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哭泣

封季萌回到學校,又一頭紮進忙碌充實的學習生活中時,反而有種被治愈的感覺,讓他無暇去想姥姥的去世,以及深深陷入那種空洞無力的哀傷情緒裏。

晚上打球,張家瑞湊到他旁邊,擠眉弄眼地問:“你上周請了一周的假,是陪楊老師去了?”

封季萌臉上閃過一絲慌張:“你聽誰說的?”

“你先別緊張嘛,他家出事是老鄭說的,你一周都沒來,我就猜到了。怎麽樣,我聰明吧。”

封季萌不搭理張家瑞,轉頭繼續喝他的水。

張家瑞又湊近了點,小聲道:“怎麽樣,追到了嗎?”

“別打聽我。”

“這都沒有追到啊,也太難追了吧,你要是為了陪我專門請一周假,我都願意為你變彎。”

封季萌幹淨利落地讓張家瑞滾。

張家瑞還沒滾遠,又被封季萌叫着滾了回去。

“你年級排名多少?”

“嗯?你問這個幹什麽?”

封季萌面無表情重複了一遍:“多少?”

張家瑞不太好意思地摳了摳脖子:“十來名吧,咋啦?”

封季萌在心裏暗罵了句髒話。

學霸不氣人,像他看着簡航或徐又臨那種大聰明,就覺得那是人該,不去清北對不起他們那張學霸臉。但張家瑞這種吊兒郎當,甚至腦子還時常有點抽筋的傻缺,實際上卻頂着個“學霸”的名頭,就莫名其妙讓人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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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瑞假裝正經起來:“萌哥,有什麽要小弟為你效勞的,您請講。”

“這周末你沒事吧?”

“沒事啊。”

“來和我一起寫作業。”

“只是一起寫?不是讓我給你講,或者給你抄?”

“滾!”

半期考臨近了,下下周半期考,考完就是排球賽,這次的半期考對于封季萌來說很重要。從他洗心革面開始補課算起來也有小半年了,現在課程也跟得上,這次的半期考試就是他真正拿出成果給自己看的時候。他想知道自己努力不懈怠的結果是怎樣的,特別是在認識徐又臨之後。

繼認識了徐又臨真人後,封季萌又一次在學校的光榮榜上看見他,只不過這次是他主動去找的。

在實驗樓一樓大廳,有一面玻璃罩着的牆,裏面貼的是洪中歷年來登頂清北的學生照片和畢業年頭,封季萌在那些照片的中間找到了徐又臨。那時候徐又臨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戴了副黑框眼鏡,面對鏡頭的臉孤傲冷淡,還有一絲不耐煩。

那天封季萌在這張照片前面站了一個課間,再次确定了,他不讨厭徐又臨。繼而想到,如果楊繁最後還是跟徐又臨在一起了,他會很難過很傷心,但還是不會讨厭徐又臨。

那一刻他突然又頓悟了另一件事,餘剛是真的很喜歡楊繁吧。他那些放在心裏的感情,遠比他嘴裏說出來的喜歡、臉上看出來的喜歡多得多。因為那一刻封季萌感同身受地理解了那種感情,會讓人從自私變得無私,會真心希望愛着的人過得好,即便那幸福不是自己帶來的。

封季萌倒還不至于懦弱到就此放棄。他只是想,楊繁被那麽些優秀的人喜歡着,自己也要變得更好才行吧。

從姥姥的葬禮回來,他還是不太放心,連着好幾天放學都去了洗車店。現在沒那麽無聊賴在人店裏假裝寫作業,只是去看看,結果發現楊繁照常在店裏和工人一起幹活,沒活的時候插科打诨混時間。

天已經漸漸熱起來了,賣紅薯的老頭不再賣紅薯,換成了切塊的菠蘿,楊繁又天天請店裏的人吃菠蘿。在吃了幾次菠蘿後,封季萌終于放心了些,想楊繁也許和他一樣,忙碌起來就無暇去悲傷。他還讓餘剛也不要擔心。

這天下午沒有訓練,封季萌一如既往先去店裏溜一圈再從那邊打車回家。

四月底,空氣裏已經有了初夏的味道,中午走在外面已經要穿短袖子,只是這個時間,熱氣退散,風又變得涼快了。

等他到店裏時,店裏的人告訴他楊繁今天不在。封季萌問人在哪裏,店裏人也說不知道,說他今天就沒出現過。封季萌當即給他打了個電話,通了卻也沒人接。

他正奇怪,店裏的人突然拿了把鑰匙給他:“你是不是要去楊老板家裏找他?順便把鑰匙帶給他吧,大成拿過來的,誰知道他今天沒來店裏。”

封季萌伸手接了過來。

原本他沒有去楊繁家裏的打算,但把鑰匙接過來的同時,他決定去看看。

敲了一陣門,裏面沒有回音,封季萌正想人到底去哪兒了?再敲,他聽到房間裏細細的貓叫,封季萌就掏出鑰匙把門給擰開了。

推開門的一瞬間,一股煙酒混合的濃烈的氣味兒撲了他一臉。

小花大概也被熏得夠嗆,門一打開,就悶頭往外跑,封季萌眼疾手快把它撈了進來,并關上了門。

外面天光還亮,屋子裏卻十分昏暗,陽臺的門關着,簾子也拉上了一大半。

封季萌走到客廳,站在沙發後面看到了味道的來源。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插滿了煙蒂,旁邊散亂地扔着空的和半滿的煙盒,橫七豎八擺着幾個喝空了的酒瓶,地上更是堆滿了啤酒罐。在封季萌眼皮底下的沙發中間,楊繁蜷成了一團,手臂抱着頭,把臉捂得嚴嚴實實。

封季萌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去拉楊繁的手臂,但他抱得很緊,一下沒拉開。封季萌嘆了口氣,先去把陽臺的推拉門打開了。

他把茶幾和沙發中間堆積的啤酒罐清開一些,蹲在楊繁面前,再次去拉他的胳膊。

“哥……楊繁……”

“你怎麽了?還好嗎?”

“楊繁……”

封季萌用了大勁兒終于把楊繁的手臂掰開。

他以為楊繁是醉死了睡了過去,但拉開他的手,把他一張臉扒出來,借着不太明亮的天光,才看見他在哭。

一點聲音也沒有,楊繁閉着眼,但眼淚從上下睫毛粘在一起的眼角一點點地浸出來,剛剛捂住眼睛的袖子上已經洇濕了一大塊。

楊繁在哭。

封季萌的心馬上就亂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下意識地捧着楊繁的臉,拿手指蹭掉他眼角的淚水,語無倫次地:“怎麽了……你怎麽了啊……”

楊繁沒有說話和睜眼,但他聽到了封季萌的聲音,下意識地給了些反應。他捏住封季萌的手腕,把臉蹭在了他的手掌裏,眼淚像涓涓細流一樣彙集在他的掌心,握不住,從指縫裏漏出來,沿着他的手腕往下淌。

封季萌心裏酸脹得發疼,他從來沒有見過楊繁這樣,那麽脆弱,那麽可憐,讓人不知道要拿他怎麽辦。

封季萌坐到沙發上,把楊繁的頭抱起來,抱在懷裏,聲音發着抖,也是一副要哭的樣子。

“你到底怎麽了啊……”

楊繁順着力把封季萌按倒在沙發上,把臉埋在他胸前,用力抱着他,像是抱住唯一的一點安慰,第一次哽咽出了聲音:“姥姥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回來了……”

封季萌愣了愣,果然還是姥姥,他以為楊繁和他一樣,已經沒事了,卻沒想到他這麽受傷。他應該更關注他一些,再多問問的。封季萌突然難過起來,眼睛發酸,但又無法跟着一起哭出來。

“再也沒有人,愛我了。”

封季萌閉上酸疼不已的眼睛,緊緊抱着楊繁,小聲說:“我會愛你,好嗎?你別難過。”

“我沒有親人了……一個都沒有了……”楊繁一直嗚咽着斷斷續續地說。

“我可以做你的親人。”

封季萌捧起楊繁的臉,紅着眼睛,看着他說得很認真:“我愛你,我做你的親人,我會永遠陪着你。”

“你別難過,別哭。”說着拿手掌蹭開越發密集的眼淚。

楊繁眼睛和鼻子都紅了,淚水落到封季萌臉上,而他只有一雙醉得迷蒙的半睜的眼,嘴裏仍無意識地嚷着姥姥不會再回來,他以後只有自己,再也沒有人愛他之類的話。

封季萌重新把楊繁摟回懷裏。夜幕籠罩下來,傍晚的光線像是帶着煙氣,像是把物體都蒙上了一層毛邊。封季萌瞪着一雙酸得發疼的眼,看着楊繁家裏黑漆漆的天花板。此時心裏鋪天蓋地的難過靜默無聲地快要淹沒了他。他要怎麽做,才能真正分擔一點楊繁的痛苦?

楊繁在埋在封季萌脖頸間不停地蹭,不一會兒,封季萌整個頸窩都濕透了。他心裏軟軟的,沉沉的,好像孤身站在雨天,渾身都浸透了水。

楊繁蹭得越來越重,他邊哭邊無意識地拿嘴唇從封季萌的頸側碾過。但很快嘴唇的觸碰變了味道,等封季萌意識到時,楊繁已經把他按在沙發裏,埋在他的肩上重重地咬了一口,濕熱的粗氣鑽進封季萌耳朵裏,頓時讓他汗毛炸開,渾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

他縮着脖子:“哥……楊繁……你……”

封季萌想伸手推,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楊繁已經抓住他的手腕,把他雙手按在了頭頂。楊繁熟練地用一只手捉住封季萌兩條手腕,另一只手本能地從封季萌的T恤底下往裏伸。

熱乎乎的手掌,握住封季萌瘦削的腰腹,掌心貼着皮膚重重地往上摸,下面的每一寸皮膚都變得過度敏感,肌肉發着抖。頸側被弄得濕乎乎,舌尖卷上封季萌的耳垂,往耳廓裏探。

這一點也不像他認識的楊繁,封季萌一時有些失神,并感到不舒服。

他不想這樣,他很慌亂,不知所措、渾身繃緊,有些發不出聲音,但也壓根經不起這麽熱烈直奔主題的挑逗。就這麽幾下,封季萌呼吸間已經帶上了讓他自己都有些難為情的灼熱的溫度。他喘着氣掙紮,艱難地用語言拒絕:“別這樣……楊繁……哥……”

楊繁索取的動作突然停下來了,他支起了腰,睜開因為酒醉和哭泣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他定定地看着封季萌,眼神卻十分渙散。

封季萌被他這眼神看得有些發怔,再次動了動嘴唇,還沒來得及出聲讓他放開,就見楊繁敏捷地從他身上翻身起來,踉踉跄跄跑去了衛生間,緊接着,衛生間裏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嘔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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