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風向遠夏裏

濕漉漉的大地在細雨綿綿的暗夜裏沉睡不醒，托起遠處的天邊閃爍的星光，藏匿在微風的背後。

雨還在下。

吳伯仲對童言夏這種清甜的音色并不感冒，他認為廣播站需要的是更為振奮人心的聲音，例如新聞聯播的主持。

但留下她，其實也還不錯。他還是忍不住多嘴問簡開陽：為什麽？

男生說，播音部一直以成熟高級的聲音鎮站，但這種聲音太多了，主持部的呂瑤是，現存播音部高二的盛婧也是，平平無奇聽了就想睡覺。換個音色，容易提高學生午休後的頭腦清醒程度。

說得有理有據，吳伯仲無法反駁也不想反駁。

還未參與試播考核的其餘四個人，口齒不清，念稿要麽沒有感情、要麽速度太慢。不管他們是否參與考核，吳伯仲和呂瑤已經把這四個人排除掉了。這也是為什麽把他們放到最後試播的原因。

吳伯仲重新拟好名單發給簡開陽：那就這6個人了。今年就一個男孩子，全是女的。咱們廣播站有福了。

簡開陽又看了看名單，覺得6個人有點多：其他幾個人試播的錄音你發給我，砍一個。

吳伯仲：你真狠啊，開陽師哥。我就把第三個的音頻發你吧，這個人是我和呂瑤比較糾結的一個，你要是覺得不行，就pass。本來就要一半的人，6個确實有點多。

五個人是他們心中理想的錄取人數。

廣播站不似學生會，房間就那麽小，多一個人就少一塊地方。

并且，廣播站确實不需要太多挂名學生。

吳伯仲又補了一句：你回廣播站嗎？

男生快速打上一個“嗯”，然後接收音頻，點擊播放。手上操縱着鍵盤和鼠标，在游戲裏歡快地刷裝備。他從來不帶網吧的耳機，他嫌髒。

所以，那個人究竟播得怎麽樣，簡開陽根本就沒聽。

見一分鐘時間差不多結束了，簡開陽關掉播放器，回複吳伯仲：這人不行，不要。

然後，他在得到吳伯仲的肯定回應後退出QQ，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童言夏退出游戲，站起來脫男生的運動服外套，仔細疊好，隔着兩張電腦桌遞給他：“謝謝。”

簡開陽接過來，什麽也沒說，随手放在桌子上。

“童言夏等等我。”裴宣急忙關掉電腦，沖走向門口的女生喊道，不忘回頭和葉子新說再見，“下次再一起玩。”

葉子新點點頭，戀戀不舍地看向裴宣的背影。

簡開陽本來想把運動服外套收進書包裏，聽到“童言夏”三個字後手一抖，愕然地看向門口。站在門口的女生回頭，把校服拉鏈拉到領口，縮了縮脖子，雙手揣在口袋裏，催促道：“你快點兒，雨小了。”

男生這才好好打量她一番。

皮膚白皙，比他還要白上一個度，紅唇翹鼻，臉型偏圓卻依稀能看出骨骼，一雙大眼睛清澈得宛如深泉。

男生摩挲着下巴，掏出手機，快速打出幾個字後發送。

站在門口的女生蜷縮着手指在看到信息的那一刻，高興地跳起來抱住剛走到她面前的好友，壓住激動的心，聲音雖小，簡開陽卻聽得清清楚楚。

“廣播站要我了！”

他給吳伯仲發送消息：周一就讓新人來廣播站，不然我就不回去了。

吳伯仲與呂瑤緊急取得聯系。錄取人員沒有太大疑問，廣播站負責教師馬老師那邊也全權交給他們自己處理。剩下的只是一個新生入站的時間而已。

經過簡開陽這麽一催，反倒加快了他們的進度。

吳伯仲當即在群裏找到五位新人，挨個發送錄取通知。

童言夏是第一個，因為她的名字排在最後，比較好找。

男生看着歡呼雀躍、跺着小碎步的女孩子，忽然……

對自己的機智又敬佩了幾分。

周末連下了兩天秋雨。褪色的葉子上還挂着晶瑩的雨珠。天蒼藍得透明，披着一層軟軟的白雲，靜谧沉睡在濕潤又溫暖的城市上方。

晚自習的時間，廣播站站長召集新生到公用的教室開會。

把校服拉鏈拉到腹部、衣領松松垮垮搭在肩膀上的師哥給他們每個人發了一張紙，上面打印着“廣播站規章制度”。

“那就歡迎你們加入咱們二中的‘季風之聲’廣播站了，我是這一屆的站長，單碩，也是你們的學姐。廣播站是個怎樣的地方，這個在你們報名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了。現在，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咱們廣播站的部門和大領導。”單碩從自己的左手邊開始介紹，那是一個身材圓潤、肥頭大耳的男生，笑起來非常有感染力，“這位是播音部部長，吳伯仲學長。主要就是負責咱們校園內的廣播，還有運動會的播報。”

單碩又拉過吳伯仲身旁矮他一個頭外加一個脖子長度的女生，劉海及眉：“這是主持部的呂瑤學姐，這可是我們年紀前五的學姐哦。主要負責周一升國旗時的主持，和咱們學校各種大會的主持。

“技術部的紀弈學長。名字很好記是不是。目前技術部不需要太多人，一般一到兩個人就夠了，所以技術部暫時不納新。

“編輯部的程縛行學長。咱們的編輯部是重點部門，貫穿整個廣播站的工作。當然，這位不是部長，部長今天發燒回家休息了。”

童言夏把視線落在程縛行身上。金絲圓眼鏡，不茍言笑，站姿端正，卻渾身散發着溫潤如玉的氣質。

女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簡開陽懶散地坐在教室最前角落的桌子上，腳踩烤漆鐵椅，手上把一張完整的白紙疊成紙牌的樣子，擡眼就看到童言夏目不轉睛地看着程縛行。

頓時心裏有點來氣。

“再有一點，咱們廣播站也有宣傳部，不過基本上直接與學生會挂鈎的，所以這個部門的人員都是由學生會分配，我們也沒招這方面的新生。今年報名的都是沖着播音部和主持部來的，經過我們內部日夜商讨，最終留下了你們五個人。好好幹啊！”

“一定！”五個新生喊道。

“給你們分配一下部門。”單碩拿起一張紙，念道，“11班蘭夢萍、1班申曉、14班李彌主持部；19班裴嘉言和5班童言夏，播音部。具體任務聽你們部長安排。我再多說一句，咱們廣播站是一個整體，雖然大家分屬不同部門，但工作都是在一起的，一定要和平相處。”

他們高一時期聽高二的前輩說，上一屆學姐學長高一的時候經歷過廣播站勾心鬥角的場面，以致大批人退出，回想起來都心驚膽戰，。

單碩看了看時間，先行離開了。

呂瑤戀戀不舍地看着走向吳伯仲的童言夏：“某些人真是的，一口一個‘不要’，最後還是把本來屬于我的人搶走了。我告訴你啊童言夏，你們部長剛開始沒想要你，是我極力把你保下來的。要是将來姐姐哪裏需要你，記得幫姐姐啊！”

“好，一定幫。”童言夏友善地笑笑。

吳伯仲瞄了一眼往人群中心走的簡開陽，這明明是簡開陽“威脅”出來的好不好！他嗆呂瑤：“單碩剛剛說了，要和平相處，不要搞特殊。這人剛進來，你就開始挖牆腳了？”

“本來就是我看上的人，你還給我！”

“不給，不給。這是我們播音部的人。”

呂瑤給他一個白眼，帶着自己的部員到一旁開會。吳伯仲對他們兩個新生說道：“咱們播音部現在的臺柱子就是……來，過來，”他大力拽過雙手揣在褲兜裏走得慢吞吞的男生，“高二的簡開陽。”

男生垂眸看着童言夏。

童言夏因為和他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他是廣播部的。剛才他坐在角落裏，她又是個近300度的近視眼，沒看清臉。此時男生走到她面前，女生感覺特別親切，往後微微仰着身子，翹起腿邊的小手搖了搖，嘴上無聲說着：嗨。

很快，她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地站好。

簡開陽瞥到她的小動作，低頭抿了抿嘴。

“還有學姐，盛婧。”吳伯仲指着他身邊的女生說道，“播音部本來要人就少，所以你們見諒哈。他們兩個就分別帶你們兩個。”

吳伯仲打量了幾眼盛婧和視線就沒從童言夏身上離開的簡開陽，眉毛一挑：“咱們今年岔開帶，盛婧帶裴……嘉言，開陽帶童言夏。OK不？”

兩個新生當然沒意見，乖乖地點點頭。

簡開陽歪頭看着吳伯仲，嘴巴不斷開合以掩飾自己的笑意。

吳伯仲真夠意思啊。

“上次我們班同學都說童言夏的聲音好好聽，”裴嘉言說，“她的聲音好适合顧城的詩啊。”溫柔如水，沁人心脾。

“我覺得開陽的聲音，也挺适合顧城的詩。”盛婧推薦道，“也很适合縛行的稿子。”

程縛行表示贊同：“我也覺得他們兩個的聲音很适合情詩。”

“合着師哥您擅長寫情書啊？”

“學長會寫情詩啊？”

童言夏和裴嘉言異口同聲道。

“……”程縛行推了推眼睛，幹咳一聲，“這叫有文采。”

“哪有自己說的啊。”幾個人圍在一起哈哈笑起來。

“那你們兩個負責周二的新聞快訊、周四的文苑芳華和周六的校園廣角，盛婧你們就是周一、周三和周五好吧？咱們把時間錯開，等這兩個出師了，再安排具體的欄目。”吳伯仲轉身拍程縛行的肩膀，“下下周的稿子寫好了發給我。”

程縛行皺皺眉，慣用左手扶正眼鏡：“我不用學習了啊，天天讓我寫稿子。”

“我也是希望咱們廣播站有一天能念出自己的風華嘛。”

盛婧和裴嘉言已經熱烈讨論了好久，童言夏才磨磨蹭蹭到簡開陽身邊。男生靠在桌子上，也不說話。

“師哥我加你好友吧。”童言夏拔開筆帽，準備記簡開陽的賬號。男生恍了一眼她的動作，報出一串數字。女生在自己那份規章制度紙上記下來後，“那我明天幾點去廣播站？”

“一點二十吧。”二中夏季下午兩點上課，一點半起床，為了能與學生午休起床時間相合，他們廣播站都需要提前一點到。

童言夏點點頭：“那我先走了，有什麽事我再找師哥。對了，師哥幾班的啊？”

“高二九班。”

“收到。我先走了。”童言夏見沒什麽事，着急回班裏寫作業。

簡開陽叫住她：“明天中午在你們宿舍樓下等。”

女生點點頭，輕輕扣上公用教室的鑄鋁門。

啧，這個哥，聲音有點性感。

窸窸窣窣的膠鞋底與瓷磚地摩擦聲。

睡得迷迷糊糊的葉子新轉身面向白牆，混亂地拽過被子蒙在頭上。偌大的房間裏此起彼伏回響着呼吸聲。

男生蹑手蹑腳地關上白楓木門，雙眼迷離地打個哈欠。

氣候淌過秋分，經過幾場綿雨的洗滌，漸漸冷了起來。

他把校服袖子往上拽了兩下，蹲在女生宿舍大樓門五米外的綠化邊上。圓柏長有三米高，偶爾有不知名的飛蟲在其深灰色的樹皮上輕顫。

門衛大叔不經意放進來的流浪黃毛垂耳狗崽，一路嗅着緋紅色的透水磚，步履蹒跚到他面前，擡頭看了看他，低頭又往前走了幾步。最後在他膝蓋前面對着女生宿舍樓的大門坐下。

所以當童言夏起晚了慌慌張張邊穿校服邊向門外跑的時候，看到的是一人一狗以極為相似的姿勢蹲在大樓前，不約而同地望着她。

怕驚動還沒有起床的同學，童言夏小聲對簡開陽說道：“這是咱們學校養的狗嗎？”

男生搖頭：“看起來像中華和金毛的串串。”

狗崽見她跑過來，有些驚慌地站起來，躲到簡開陽的腳邊。

“這難道就是物以類聚？”童言夏忍不住伸手去摸小狗的腦袋，卻撲了個空。狗崽又躲到簡開陽的另一只腳邊。

“着急嗎？我上去拿點兒吃的和水下來。”

“不着急。”

簡開陽保持着蹲姿，目送她跌跌撞撞跑進宿舍。

沒過一會兒，童言夏拿了一根火腿腸和一個盛滿水的透明塑料碗，放在圓柏茂盛枝葉下的草地上。

她把塑料碗的蓋子揭開，将火腿腸碾成泥，堆砌在塑料蓋上。

狗崽湊近聞了聞，小心翼翼舔一口，然後大口吃起來。

簡開陽站在一旁歪頭看她的動作。

男生擡腳先走：“走吧。”

正在廣播室昏昏欲睡的紀弈聽到開門聲抖了一個激靈，在椅子上坐正，回頭看到簡開陽和童言夏後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老師來了，吓死我了。”

簡開陽打開嵌着玻璃的儲物櫃門，從中拿出牛皮色的檔案袋：“放歌。”這句話是對紀弈說的。紀弈嘟囔着嘴，打開音響設備，從電腦中選擇《克羅地亞狂想曲》播放：“看到了嗎，這就是技術部，其他人都在睡午覺、我在放音樂擾大家清夢的技術部。”

童言夏原以為，放歌這種事情，都是站長或者副站長做的。

紀弈擺擺手：“你當他們不想多休息一會兒嗎。這幫人，精着呢。”

“這稿子是程縛行寫的？”簡開陽在心裏通讀一遍。紀弈把腿搭在鐵皮桌子上，“對啊。他的文章采用率比較高。”

童言夏湊到男生旁邊也看了看稿子。

紀弈還沒來得及出聲攔她，只見矮半頭的女生肩膀頂着男生的大臂後側，頭驀然闖進他的視野。

而更神奇的是，男生居然沒有躲。

紀弈看愣了，一時無法從這兩個人身上移走目光。

“這個我在學校官網上看過。”

簡開陽挑挑眉，低頭看着她：“你還看學校官網？”

“我為了了解廣播站，周末的時候進去看了一眼，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有。沒想到這是程縛行寫的，真厲害啊。”

簡開陽眼神一暗，重重吐了口氣。

“一會兒我念，你感受一下語速。”簡開陽走到麥克風前坐下，又拖過一把椅子拍了拍，“坐這兒。”

廣播室內鴉雀無聲。

最後一個音符掉出音箱後，紀弈用手勢倒數，打開麥克風的開關。

“金秋九月，天地多彩。伴着三秋佳節的生機，我校文學課程基地攜手學校教務科研處、學生處，于9月23日上午，共同組織了別開生面的‘校園最美朗讀者’比賽，琅琅書聲，為書香校園更增加了詩卷美韻。

“選手們從容自信的走上舞臺，以自己的獨特聲音傳達自己對名著、對文字的熱愛，以自己飽滿豐富的眼神情感動作展示青春的多姿與生動，收獲了現場老師和同學們的陣陣掌聲，也收獲了自己的成長。熱烈祝賀57級2班李帥、57級7班張遠航以9.85和9.80的緊密比分獲得了一等獎。

“校園的陽光來自天地，來自師生蓬勃向上的精神，更來自書卷典籍。願我們以‘校園最美朗讀者’啓航我們新的閱讀求知之旅，收獲最有韻味的人生。”

不多不少，剛好60秒。

紀弈關掉話筒的聲音，帶着耳機，繼續播放音樂。

廣播的時候需要全神貫注，簡開陽沒有時間去觀察周圍的環境。在他念完新聞稿之後，轉頭對上燦若星辰的雙眸。

男生怔住，視線飛快從頭頂，到眉眼，再到皮膚和棉布圓領之間的縫隙。他往椅子上一靠，啞着嗓子說：“你上次念詩的時候有點卡殼。以後我會把稿子提前一天給你，你晚上多讀幾遍。新聞類的不需要太多感情，注意時間和頓挫關鍵點。”

女生點點頭，依然看着他。

男生舌尖頂着下牙，哼笑一聲，含情脈脈地看着女生：“要不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