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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你眼瞎啊這麽大人在這也能撞過來”生生被顧珩北卡在喉嚨裏,他在轉身之際足足怔愣了三秒,明明四周的光線昏昧又暗淡,顧珩北卻覺得瞳孔被光刺到一般,眼睛不适地眯了起來。

車輪轱辘在地面轉了轉,那男孩退了一步,轉了個方向就要走,顧珩北卻一手抵住垃圾車廂,掌下潮濕黏膩的觸感讓矜貴的顧四少爺渾身都打了個激靈,意識到蹭了個什麽玩意兒後他哆嗦着放下手,強忍着把黏糊糊的手心擦在褲子上的沖動,他改用腳尖抵住垃圾車的輪子:

“這就想走?”

男孩擡了下手,摘下挂在耳邊的耳機,茫然看他。

怪不得直愣愣地就這麽撞到人,原來是一心兩用在聽耳機。

顧珩北重複了遍:“這就想走?”

男孩這才開口了:“對不起。”

他的聲音低而沙,是那種獨屬于變聲期的沙啞,又有着少年特有的冷沉的質感。

顧珩北偏着頭,聲音不高不低,但能聽出明顯的一點笑意:

“就是汽車追尾了還要留個電話下來讓人索賠呢,你現在是拿車撞我,不要賠一賠的?”

大概是“賠”這個字太敏感,男孩咬了下嘴唇,明顯有些無措了:

“你也沒撞壞。”

“你怎麽知道我沒撞壞?”顧珩北撩起球衣下擺,一片白色的皮膚在昏暗的夜裏格外醒目,他輕拍了下腰肌,道,“你撞到的這個地方是我的腰,腰裏有腎,萬一撞壞了那是要影響我一輩子的你知不知道?”

男孩神色裏終于顯出一絲慌張來:“那你要怎麽辦?”

“你是保潔公司的員工還是本校的學生?”

“……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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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院哪個系叫什麽名字住哪個宿舍?”

男孩不說話。

“不開腔?”顧珩北拿出手機,“那我給學校保衛處打電話了啊……”

“計科院,紀寒川,北苑9號樓。”

“名字怎麽寫?”

“寒武紀的紀與寒,山川的川。”

顧珩北微微一哂,這名字還挺不錯。

“手機號碼?”

“沒有手機。”

顧珩北不信。

紀寒川報了自己宿舍的電話。

顧珩北滿意了,隆恩大赦:“行,你先走吧,啊對了,我叫顧珩北——”

紀寒川低着頭推着小車往前走,顧珩北在他身後輕聲笑,每一個字節都跟鈎子似的撓人耳膜:

“‘三顧頻頻天下計’的‘顧’,‘一川橫晚照’的‘橫’,‘澗北寒猶在’的‘北’,記住了嗎,小帥哥?”

男孩初時不以為意,走出幾步才頓住,後知後覺到顧珩北在說什麽,腳下打了個踉跄,差點沒站穩。

後來紀寒川想起顧珩北的自我介紹,疑惑地問他:

“你的珩字根本不是‘一川橫晚照’的‘橫’,為什麽騙我?”

顧珩北邪笑:“那是為了撩你嘛,你當時不就被我撩腿軟了?”

三顧頻頻天下計。一川橫晚照。澗北寒猶在。

沒頭沒尾的三句詞,每一句裏都嵌了顧珩北和紀寒川的名字。

……

顧珩北從小長在京都頂級權貴圈裏,他啓蒙開得早,智商奇高,在玩伴裏他一直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心智卻比很多人都早熟。

顧珩北的親哥顧進南老表樓逢棠都是京都排得上號的纨绔,耳濡目染的多了,顧珩北雖然不至于學出一身鬥雞走狗的毛病,但是他那樣出身的人,有一種深烙在骨子裏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不是成天把“我爸是誰誰”挂在嘴上,而是遇到自己看上的東西時,一定有手到擒來的傲氣和底氣。

這個撿垃圾的小男孩,顧珩北一眼就看上了。

但是顧珩北回到宿舍根據紀寒川的姓名和科系從學校內網調出對方資料後,頓時洩了氣,因為紀寒川年紀比他還小,跟他一樣,也是走京大的“天才計劃”通道特別錄取過來的。

顧珩北是天生的Gay,他身邊有幾個兄弟朋友也沾男孩,但大多都是為了新鮮好玩兒,顧珩北不是,他像所有進入青春發育期的少年一樣會動心動情,但那熱情又很難保持長久,他自己學醫且早有所成,對什麽都懂,把自己看得很透。

他是生來的1,喜歡漂亮有趣的同性,喜歡追逐和獵取,擅于在任何一段關系中占據主動,他不喜歡亂玩,所以只在學生圈子裏找同道中人,但他也不長情,不認為自己有義務對另一個男人負責,他雖年輕,但不論心理還是生理都已成熟,他把自己當成年人對待,所以年紀比他小的男孩兒從不在他考慮之中。

紀寒川的年齡讓顧珩北蠢蠢欲動的心念霎時消弭殆盡。

可是緣分這種東西就像狗皮膏藥,一旦粘上撕都撕不開。

接下來的一個月,顧珩北開始在很多場合看到紀寒川。

東西操場,南北食堂,甚至顧珩北去大禮堂聽個醫學講座都能看到前臺那邊給嘉賓倒水的人就是紀寒川。

那孩子明明是學校特招進來的,學雜費全免不說,每月還有生活補助,卻玩了命地在打工。

紀寒川歲數不夠,他沒有辦法在校外打工,也只有學校裏這些勤工儉學的崗位願意用他,顧珩北也不是沒見過早當家的窮人小孩,但是紀寒川是不是有些太拼了?他年紀還這樣小,做這麽多事身體吃得消嗎?

顧珩北罕見地從混裏胡賬的心肝裏扒拉出一絲憐香惜玉的情懷來。

主席臺上的醫學泰鬥正在口若懸河地演講,顧珩北推了下坐在他旁邊的蔣辭:“讓一下,我出去。”

“嘛去?”

“放水。”

顧珩北貓着腰沿着階梯往下蹭,一直溜出後門,繞了一個圈又跑到前門,紀寒川站在門口,背對着外面,正聚精會神地聽老專家演講。

“喂!”

顧珩北在紀寒川的肩上輕輕一敲,少年似是受了驚,猛地回頭。

看到顧珩北他瞳孔縮了縮,明顯是認得顧珩北。

顧珩北下巴向外別了下,示意紀寒川跟他出去。

紀寒川不動,警惕地看着他。

顧珩北眉一挑,作勢要撩起外套下擺。

男孩低下頭,乖乖跟他走。

大禮堂外的長廊上空無一人,顧珩北一直走到打茶水的地方,左右看了看,拉着紀寒川的手腕将人往裏一推,咧嘴笑道:

“小帥哥,我們又見面了!”

紀寒川捏着手腕,緊抿着嘴唇:

“我有等你電話,你沒打。”

顧珩北将茶水間的門關上,自己雙手環胸懶洋洋地倚着門板。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環境昏暗,後來又都是遠遠瞧着,這是顧珩北第一次在明亮的燈光下近距離将紀寒川看個通透。

這一看之下顧珩北簡直忍不住在心裏喝彩了。

紀寒川最初吸引到顧珩北目光的是一副異常漂亮的身姿,遠觀之時清冷筆直如玉如樹,近看之下那劍眉星目如雕如琢,這孩子兼具少年人的銳氣和如今很多成年人都沒有的硬朗,不合身的外套和洗得發白的長褲都沒能掩住他那種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俊氣。

顧珩北是訝異的,人的氣質是由後天培養熏陶出來的,紀寒川是一個偏遠地區的小山坳裏走出來的窮孩子,怎麽能養成這個樣子?

這樣一個孩子,還沒經過雕飾打磨就這般驚才絕豔,如果在自己手裏好好養一遭……

顧珩北心頭像是被一只小貓爪子撓啊撓,撓得他癢啊癢,他磨了下牙根,笑問:“我怎麽到處見你打工啊,你很缺錢嗎?”

紀寒川又抿了下嘴:“這是我的事。”

顧珩北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

“現在也是我的事,前陣子我忙一直沒去醫院,然後昨天呢,我這兒,”顧珩北拍了拍腰,“突然疼得厲害,就去醫院做了個檢查,結果你猜怎麽着?醫生說我腰壞了!”

顧珩北眨了下眼,意味深長地啧道,“小朋友,你知道男人腰壞了有多嚴重嗎?”

紀寒川上下打量他一眼:“不知道,我看你挺好的。”

“那是我強忍着,我現在就很不好了,疼着呢。”顧珩北故意彎着腰。

紀寒川年紀雖小,腦子卻在線:“那你把檢查單給我,醫藥費我給你。”

“檢查單被我扔了。”

“所以,”紀寒川睜圓了眼睛,“你紅口白牙,想訛就訛?”

“訛”這個字用在顧珩北身上讓他覺得十分新鮮。

“我就紅口白牙,想訛就訛了,當然,你那天晚上撞我也沒別人看見,大不了你死不承認,也不是多大的事,這年頭沒節操的人多了,就算是咱們京大招人也只測試智商不考核道德的啊,嗐!”顧珩北聳了聳肩,兩手一攤,“我就自認倒黴了!”

少年有些蒼冷的皮膚沁出一點紅:“我沒不認。”

顧珩北涼涼道:“那你就認啊,賠我啊。”

“多少錢?”

顧珩北嘴巴一咂,随意道:“就給個五千吧。”

紀寒川瞪着他,黑石子一般的眼珠像是要在顧珩北身上砸兩個窟窿出來。

顧珩北得逞地一笑,他剛想說“沒有錢就用其他方式來賠吧”,紀寒川卻硬梆梆地說:

“等報告結束,你跟我去拿。”顧珩北一愣,紀寒川已經伸手去拉門,“讓開。”

顧珩北再回到大禮堂時,神情就很是微妙了。

小屁孩兒,年紀不大自尊倒不小,三言兩語就被激得上了頭,這種特質放在別人身上叫做“窮迂腐”,但是放在紀寒川身上,就讓顧珩北怎麽看怎麽咂摸出一種“窮到末時見風骨”的可愛來。

那位專家做報告的間隙裏,紀寒川都會走上前去給主席臺那一溜空了的茶杯續水,他的個子其實很不矮,如果不知究底,很難有人相信他的真實年齡。

顧珩北的眼睛一直在紀寒川的身上轉悠,幾乎無法移開。

紀寒川是典型的濃顏系美少年,面部線條棱角分明,五官深邃完美,他非常痩,從側面看甚至有種骨節伶仃的料峭,那應該是沒有足夠的營養導致發育還沒跟上,但是他脊背筆挺,脖頸修長,筆直而立着,像一節單薄卻韌勁十足的竹。

一個人身上最吸引人的特質,永遠是“矛盾”。

明星是光彩照人的,乞丐是畏縮茍且的,身份和特質一旦相違,就會讓人忍不住去探究。

那時候的顧珩北還沒有意識到,對一個人過分關注是多麽危險的一件事,就像初春江面上厚厚的冰層自內部愀然綻裂,雖然無聲無息,但層層累積終有一日會轟然崩塌,冰水相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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