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自打和陸培英交往以後,薛連朔才逐漸發現此君跟自己當初想的真的不大一樣。陸培英比他想象中的要稚氣、坦率得多,并且嚴重地以自我為中心,喜歡用粗暴的武力解決問題,厭煩于妥協和商量的戲碼,愛幹嘛就幹嘛(起碼在處理薛連朔的事情上态度是如此的),有時這種率性會使人顯得可愛,有時則不。
他偶爾還是去看陸培英訓練,坐在體育館的座椅上看書,等他打完球一起去吃飯。陸培英的隊裏拉幫結派比較嚴重,薛連朔看得出來那一夥人跟陸培英之間的火氣還是有點旺,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薛連朔覺得就算有再大矛盾,同一個隊裏,怎麽着也該早就解決了。有一回他剛坐下來等陸培英,就聽到那夥人高聲地嚷嚷:“喂,陸培英,你那帶把的老婆又來了!”
有些玩笑在兄弟之間開起來,不過是個玩笑,但由死對頭們開起來,那就是個刻意的尋釁了。陸培英朝他們豎了中指,沒搭理。薛連朔有些如坐針氈,又不能說什麽,只好借喝水掩飾尴尬。訓練結束的時候陸培英又過來,坐他身邊,周身散出熱汗的氣息,有些氣喘籲籲。他說:“你別搭理那幫傻逼,他們就是喜歡這樣,嘴巴賤得要命。”薛連朔哦了一聲,又問:“你跟他們關系怎麽這麽差?”
“說來話長,還是不說了。”
薛連朔嘁了一聲,陸培英拿過他手裏的書亂翻,又說:“其實主要是跟宋明濤那傻逼關系比較差,他領着那幫人整天找我麻煩。喏,就是那個穿黑色air的。”他往場地上指了指,薛連朔順着看過去,看見一個剃了刺頭的高壯男生,之前就見過很多次了,只是沒多加注意。他嗯了一聲,“你怎麽得罪人家的?”陸培英沉默了老半天,突然嘿嘿地笑起來,“還不是因為他追蔣蘋萱很久了,但是一直沒成功。”
“哦,情敵啊你是。”薛連朔嗤地笑了,“怪不得人家看不爽你。”
陸培英大喇喇地把手往後攤開,其中一只手臂搭在薛連朔的背後,輕輕地摸着,悄聲說道:“其實呢,剛才他們說的那句我沒生氣。”薛連朔轉頭看他,陸培英點點頭,“他們說的也沒錯,對吧,你就是我老婆啊。”
“你惡不惡心,”薛連朔抖了抖,“趕緊回去吧。”
“好嘞,走吧,”陸培英把包甩在肩上,“你上次說想吃什麽來着?”
薛連朔跟在他背後走,又回頭看了看那個叫宋明濤的男生,他和他視線交接,隔着很遠的距離他卻隐隐感到一種朝着自己而來的壓力,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類似于厭惡的情緒。但也許那是沖着自己前方的陸培英而去的,這也不可知。
快臨近放寒假的時候,薛連朔又一次見到了這個宋明濤,那時候他從體育館後門走進去,就看見宋明濤自一團溷溷黑暗中闖出來,氣勢洶洶的,好像剛跟人吵過架。他撞了一下薛連朔的肩膀,然後回頭看他,似乎有點吃驚,然後大跨步走了。
薛連朔在更衣間找到了陸培英,那人正将櫃子的門砰地一聲關上,然後坐在椅子上曲起膝蓋檢查。薛連朔走過去,“怎麽了?”他問。陸培英擡頭看他,薛連朔發現他嘴角有點青紫,于是皺皺眉,“又跟人打架啊?”尋思了一下剛才看到的人,又問:“是跟那個姓宋的?”
周圍有人的視線投過來,陸培英跟幾個朋友打了招呼,然後拉着他的手臂走出去了。一出更衣室的門他就嘶嘶地喊疼,“靠,宋明濤這臭傻逼。”他罵罵咧咧的,表情有些扭曲,薛連朔笑了一下,問道:“怎麽跟他幹起來了?”
“就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他媽的,我看他就是因為風頭被我壓得太狠了,當不上副隊就找人堵我,現在追不到蔣蘋萱又天天沒事找事,以為我怕他個刺頭呢。”
“積怨這麽深?來,我看看,”薛連朔拍拍他的臉,“下手還挺重哈。”
陸培英轉怒為笑,“沒事,我剛才也沒少揍他,別太心疼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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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連朔呸了一聲,“少來,自作多情。”
陸培英嘿嘿了兩聲,然後又說:“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陸培英帶他往體育館的一處樓梯走去,他們往上走,又經過幾段拐彎,經過一道門,來到了一處露天的高地,從這裏可以看見下方的景象,偶爾有人從後門走出,背後的運動挎包一蹦一跳地。這裏沒有椅子,只有露出青灰臉皮的水泥地,陸培英拉他坐下,這樣從下方就看不到他們兩人的身影。陸培英點了煙抽起來,“我經常躲到這裏抽煙,要是在裏面抽教練要罵人的。”他抽了一半,又把煙湊到薛連朔嘴邊,後者順勢抽了幾口。兩人就這麽接替着把一根煙抽完,薛連朔笑了笑,“感覺這樣有點像事後。”陸培英也笑,“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
他的手搭上薛連朔的大腿,向下滑動,薛連朔阻住他的動勢,“想幹嘛呢!”陸培英把手抽出來,改成摸他的臉,神情專注,薛連朔被他摸得有點臊得慌,把臉別了過去,陸培英就又撫摸他的耳側,手指輕輕摁着脖頸的動脈,然後順着衣領游進去。他說道:“好久沒這麽摸你了……”薛連朔回過頭來,彎着眼睛微微笑,然後埋頭咬了一口對方的手臂。
陸培英回頭看看背後的樓梯,又向前看看無人的小道,最後把目光投在了薛連朔的嘴唇上。他傾前身去親了一下,薛連朔聞到對方身上溫暖幹燥的氣息。他吻着陸培英嘴角的血跡,舔了舔,然後把舌頭滑進對方的嘴裏。兩枚軟舌像在打架,互相纏鬥着,陸培英将身體壓得更前傾,将對方的嘴唇都含住,從那裏頭争奪空氣。薛連朔被他吻得氣喘不止,分開的時候還紅了好一陣子臉。
他将陸培英的小腿拖過來,然後把褲腿卷上去,檢查膝蓋上的傷口。那裏磕破了很大的一片,滲出的血都被蹭幹淨了,只剩下紫紅的猙獰的嘴臉。薛連朔看了看,然後用舌尖舔了一下。陸培英被他逗笑了,“親愛的,你要幹嘛?”
“試試你的血是什麽味道。”
“你真重口味,”陸培英怪笑了一下,“說說看,什麽味道?”
“酸臭味。”
“靠。”
兩人靠着又抽完一根煙,陸培英提出要去看電影,薛連朔起身跟他走,一路上想了想最近都有些什麽片子,他本人傾向于看文藝片和懸疑片,但陸培英要看特效弘大的爆米花片,兩人在電影院争執了一會兒,最終以薛連朔的妥協結束。
美國大片的音效總是做得特別兇猛,加上環繞立體聲,薛連朔本來昏昏欲睡,都被震得清醒了。他們坐在最後一排,兩旁都沒有人,今天是星期二,來看電影的人并不多。陸培英看着看着,時不時發出笑聲來。薛連朔把手湊過去從桶裏抓爆米花,然後塞進嘴裏嚼,咔滋咔滋地,碎末掉到了衣服上,然後被抖下去。陸培英也抓了把爆米花喂他吃,他埋頭在陸培英的手心裏叼着吃,陸培英一直專注地看着他的動作,然後笑了一下,低下頭去親了他一口。薛連朔往後躲,陸培英又追上去,堵住他的嘴唇吻了一會兒。奶油爆米花的氣味鋪天蓋地,好像一張網似的籠下來,他推開陸培英,低聲說:“待會兒被人看見了怎麽辦。”陸培英的聲音被電影的巨大聲響覆蓋,只捕捉到一點痕跡,“他們不會看見的。”說完又吻了下來,薛連朔扶住他的後腦勺,讓他吻得更深入,胸膛有些激動地起起伏伏。電影音效掩蓋了他們在角落的喘息聲,身軀偶爾被照亮一塊,斑斑駁駁。暗潮湧動中,薛連朔發現自己起了反應,他有些尴尬地退回來,然後把頭靠在了對方的胸膛上,一下一下地磨蹭着。
電影院就在學校的南門外,他們看完電影後走着回學校,在某一段路途中薛連朔拉了他的手,手指像一截軟布般滑進對方掌心,輕輕撫摸着對方的掌紋,在冬天的時候皮膚很少出汗,摸起來幹燥又粗糙。他的眼睛沒在看陸培英,而是看面前那條熟悉的灰色的柏油路,風卷起殘葉,将它們都掃到路旁去。但他的手在看陸培英,用手作為一只不會閉合的眼睛,透過對方的皮膚,窺見他心裏那些充滿熱量的、紛繁雜亂的情緒。
他把手抽了回來,放回自己的外套口袋裏。在寒風中聳了聳肩,往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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