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彼此的救贖 (正文完)教會他感受,也……
第96章 彼此的救贖 (正文完)教會他感受,也……
魇生花原本就是巫陽公輸盈留給魏昭靈的。
即便陰差陽錯地進入了楚沅的身體裏, 魏昭靈的氣息也該是與其最為融合的。
那天楚沅硬生生取出一枚魇生花瓣來融進他的掌心裏致使他昏睡整整五天,期間李綏真帶着人在太醫署裏沒日沒夜地熬藥,巫陽的靈藥果有奇效, 魏昭靈枯死的心脈也終于有了些轉生之機。
靈藥所剩無幾, 但幸好從夜闌國複時起,李綏真便在太醫署組建了一個醫療團隊, 這麽長時間以來,他們一直都在研究巫陽靈藥的成分, 而梓字部的人則負責去尋找那些特殊植株。
研究出的新藥雖然還沒有達到更高的奇效, 但長期服用, 也能慢慢地替魏昭靈彌補缺失的氣血, 延續他的生命。
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為了要保住魏昭靈的性命, 那些夜闌的舊臣們,每一個也都牟足了勁。
“魏昭靈你袖子又擋我卷子了!”
楚沅已經是第不知道多少次拂開他寬大的衣袖,她的筆尖都差點落到他身上去。
魏昭靈那張面龐仍是蒼白的, 眼下好似時常銜着兩片有些倦怠的淺青,他不出門或不上朝時也不太喜歡束發, 就像此刻這樣披散着, 一身鴉青色的衣袍穿在身上, 襯得他衣襟裏露出來的脖頸更為冷白, 才被她揉皺的衣袖往後褪了些, 露出一截同樣白皙的手腕, 那上頭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還未褪痂。
金靈山上的事,至今已有好幾月了,但他在那日受的傷, 到現在也才堪堪結了血痂,他的身體狀況還是有些不太好。
每日的湯藥如三餐一般少不得,這讓他的眉頭時常都不得舒展,便連此刻,他面上也是不大高興的,聽見她的聲音,他輕睨她一眼,又兀自用左手握着朱筆,批複奏折。
乾元殿外是朦胧婆娑的雨幕,時濃時淡地霧氣穿梭缭繞其間,在這般秋末時節,金黃的銀杏葉四散零落。
暗沉的天光伴随縷縷的霧氣落入殿門,便襯得這裏像是掩映在九霄層雲之內的天闕一般。
“你什麽時候才能把這個解開?”
楚沅也不寫了,只擡起自己的左手。
她手腕上的鳳镯裏有極細的金絲顯現,那金絲的盡頭正勾連着他手腕上的龍镯,好似虛幻無形,卻偏偏又始終牽制着她和他之間的距離。
這金絲從他醒來之後的那天就有了,楚沅回春城它就會自動消失,但一旦來到夜闌,它就會顯現。
“這樣不好嗎?”他卻語氣極淡地反問她。
楚沅梗着脖子憋了一會兒,她有點沒好氣,“我要上廁所。”
魏昭靈根本沒擡眼看她,目光還在奏折上,但那縷金絲卻在頃刻間消散無痕。
楚沅丢了筆,看起來是真的有些急,她站起來就往乾元殿外跑。
可她才出殿門,跑下階梯,便見到那巨大石雕後面有個老頭,她忙跑過去,“李叔!”
“姑娘,快走吧,那邊已經開始了。”
李綏真說道。
今日榕城王宮裏有魏昭靈特許的百官宴,除了仙澤山王陵裏帶出來的禦廚,還有榕城最出色的大廚掌勺。
細雨綿綿,也用不着撐傘,楚沅才跟着李綏真走出幾步,卻又忽然停下來,她回過頭,去看長階之上彎彎的檐角。
“姑娘,怎麽了?”李綏真回頭瞧見她那副模樣又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他還是故意問了一聲。
楚沅轉頭撞見李綏真笑眯眯的臉,她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那個,李叔我還是不去了吧。”
李綏真也沒多勸,他只點了點頭,笑道:“姑娘不去也是使得的,我讓春萍去膳房給你取晚膳就是。”
楚沅點了點頭,“嗯。”
看她轉身又慢慢地往階梯上走,李綏真看了她背影片刻,又拂開身旁侍者撐傘的手,“這般細雨,淋着痛快。”
他眉眼含笑地轉身往底下走。
仿佛在這場雨裏,他心中那許多因王而生得擔憂都慢慢地消減了下去,那塊從複生後就一直懸在心頭的大石,也終于有了可以落地的餘地。
身為夜闌的舊臣,無論是李綏真還是張恪,又或是何鳳聞,徐沛陽他們,他們所有人最怕的,便是他們的王毫無生念。
夜闌是當初那十八九歲的少年魏昭靈給他們這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或羁旅漂泊,或生死難握的人的立足之地。
時逢亂世,他們許多人都有着自己再難回去的故土,他們身如流沙一般飄零于世,唯魏昭靈是那聚起散沙的人。
夜闌并非只是他們的新國,還是他們跟随新王一同打下來的江山,每一個夜闌的臣子将士,都明白其中的艱辛難得。
而魏昭靈便是他們眼中夜闌的象征,他們的故國,在他身上,即便身化陶俑歷經千年,他們也甘願永遠追随于他。
李綏真最為清楚,為了守住夜闌,他們的王幾乎付出了所有的精力與康健,卻從沒有為自己打算過。
他走上了世間的最高處,卻從頭到尾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可現在卻不一樣,
魇生花出了差錯,沒能如巫陽後人公輸盈所料種入魏昭靈的身體裏,反而長在了一個姑娘的手腕。
從仙澤山王陵,到滅八戶族,再到誅殺鄭玄離,
李綏真看她同他們走了這一路,也看清了她的赤誠勇敢,到今日,王已然因她而變得不一樣了。
殿門外霧氣緩緩浮動,濕潤的空氣裏還帶着些草木的香味,端坐在王座上手持一支朱筆的年輕男人才要将筆尖的朱砂落于奏折,卻聽殿外有步履聲傳來。
也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竟然連她的腳步聲都能分辨得這樣清晰,他下意識地一擡眼,便見那個有着一頭卷發的姑娘出現在了殿門處。
她穿着還沒來得及換下的深藍色校服,才放了假就往他這裏跑,他批奏折,她就在旁邊寫卷子,轉眼一個下午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怎麽回來了?”魏昭靈擱了筆,還有些疑惑。
“你知道我在撒謊?”
楚沅跑到他的面前,隔着書案望他。
“你一向愛湊熱鬧。”魏昭靈重新拿起筆來,蘸了朱砂在奏折上寥寥寫了幾字,他又驀地停頓一下,擡首看她,“怎麽又不去了?”
“我怕我不在,你把藥偷偷倒掉。”楚沅朝他笑。
魏昭靈聞言,他那雙鳳眼微彎,似笑非笑,只是看着她,卻也不說話。
“你會嗎?”楚沅卻坐到了案上,身體前傾了些,仰着頭望他的臉,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不會。”
他垂着眼睛,骨節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支玉筆,筆尖濡濕的朱砂紅在他扶着衣袖來回移動的瞬間,便留下了風骨清峻的字痕。
楚沅還真沒想到他會回答得如此果斷,便不由好奇地問:“為什麽?”
可她話音才落,手镯震動,她低眼就看見那原本已經消失的金絲再度顯現,而她沒有防備,因為金絲的拉扯,身體驟然往前,險些翻到書案底下去。
“魏昭靈!”
即便他及時伸手抱住了她,楚沅也還是生了氣,她瞪起眼睛,“這東西束手束腳的好玩兒嗎?你用左手寫字也不嫌煩?”
“不煩。”
魏昭靈單手抱着她,竟也沒耽誤批奏折的功夫。
楚沅從他懷裏鑽出去,身體偏到一旁,也不跟他說話了,自己歪着身子拿了筆悶頭寫卷子。
魏昭靈握着玉筆的手微頓,他側過臉看着她的後背,明明是想說些什麽,但他一向不善言辭,更不懂表達。
他低眼最先看向奏折上的朱紅字跡,目光後又順着玉筆往上落在他手腕結痂的傷口上。
楚沅寫了兩道題之後她有點按捺不住,偷偷地往後頭瞟了一眼,正看見他左手手腕原本結了血痂的傷口竟然又崩裂開來,血液從傷口裏流淌出來,幾乎染了他的手,連奏折上都染了些血跡。
“都結痂了怎麽又裂開了?”楚沅哪還顧得上生氣,她忙把筆一扔,捧住他的手就開始在衣兜裏找紙巾來替他擦。
“藥呢?”楚沅擡頭看他。
魏昭靈擡了擡下巴,看向案頭的那只瓷瓶。
清晨他才上過藥,随手便将那藥瓶擱在了案頭。
楚沅探身拿了藥瓶來,打開木塞就将裏面的藥粉灑在他的傷口上,她下意識地捧着他的手腕,輕輕地吹着他的傷口,而魏昭靈就那麽低垂着眼睛看她的側臉,看她鼓起的臉頰。
“都讓你不要用左手寫字了,現在傷口都裂開了,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傷口也愈合得很慢,這又裂開一次,也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好……”她好似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注視,仍自顧自地碎碎念。
可他靜靜地聽着,卻也半點不覺得煩,反而彎起眼睛,無聲地笑。
血幾乎流了滿手,可他卻好像分毫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又或許這本來就是他故意為之,疼或不疼原本就不是那麽重要的事。
血好不容易止住,楚沅已經是一腦門兒的汗,她才松了口氣,擡頭卻正好撞見他那樣一雙漆黑的眼睛。
他的眼瞳裏有她的影子,小小的,還有些模糊。
面對眼前這樣一張冷淡靡麗的臉龐,楚沅忽然有點洩氣了,她發現自己好像一點兒也不生氣了。
“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殿內有點太過安靜,楚沅只好撿起之前的話題,“你以前那麽不喜歡喝藥,這幾個月還一天三頓都得喝,我如果不看着你,你真的會喝?”
她可還記得他之前把她辛辛苦苦熬給他的中藥灌給她的事。
“嗯。”
魏昭靈看着自己被她用紗布包裹得很厚實的手腕,他也沒太在意她包紮的手法是不是有礙觀瞻,只将衣袖褪了下來。
“為什麽?”她又一次這樣問他。
魏昭靈的眉眼很淡,他擡首看向那殿門外的朦胧細雨,好似那潮濕的霧氣都迎面而來,襯得他的面容都帶着些缥缈無塵的美感,“或許是因為,我已經開始懼怕死亡。”
在這般寂靜的大殿內,楚沅清楚地聽到外頭從檐角積聚而下的雨水淅瀝聲,又在這樣的聲音裏,她聽見他說:“若我死了,就見不到你了。”
“只是這世間百味于我而言我從未有過多的經歷,我曾将太多的時間都放在了仇怨裏,忽然之間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我沒了來處,也實在有些茫然,該怎麽活着才不算虛度你和我的臣子為我辛苦謀求來的這些光陰。”
過往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忙着複仇,忙着從血腥的亂世裏開辟出一條生路來,而如今山海具平,他一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怎麽去活。
此刻的他,好像個迷惘的少年,牽着她的手指,不自覺地依賴着她,好像他對未來,還藏着些不安。
“沒關系的魏昭靈,”
楚沅握住他的手指,“你之前教會了我許多事,現在你不會的,我也都會教你。”
“每天跟我一起吃飯,跟我一起出去,看過日出,看過夕陽,只要你覺得是開心的,那麽每一天都不是白白浪費的。”
早餐店剛出鍋的熱氣,夏天汽水拉環打開的那一聲響,一條街道從白天到黑夜的人來人往,那些都是這塵世間最溫暖平和的煙火氣,而她終究要把所有平凡美好的事物都捧到他眼前去。
教會他感受,也陪伴他四季。
萬般苦難,從前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承受,而重生後的這段歲月,是她陪着他将原本熬煎的日子變得越來越如水一般溫柔平淡。
原本在各自不同的生活裏承受同等孤獨的兩個魂靈,終因這一場因緣際會而成了彼此的救贖。
外面的雨漸漸沒有了聲響,楚沅忽然擡頭親吻他的嘴唇。
天道容許公輸盈完成這一場王朝重生的計劃,卻又造了謝清榮這一劫來做擊潰魏昭靈的最後一環。
可她偏偏是站在所有的計劃之外的人,
從魇生花落入她身體裏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
在她無數個夢境裏孤獨痛苦的少年,終究要由她來拯救,還給他平靜歲月,給他曾可望而不可求的普通人的生活。
從此,他不必再在歷史的硝煙裏颠沛無依,
因為他的故鄉,早随着魇生花住在了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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