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他躺在床上又要睡着了,在夢裏他見到了張芬,她鐵着一張臉,皺紋像太陽一樣在她臉上爬升,“你怎麽這麽不要臉?我兒子不是你這種被人幹屁股的下作貨。”他急急地便要與她辯:“你從來也沒管過我,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又沒有問過我到底喜歡操女人還是喜歡被男人操,你他媽到底問過我什麽,關心過我什麽?”“就算媽沒有問,難道你就可以做這種事了嗎?你知道外邊那些人會怎麽看你,怎麽看我嗎?”“別開玩笑了,我做這種事,完全可以自己擔着,外人的眼光有那麽重要嗎?是你自己把自己往被歧視的深坑裏推。再說了,你自己也不是什麽貞潔烈女,人家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罵我的時候先把自己身上的污點摘幹淨吧!”“我、我我……你長進了哈,還敢這麽跟我吵,看我不打死你……”張芬拿起一根掃帚,要往他身上揮,他就在這時候醒來了。醒來之後他覺得頗有些好笑,因為張芬在現實裏不可能管他這麽多,而他在現實裏也不可能對張芬這麽說話。他們比起這種兵刃相向的相處模式,更多時候是冷靜而沉默,不溫不火,不聞不問。

宿舍門被打開了,進來一個人。他閉着眼,沒打算往下看,然後就發現梯子響起了聲音,嘎吱嘎吱的。梁穩在床尾對他說話:“感覺好點沒?”

薛連朔清了清嗓子,用那破鑼一樣的生意回答他:“好點了……”

塑料袋被翻動的悉悉索索聲響起來,梁穩說:“我給你買了退燒糖漿,起來喝點吧。”

“那玩意兒不管用……”

“管不管用總之先喝點,再不行就得送校醫院了。”

薛連朔半坐起來,靠在床頭,喝那粉紅色的糖漿,有一股發澀的肥皂味直沖腦門兒。他咽下去,然後把瓶子遞回給梁穩。後者探過身子來,拿手背在他額頭上熨着,“好像退了點燒。”

薛連朔嗯了一聲,“剛才睡了會兒,感覺沒那麽難受了。”

“好,你接着睡吧。”梁穩說完,宿舍的門便被敲醒了,“誰?”他問。沒人答他,他疑心着是王甘霖這個粗心大意的又忘了帶鑰匙,很快地爬下去給人開門。一打開門,陸培英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薛連朔呢?”來者說話裏都帶着匆匆忙忙的喘氣聲。

梁穩往床上指了一下,“在上面躺着呢。”

陸培英又問:“睡着了?”

梁穩搖搖頭,“沒。”

陸培英沖梁穩勉強地笑了一下,然後就脫了鞋爬上床。他在一團藍色的陰影裏見到一個高聳的被窩,被窩像只冬眠的小熊一樣靜悄悄地起伏着。他拿手推了推,沒反應,又推了推,終于從那裏邊傳來一句壓得又悶又低的“滾”。他松了口氣,然後就從那被窩的邊緣伸進手去,一下子摸中了對方曲起來的大腿。從被窩中橫出一條瘦長的腿來,直接掃在了他的胸前。他往後閃躲,深呼吸了一下,湊到被窩的上方去悄聲說話:“你他媽還鬧是吧,快出來吃藥。”

“吃過了,用不着你費事。”

陸培英斟酌了一下,又問:“那擦藥了沒?”

被窩變得沒有動靜,好像這頭冬眠的小熊死翹翹了。他正準備采取強硬掀被措施之時,終于從那被窩中探出一個腦袋來——一個臉燒得有些暈紅的腦袋,“藥呢,拿來,我自己……自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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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培英往床下望了望,梁穩在收拾桌子上的東西。“我幫你擦。”陸培英把聲音壓得極低,然後就去掀他蓋着身體的被子。薛連朔用手把被子抓穩,表情也端得嚴肅,“不用你……”陸培英幹脆從底下鑽進被窩裏去,他的骨架寬大,一下子将被窩頂起了一個廣闊穹頂,薛連朔瞪大了眼,與他面對面,不知從嘴裏能說些什麽。陸培英趴到他耳邊,嘀咕着:“腿擡起來,快。”

“有人在……”他估計自己的臉皮燙得能煎熟三張烙餅了,“你他媽有病啊。”

“現在有病的人是你。”

“還不都是你害的……你……”

“行了行了,我的錯,你先閉嘴。”陸培英有些不耐煩地用着氣音跟他對話,老實說他也有些怕驚擾了床下的那位仁兄,沒怎麽認真思考,他就拿嘴堵住了對方的兩片嘴唇,然後察覺到對方一下子把呼吸給扼住了,熱熱的氣息就在那裏像一團不動的雲,他忍住沒把舌頭伸進去翻攪那團雲,且對于對方成功地不說話了感到一陣由衷滿意。

陸培英帶着冷空氣的兩根涼涼的手指在那地方比劃來比劃去,薛連朔僵着不敢把床弄出什麽動靜,只是緩緩地向後挪移,陸培英察覺了他的意圖,伸出另一只手把他就地正法,摁着不能動了。陸培英的手指沾着點東西鑽進來,薛連朔控制着發抖的頻率,一雙眼睛在昏暗中閃閃爍爍,從中透出些恐懼與惶惑。陸培英沒說話,持續着他的動作,手指緩慢地插進又抽出,旁若無人,薛連朔輕輕地抓住他的手臂,深深地呼吸,直到床下傳來一句:“你們在幹嘛?”

是梁穩在說話。

薛連朔能肯定的是,隔着床簾他決看不清床上的真實風景,但他還是有些慌亂,正在斟酌字句的時候,陸培英淡淡地說:“哦,我在讓他吃藥呢。”

“我剛才讓他吃過了。”

“是嗎,那就再吃點呗。”

傳來一聲輕輕的笑,薛連朔就沒怎麽聽過梁穩這樣笑,他說:“話可以多說,藥可不能多吃。”

陸培英幹笑了一下,将手指在薛連朔的大腿內側揩了兩下,撐着手臂直起身來,“我先走了。”

薛連朔看着他向後退去,準備慢慢地爬下床,突然就湧出一些氣力來,他拿腳踹了陸培英的手臂一下,“等等,我還有話跟你說。”

陸培英往下瞥了一眼,薛連朔明白他的意思,又指了指天花板,輕聲道:“你先上去等我一下。”

無聲的灰蒙蒙的秋風橫掃在水泥地面上,又繞過腿,穿過腰,在頭頂旋了兩步,朝天空翩然而去了。薛連朔站着被這風繞得頭疼欲裂,稍稍抓緊了手裏的衣襟,抖了兩下。陸培英似乎想掏根煙抽,動作又在中途截止,變成了一個有點尴尬的手勢,最後只能頹然把手松松地垮在大腿一側。“想跟我說什麽?”

“你其實知道我想講什麽吧。”薛連朔扯着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別賣關子了,有話說話。”

“好,”薛連朔點點頭,“我那天晚上跟你說的都是真的。”

“……”

“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之前……之前确實是我嘴硬,”他有些語無倫次,“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又不是同性戀,只是覺得好玩,但是我當真了,陸培英,如果不是真心喜歡我的話就不要來招我,否則我不知道我能做出什麽事來,我……”

陸培英安靜地看着他,面無表情,心跳紊亂。這個長相英挺的男孩在他跟前緊抱着手臂,兩頰之色紅若殘陽,稍要在話語的末端擺出點強硬冷酷的架勢,卻又收尾不慎,變得委屈軟弱了,他的睫毛當中洩露出一些搖擺不定的情緒,退縮,頑抗,倔強,如同黑夜中的星子一般耀着。陸培英突然就覺得有點心疼,他嘆了口氣,在天臺欄杆的邊緣坐了下來,背靠着牆壁,然後沖薛連朔招了招手,“過來。”

“不,你先回答我的問題。”薛連朔瞪着他。

陸培英微微低下頭,抿了一下嘴角,良久才幽幽地冒出一句:“……我睡覺的時候老是夢見你。”

薛連朔心裏猛跳一下,像被無形的手揉捏着。

陸培英又擡頭,對着他模模糊糊地輕笑一下,“媽的,說出來還挺丢人的。”

薛連朔朝他走去,在他的旁邊坐下,肩膀貼着肩膀,大腿靠着大腿,他們像一對孤獨的流浪兒。陸培英揉了一下他涼涼的耳垂,那上邊戴着的耳釘質感堅硬光滑。“我不知道我不是同性戀,但我覺得我挺喜歡你的……可能那天晚上的事确實不對,但是我總是想,白天想,夢裏也想,想着抱你,親你,”說到這裏他歪了歪嘴角,“對別的男孩子我都沒有這種感覺,對你……有點像是對女孩子。”

“滾你媽的。”薛連朔嘟囔着罵了一句。

陸培英沒搭理他,自覺地接下去說:“所以我就想,不如咱倆偷偷摸摸地試一下吧……如果我真的有我所以為的那麽喜歡你的話,那我們就接着走下去。”

“那如果你沒有你所以為的那麽喜歡我呢。”薛連朔暈乎乎的。

陸培英轉頭看他,地笑着,“那就斷了呗,多簡單的事。”

“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陸培英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埃,“起來吧,這兒太涼了,你待會兒會燒得更厲害。”

薛連朔站了起來,默默地跟在他後頭走下天臺的內側。走到最後一個階梯的時候,他叫住了走在下方的陸培英,對方轉過來,在渾渾噩噩的天色中深深地看他。薛連朔雙手稍稍朝他張開,啞着嗓子開口:“抱一個。”然後他就落進一個帶着木頭般溫暖氣味的懷抱裏。環着陸培英的脊背,他向下尋找到他緊閉的嘴唇,小心地發出疑問:“可不可以親一下……”陸培英揉了揉他的腰,似乎有種力量自被那人環着的脊背而發出,湧上來,推着他向前傾身,然後結結實實地親上對方的嘴唇。他舔舐着對方口腔裏的溫度,将那靈活的舌頭吮吸至發麻發澀,然後察覺到對方在他懷裏軟了手腳,輕輕地發起抖來。他發現這個姓薛的男孩子也許喜歡接吻多過于直接粗暴的做愛,畢竟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忘乎自我,心醉神迷,就好像即便這陰沉的天突然下起雨,青灰的水泥地突然開裂,他也不會有所體察,而依然是在他那溫柔的熱烈的愛的仙湖中緩緩沉落。一想到這點,陸培英就無法克制自己将親吻進行得更深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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