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陸培英在薛連朔睡着以後就走了,所以當後者過了一會兒起床以後,見到的只有混亂狼藉的床單,以及站在門口提着塑料袋的陳霄。他腦子疼得仿佛有萬蟻啃噬,也就懶得計較自己沒穿衣服的裸體被對方看個清楚,只是拿一雙迷茫的眼睛望着她。陳霄瞪了他一眼,然後進屋,把塑料袋放在桌面上,看起來裏邊是外賣。

“快點起來吃。”

“好,謝謝,先放那兒吧。”

“剛那個男的,是陸培英?”

“嗯。”

“長得不錯嘛。”

薛連朔嗤地笑了一聲,“這不是廢話嘛,要長得不好老子能看上他?”

“哈哈,那倒也是。”

陳霄過去幫他把窗子開了條縫,有斜風細雨從裏頭竄進來,“你這屋裏精液的味道太濃了,真他媽惡心,幫你通通風。”

“哦,多謝。”

“我看看,”陳霄又朝他走來,“瞧你這小樣兒,被操慘了吧,剛才我在外邊兒,還以為你要被搞死了呢。”

“搞不死,生命力頑強得很。”薛連朔朝她龇牙咧嘴地笑。

“哦,所以你這是啥意思,要跟他複合?”

“複合個屁,他都沒跟他女朋友分手。”薛連朔攥了攥床單,“媽的,一想到就怄氣。”

“沒跟女朋友分手就來找你,你不成第三者了嘛,不怕人女朋友找你麻煩?”

“找麻煩?找麻煩我也只能認了,誰叫老子賤呢,合該被人教訓。”薛連朔越想越煩,抓過一個枕頭就往牆上丢,“你說他這什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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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霄做作地長嘆一聲,往外頭走,“什麽意思……還能有什麽意思,操你操上瘾了,拿你當性用品呗……”

薛連朔啊了一聲,鑽進被窩裏,再也不想出來了。

隔天薛連朔就跟陳霄打了商量,以後陸培英要是再上門,就別讓他進來。陳霄答應了,又打趣他:“你根本就是期待他進來強奸你吧,別介,你這樣的人我看過太多了。”薛連朔罵她放屁,然後面紅耳赤。

他沒有在真切地期待什麽,因為沒有期待,也就沒有失望。後面的那種情緒往往叫他難以承受。陸培英回去以後又是好幾天杳無音信,以至于薛連朔都以為那個雨天的事情只不過是一場春夢,要不是陳霄可以作證,他真的要懷疑自我了。陸培英那天說他會和蔣蘋萱分手,但他那時喝得那麽醉,如何能把他的話當真。況且,就算沒喝酒,男人在床上的話也當不得真,他也是男人,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就在一個星期後,他又收到了陸培英的短信,說他待會兒過來一趟。薛連朔沒回,把手機丢在床上,對着桌面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後抓起鑰匙出了門。他在外頭胡亂游蕩到深夜降臨,手機也沒帶,好似一條無依無靠的游魂。後面估算着陸培英怎麽着也該回去了,于是走了回去。

進了樓道他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隐在黑暗處,空氣中飄着一點煙頭的光亮,他即刻就轉身要走,卻被對方拎住了後衣領,巨大的拉力将他往後帶了一大步,差點跌倒。他登時就有點惱火,壓低了聲音吼對方:“你幹嘛?!”

“我他媽不是跟你說了我要來?你躲我?”陸培英把他摟在懷裏,雙臂穿過他的細腰用力勒緊,“你敢躲我?”

“誰他媽躲你啊,自作多情。”薛連朔用手肘頂住他的腹部,“你今天沒喝酒吧?還來找我,你要不要臉?”

“我清醒的時候就不能找你?那好,我下次多喝點酒。”

薛連朔忍不住笑了,“你怎麽這麽沒臉沒皮?我以前都沒發現你這一面。”

“你沒發現的還多着呢,”陸培英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那确實,我被你看透了,卻對你一無所知。”

陸培英得意地笑了一聲,“小樣兒,所以我跟你說,別妄圖跟我玩兒心機。”

“是,我玩不起,但能讓我躲你一陣子嗎?”

“為什麽要躲我?你讨厭我?”

“我讨厭我自己,”薛連朔掰住他的手,“我一想到,你還有個女朋友,我就想吐。”

陸培英沒說話,薛連朔冷笑一聲,“陸培英,你跟蔣蘋萱分手了嗎?”

高大的男孩重新摟住他,呼吸濕濕的,打在他的臉頰上,聲音很沉悶,“分了。”

“真的?”

“真分了。”

薛連朔心就這麽停跳了一拍。他眨了眨眼,有點尴尬,抓着對方的手也不知道是握緊好,還是掰開好,但他不用考慮這種事了,下一秒陸培英便親上了他的嘴唇,并且将他的手指與自己的交叉扣在一起。薛連朔想,他不喝酒的時候口腔的味道很幹淨,又帶點雄性荷爾蒙的醺然。這是一個很平和安靜的吻,沒有暴力,也沒有争奪,像花兒綻開或枯萎一樣自然。

吻完以後,陸培英很沉穩地看着他,眼神黑得深不見底。他抓着薛連朔的手,往自己的耳垂摸去,薛連朔在那裏觸到了一個金屬質感的圓釘,他吃了一驚,把他的頭扭過去,然後在他的耳垂上看到了一個新打的耳釘。“你這是……”

陸培英沖他歪着嘴角笑笑,“這樣以後就可以帶情侶耳釘了。”

薛連朔全身通電一般,麻了一下。“痛不痛?”他本來想罵對方惡心,卻又沒法出口了。

“還好啦,”陸培英撓了撓腦袋,“就是感覺有點奇怪,室友都說娘炮,我也覺得有點,媽的。”

薛連朔笑了,“你理他們幹嘛。”

“是啊,我也沒打算搭理他們……”陸培英摟住他的腰,重新吻上他的嘴,“到時候耳釘你來挑。”

那天晚上他們又上了床。

這是他們最溫柔的一次性愛,薛連朔都懷疑對方軀殼內的靈魂是不是被偷偷置換了,因為他感覺陸培英簡直不像他以前認識過的那個人,無論哪個時間段的切面都不像。他被一邊操得渾身發抖,一邊拿手貼在對方的額頭上,視線無法聚焦,“你真的是陸培英?我好像沒有認識過你……”

陸培英回答他的是一個更有力的深入,以及一個看不清深意的眼神。屋裏沒有開燈,從薛連朔的角度看過去,對方的身形被月亮的光線剪成一個寬闊而毛絨的黑色影子,他慢慢地支起身子,讓對方的陰莖從自己身體裏滑出去,然後湊前去親吻他的胸膛,卻再一次被他摁倒,翻過身子去,重新深深地進入。這個後入的姿勢比較痛,他一邊享受一邊掙紮,忍不住浪叫起來,意志碎成好多瓣無用之物。有種激動又興奮的喜悅,由衷地從他內心噴湧而出,他很高興陸培英沒有再跟別人在一起,終于還是選擇了他。他要的感情很幹淨,很純粹,容不得任何第三方的橫插一腳。要不他們永遠在一起,要不就徹底分開。

他想到永遠這個詞,混沌的腦子中閃過一道憂郁的光線,這世上沒有什麽是能夠永遠存在的,整個宇宙都在緩緩地走向衰亡,他怎麽能因為陸培英想到永遠呢,這是多麽無知無畏的想法。他徹底變質了,像一塊新鮮的奶酪,放置良久,終于慢慢腐壞。只是從外表看起來,他依舊擁有一張漂亮而清俊的臉蛋,修長而流暢的四肢,而胯間之地最為隐蔽而柔弱——看起來與過往絲毫無差。他抓着陸培英的手臂高潮,眼前黑白交錯,挺直着脊背,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然後徹底癱軟在對方的懷裏。他的意識成了一條綿長的蛛絲,悠悠蕩蕩的,他突然覺得,剛才那一刻說不定就是永恒。

陸培英在這以後,三天兩頭往他這裏跑,也并不是每次都做愛,有時僅僅是抱着他聊會兒天,一些沒有營養,卻很生活化的話題。薛連朔發現,他這個人真的非常奇怪,可能真的有點多重人格,以前話并不多,起碼不像現在這樣能唠嗑。陸培英跟他聊天從來都繞開很多關鍵性的敏感話題,薛連朔也懶得逼問他,什麽父母的看法,什麽未來的走向,倒也不是自欺欺人或掩耳盜鈴,他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逼得太緊,船到橋頭自然直,誰知道明天會怎麽樣呢。

薛連朔大致猜得到,陸培英的父母是非常傳統的人,屬于打開電視只看新聞聯播和倫理電視劇的中年人,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只停留在自己身邊方圓百裏以及那個小小的電視機屏幕。但他們非常寵陸培英,從陸培英這人有時的跋扈任性行徑就猜得出,自小在家必定是個小霸王。薛連朔問了這事兒,陸培英不假思索地承認了,“對啊,不止是家裏的小霸王,周圍的小屁孩都服我,因為我有最多的變形金剛,而且又能打架。誰不服我就把他揍得嗷嗷哭。”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最怕你這種小孩兒。”

“為什麽?”陸培英一邊笑,一邊撫摸他的胸膛,“難不成你是被欺負的那種弱雞?”

“差不多吧,也不算欺負,就是孤立。”

“為什麽孤立你?”

“因為我是個沒爹的野孩子啊,哈哈。”

“就這原因?”

“嗯,也可能因為性格比較孤僻,都沒男孩兒跟我玩兒。哦,女孩兒也沒。”

“現在看起來不像孤僻的人啊你。”

“都改了,上初中就盡量改變性格,不然真的要被孤立到今天。”

“不會的。”

“嗯?為什麽不會?”薛連朔仰着頭,往後看他。

“因為你長得好,長得好的人是不會被孤立,可能會被同性排斥吧,但總歸會有異性圍繞的。”

薛連朔笑了,“放屁。”

“我說真的啊。”陸培英輕輕地親了他額頭一下,“不過你也不在乎有多少異性圍繞就是了,你就想着身邊都是男人。”

“你能不能不要整天瞎想,我什麽時候想着身邊都是男人了。”

“我有讀心術。”

“滾犢子吧你。”

“你還有受虐傾向,每次我操你操得越簡單粗暴,你就越興奮,越容易高潮,”陸培英啧了一聲,擰他的大腿內側,“你真是賤得慌。”

薛連朔沒反駁他,沉寂了一會兒,又說道:“我有受虐傾向,那你就有施虐傾向吧,你這種變态暴力狂也沒什麽資格指責我。”

“沒有指責你,”陸培英把臉頰埋進他的後頸,低低地笑,“我高興還來不及,就是喜歡你這樣。”

薛連朔沒有再去過問他關于蔣蘋萱的事情,包括他們怎麽在一起的,在一起的細節,又是怎麽分開的。他覺得這些統統為前塵往事,為了兩人感情的穩定,最好還是不要深究。但他沒料到的是,他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一個夏天的午後,他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那頭是一個女聲,微微地帶着點哽咽,“薛連朔嗎?我知道你是薛連朔,我們約個時間出來談一下吧。”

“不好意思,你是?”

“我是蔣蘋萱,陸培英他女朋友。”

薛連朔愣了一下,電話裏的聲音好像變成了一種白噪音,離他很遠。對方聽他不吭一聲,情緒變得有些激動,“喂?你聽見沒?!我是蔣蘋萱,有種就約出來當面談談,我知道他跟你搞在一起!”

薛連朔突然有點想笑,“我當然有種了……我是男的,而且生理狀況健康。說吧,什麽時間什麽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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