”
他的眼眶已經有些泛紅,“我這樣的人,父親厭棄,朋友背離,現在還要用你的痛苦去換我的生機,我……不能。”
“魏昭靈,可我不喜歡你替我做決定。”
楚沅卻伸手握住了他的右手,魇生花的形狀在她腕骨間閃爍着細碎的光芒,她将早就準備好的匕首拿出來,“這次我也不會聽你的話。”
魏昭靈看着她舉起匕首,他瞳孔一縮,近乎失控:“楚沅!”
他如今氣血已虧,根本掙脫不開那金絲的束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毫不猶豫地将刀刃刺進自己的腕骨。
即便只是取一枚花瓣,也是有風險的,因為如今魇生花同她已經血脈相融,她只能在骨縫裏挑出極細的根莖,牽扯出一枚花瓣。
整個過程只能她自己來,因為魇生花不會排斥她,在這期間,她也必須保持清醒,要極其小心地用刀尖探入骨頭裏。
魇生花原本該是依魏昭靈的氣息而存的,雖然陰差陽錯進了楚沅的身體裏,但它的能力對魏昭靈也同樣起用,就好像在金靈山上,楚沅最後一瓣魇生花瓣長出來時,那魇生花的力量便湧入了他的身體裏,才讓他能夠強撐着跟謝清榮再戰。
“楚沅停手!你快停手!”魏昭靈想掙紮,卻又怕觸碰到她的傷口。
可楚沅卻好像根本聽不到他的話似的,她勉力維持着清醒的狀态,用刀尖一點一點地探入自己的骨頭裏,去勾住依附在其間的根莖。
她緊緊地握着他的手,鮮血從傷處不斷流淌出來,幾乎将他的衣袖染成更為深沉的顏色。
她的臉色泛白,冷汗越來越多,卻依然忍着疼,不敢有片刻分神。
半個小時的時間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但楚沅還是挑出了根莖,并順勢取出了一枚花瓣。
那花瓣閃爍着淡金色的光芒,被她用滿是鮮血的手緊緊地按進他的掌心,她擡頭看見他眼眶的紅已經蔓延到了眼尾,眼裏好似有極淺的水霧彌漫,他下颌繃緊,連那只被她緊緊握着,還沾滿她殷紅血液的手都在發顫。
“楚沅,你年紀還輕,你以後也許會遇見更多更好的人,你不該這樣輕易的,就要将你的一輩子……交付給我這樣的人。”
“你是什麽樣的人?”
楚沅趴在他的懷裏,明明已經疼得意識都有些混沌,卻還扯着嘴唇對他笑,“那要是我以後真的喜歡別人了,要是我對他這樣,”
她說着,支起身體親了一下他的臉頰,又親了一下他的嘴唇,她重新擡頭望他,“你也覺得沒什麽嗎?”
魏昭靈神情稍滞。
“我喜歡的人只能活幾十年,那我也不會要什麽千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就算我今天不救你,就算我以後愛上了別人,我也會為了不要長生,而取一枚花瓣出來的。”楚沅伸手去摸了一下他薄薄的眼皮,看他因此而眨眼,纖長的睫毛都顫了顫,她不由地笑了一下,“我一點兒也不向往什麽長生,你也不用替我覺得可惜。”
她緩了一會兒,又輕輕地說,“魏昭靈,你的父親沒有厭棄你,他只是對你嚴厲了點,”
“至于謝清榮,他變成現在這樣也根本不是你的錯,是他自己困在他的執念裏出不來,你對他,已經盡了你作為朋友的情分。你不要總是這麽讨厭你自己,在我心裏,你就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你的子民即便是過去千年,他們早就化為塵煙,也還是存了執念告訴我,你是一個好王。”
魏昭靈聽着她的聲音,那雙已經有些渙散的眸子又好像慢慢地,聚起了些這內殿裏的光影。
被她緊緊握住的那只手動了一下,他的指節忽然收緊了一些。
楚沅忽然聽見他有些喑啞的聲音:
“不可以。”
“什麽?”楚沅還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你不可以喜歡其他人,”
魏昭靈握着她的手越來越緊,他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的臉,“也不可以親任何人。”
那是他幾乎都不敢去想象的畫面。
他說着那樣的話,可結果,卻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坦然去接受,他面前的這個姑娘此刻看向他的這雙眼睛,以後将看向某個其他人。
他無法接受,她的親吻,她的目光,全都成了旁人的。
“你死了可管不着。”楚沅卻揚起下巴。
金絲漸漸失效,魏昭靈把他面前的姑娘抱進自己的懷裏,他的下颌就抵在她的肩頭,蒼白的面龐更襯得他眼尾的紅更顯,他閉了閉眼睛。
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是因為她,是因為留戀她的眼睛,她的親吻,還有她的聲音,他才會也有那麽一些時候想要活着。
好像千年之前的歲月都是不作數的,他是從遇見她開始,才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有溫度的人。
“沅沅,若我能更早一些認識你……就好了。”也許是想起了那個荒誕的夢,魏昭靈忽然在她耳畔喃喃了一聲。
“那要多早才算好?”楚沅問他。
“我十四歲那年最好。”
“為什麽?”
他輕輕地笑了一聲,并不說話。
早兩年他身在西洲牢獄,性命無時無刻不懸在刀尖上,若那時認識她,她大抵也是不會好過的。
而十四歲那年,他從西洲牢獄裏出來,得謝清榮舊部支持,成了反謝岐的叛軍主帥。
如果,
就像他做過的那場夢一樣,
他與她相識在那個茫茫雪夜,如果她還願提着燈義無反顧地朝他跑來,也許一切就都會不一樣。
清癯的少年也許會拂開身邊人擋在他頭頂的紙傘,丢掉那柄飲血無數的軟劍,在嶙峋燈影裏,朝她張開手,等着她來。
從此她為牽挂,
他再不會放任自己做個不要命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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