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他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覺得自己缺少來自父親的愛,缺少精神上的依靠;他喜歡看一些淩辱主題的GV和同志小說,在無聊的高中時代用它們來打發時間;他在最初愛上陸培英的時候,最習慣的是幻想被對方無情地進入與掌握;他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獨立,他內心裏的那些聲音在鼓動着讓他把肉體與精神的主動權交出去,另一方面又有個更低的聲音在告誡他這樣是很危險的,無異于走在刀鋒上的一場旅程。現在他是知道了,那個更小的聲音是對的:真正被人壓制與淩辱所帶來的痛苦,遠不是他和陸培英玩的那些情趣所能覆蓋到的範圍。

他哭了,卻不想被人看到。眼淚和臉頰一樣滾燙,是一種灼燒人眼球的示弱與狼狽,教他倍感恥辱,卻教他人愈加興奮——一筆多麽不劃算的買賣。宋明濤在他身後喘着奇怪的粗氣,胸腔裏吭哧吭哧的,薛連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吃的藥物的關系,他聽起來狀态就很不對勁,像憋着一股火焰般,急需一個噴發的渠道,而這個渠道只有性交這一種。薛連朔有些發抖,因為宋明濤把他那根玩意兒插得很深,好像要捅穿他的胃,雖然疼痛不是主要的感覺,但卻空前地令人作嘔。

薛連朔用雙臂支撐着,要往床下爬去,那根陰莖從他的體內滑出去,他緩了口氣,然後身體一歪,摔倒在了冰冷肮髒的地板上。旁邊有個人抓住他的手臂,強行把他帶了起來,宋明濤看了看他,面色陰沉,脖子上青筋畢露,他伸出手來掐住薛連朔的脖子把他往床上扔,後者的身體在床上彈了兩下,然後就被壓住了。

“你不是同性戀嗎?跑個屁啊?媽的,就是個習慣被人插屁眼的貨,還裝什麽貞潔烈婦,”宋明濤擡起他被膠帶捆在一起的雙腿,往他頭頂壓去,“被誰插還不是一樣?我比陸培英技術差還是比他細?我看你也沒出血什麽的啊。”

他看見薛連朔的面頰全都濕了,搞不清楚是眼淚還是汗水,白淨而年輕的臉上泛着潤澤的光,眼底通紅,那些倔強而不甘的情緒不用通過言語就能被人讀懂,宋明濤毫不懷疑如果把束縛解開,這男孩兒估計能立刻跟自己拼了。他在想,陸培英喜歡這樣的類型?那還真是挺帶勁兒,只可惜是個胯下有雞巴的。他重新把陰莖插進對方溫熱而柔軟的身體裏,看着對方發抖與搖頭,發出唔唔的聲響,此時一種原始的欺淩的快感湧上來,合着催情藥物的作用,在他腦子裏像一朵朵蘑菇雲一樣炸開,“喂,小娘炮,你知道嗎?”他咬着牙,有些面目猙獰,卻依然擠出了一個笑容,“最開始陸培英去撩你,都是我們隊裏那幾個傻逼唆使他的,哈哈,全隊人早都看出來你對陸培英有意思了……”

薛連朔聽着他這些話,身體漸漸停止了掙紮,他有點疑惑了,思考着對方話裏的那些意思,卻又聽見旁邊那個穿紅襯衫的人開口:“濤哥說的是真的,都是張易朋那幾個人,哦,就是跟他關系好的那幾個,老是開你們的玩笑,還跟陸培英打賭,看他能玩到什麽程度,能不能把你給釣上鈎,就是沒想到你們後來還真成了,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薛連朔閉上眼,想起那一天他和陸培英去買金魚的時候,秋風漸起,把滿地的落葉都吹得沙沙作響,他抱着透明的魚缸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很認真,踩得樹葉都開裂了,變成齑粉。他回頭看陸培英一眼,陸培英擡頭沖他笑笑,秋陽如血,光芒熹微,從他的額頭開始移動,從鼻梁再到臉頰,最後退進他的鬓角。薛連朔有點羞赧,心跳如擂鼓,他鼓起勇氣問他:“要不然咱倆出去玩玩兒吧?”

他在天臺上,抱着手臂問陸培英:“我是同性戀,我喜歡你……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我,就不要來招我,否則我不知道我能做出什麽來。”

他躺在床上,咬着牙抗拒陸培英:“你個王八蛋人渣,我就算是女的也不要為你生孩子。”

他擡頭看壘得高高的酒瓶,對青姐嘆了口氣,“我覺得他也有點,不多,就一點吧,有點愛我。”

最終他閉着眼,聽見身旁嘈雜的噪音,有個高亢大笑着的男聲,“我操,濤哥,這個小變态居然不反抗了,他是不是被你幹得很爽啊?”

“媽的,我都看硬了,你們還不快點結束,我錄像也很辛苦的好吧?手都酸了!”

薛連朔偏過頭去,被一整片的黑暗傾覆,腦海中有各種彩色斑點,像雪花又像砂礫,它們在黑暗中閃光、泛動,然後隐匿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事情終于結束了。宋明濤在穿褲子的時候似乎有些清醒了,他鐵着臉過來與薛連朔說話:“你有本事報警的話就等着這些錄像在網上傳得到處都是吧,最終吃虧的還是你,但是我倒是很期待你待會兒立刻就去找陸培英哭訴,最好是讓他來找我算賬,千萬別忘了,知道嗎?”他蹲下來與側躺着的薛連朔平視,最終輕輕啧了一聲,“真他媽不經搞,我還以為是條誓死不從的硬漢呢。算了,走了,你自己解開這些膠帶吧。”

薛連朔聽着他們三人的交談聲消失在門外,然後才起身,翻滾到了地上,然後雙腿發軟地站起來,他能感覺到一股液體慢慢地在股間爬行,真教他脊背發寒。他挪到了桌邊,在那裏發現了自己口袋裏的鑰匙,還有手機和錢包。他反手抓住鑰匙,用它切割着手腕上的膠帶。過了許久,終于讓他把手腕解放了。他又撕下了嘴上與腳踝上的膠帶,拿紙巾擦了擦濕漉漉的下體,然後把褲子和衣服穿上,微微地喘着氣,扶着牆緩緩地走到樓下去了。

他發現此時已是深夜,大街上沒有什麽人,只有路燈與流浪漢,瞪着同樣無辜而謹慎的眼睛看着他。他辨認了一下路況,發現這裏離自己居住的小區并不遠,于是打算徒步走回去。月明星稀,初秋的夜晚有些涼,他走着走着,突然覺得寒冷難耐,手臂上都起了雞皮疙瘩,于是他蹲在一盞路燈下,打算摸根煙出來抽,卻發現什麽也沒有,空留一雙抖得厲害的手。他把腦袋埋在雙膝之間,發出啜泣的聲響,哭得壓抑又克制——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深切痛恨自己的軟弱與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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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機打開,發現好幾個未接電話,剛才宋明濤把他手機給關了,所以鈴聲沒能被他聽見。他看着上面“培英”兩個字發呆,突然手機震動起來,又是陸培英打進來了,他按了接聽鍵,就聽見陸培英在那邊怒吼:“你他媽去哪兒了!幹嘛不接電話?!”

薛連朔在這一刻,有一萬句話想對他說,最想的是把剛才的事說給他聽,然而這口氣盤桓在胸前,遲遲不發,終于還是被咽了下去,他咬着牙問陸培英:“姓陸的,我問你,蔣蘋萱是不是懷孕了?”

電話裏好長一段的寂靜,電波的沙沙聲不絕于耳。陸培英的聲音像來自外星球:“……你已經知道了?誰告訴你的?”

薛連朔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一聲,聽起來有些凄楚。陸培英在那頭追問:“剛才我問了陳霄,她說你今天跟一個男的走了,那個男的是誰?”

“我跟誰走了關你屁事?你有什麽資格管我?”

“薛連朔,你不要跟我鬧這種脾氣,我是認真的,你今天下午回去的時候遇見誰了?是不是你那姓梁的室友?”

薛連朔聽見他提梁穩,突然一陣火氣從心頭湧起。他真想告訴他,他遇見一些不好的混混,他被人強奸了,還被錄下來了,而這一切都是因陸培英而起,現在他不想坦然面對薛連朔的質問,只想反過來質問他,是否有出軌的行為。他笑了笑,挂了電話,站起來,繼續往小區的方向走。

他終于回到樓下的時候,在防盜門處見到了陸培英,他的指縫間是一根正燃着的煙,臉頰被陰影吞噬了一半。他看見薛連朔出現,便加快腳步朝他走去,捏住他的肩膀,面色冷硬:“你到底說不說,今天跟誰出去了?”

薛連朔推開他的手,“我累了,不想說話,你先解決你把人家搞大肚子的事情吧。”

“這他媽完全是兩碼事!”

薛連朔轉過身,冷冷地看着他:“在我看來,這就是一碼事。”

“你什麽意思?這樣陰陽怪氣地說話很有樂趣嗎?”

“陸培英,你真想知道我跟誰出去玩了?”他的語速變得慢下來,甚至帶着點笑意。

陸培英看着他突然變得古怪的臉色,無故地感到一些心驚,薛連朔朝他走過來,他這才發現對方眼睛通紅,好像是哭過。他有點慌,想摟住他的腰,卻被抓住了手腕,“陸培英……”薛連朔把手臂舉起來,舉到光線底下,陸培英借着路燈的光看到上邊有幾道鮮紅的印記,“我被人玩了一晚上,只不過,我自己覺得一點都不好玩,你覺得呢?”

陸培英看着他低下頭去,語氣輕緩,溫柔而淩厲的刀片,“我以前老看那些亂七八糟的GV,幻想着被強奸什麽的,但是真的降臨到頭上的時候,發現片子裏都是騙人的……真是又痛苦又惡心,唉……”

“誰、誰幹的?”陸培英的聲線像狂風中抖動着的電纜,他捏住薛連朔的手腕,卻收獲了對方一個痛楚的表情,他松了松力道,“告訴我……是誰?”

薛連朔想起宋明濤走之前向他撂下的那一通狠話,他冷笑,“我告訴你,你打算找他拼命?”

“你別管那麽多!先告訴我是誰!”陸培英臉色漲得通紅,咬牙切齒地問他。

薛連朔被他拽得搖搖欲墜,他使勁兒把陸培英的手從手臂上扒下來,“是你隊裏那個小混混,你女朋友的男朋友,宋明濤。哦,還有另外兩個,我也不知道名字,應該就是跟在宋明濤旁邊的人吧。”他語氣甚至有些輕佻,“我現在告訴你了,是個爺們兒就去找人拼命啊,快去,我給你加油鼓勁。”

陸培英盯着他,“你不對勁,連朔,你在生我的氣?”

薛連朔突如其來地迸發了一陣笑聲,“沒有沒有……陸培英,其實站在宋明濤的角度想想,你搞大了他女朋友的肚子,我只是被他上了一次,也沒留下什麽傷,還是你比較值當,對吧?”

薛連朔看着陸培英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能察覺到對方的情緒正吊在懸崖的邊緣,不知為何,他竟然樂于見到這樣的情形,第一次,他因為傷害到自己所愛之人而感到一陣快意,大概是因為他對陸培英已經不止是愛,而是從愛中衍生出無限纏繞着的恨了。他沖陸培英擺了擺手,感到一陣由衷的精疲力竭。“我走了,再見。”

陸培英在後頭追問:“你恨我?你覺得是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薛連朔停頓了一下腳步,他回頭看看陸培英,聲音裏有種拼命掩飾也蓋不住的哭腔:“對,我恨死你了,陸培英,我他媽的真是恨死你了。”

他拔開腳步朝着樓上沖去,看也沒看就闖進了電梯裏。在升降機嘎吱嘎吱的噪音裏,他還聽見了自己壓抑不住的抽泣,只有這一聲,然後就此停歇。他已經疲于這種無用的情緒排解了,如果可以,他真是再也不想流一滴眼淚。這種透明的液體,既不能讓人可憐他從而停下施暴的行為,也不能讓人放下其他旁骛而專心愛他一個。他豈止是恨宋明濤,恨陸培英,他在內心最深處,恨得最深的根本就是那個懶散軟弱、毫無支柱、随随便便就被蠱惑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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