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北海淹石堆
告別漫長的黑夜,迎來燦燦的白晝;群衆的目光在晴空下彙聚成明亮的浪潮,灌滿刺眼的白沫,洶湧而來。
童言夏認為自己一定是今天早上因為起晚了沒在宿舍樓下喂狗,才會卷入一場爾虞我詐的是非中。
真的倒黴!太倒黴了!
11月月末,二中迎來期中考試。童言夏在這場考試中昏昏欲睡、連打八個哈欠,昨晚為了複習睡得太晚,再加上熬夜舉着手電筒在宿舍被窩裏看書,眼睛酸痛流淚。
二中明明坐落在區中心,卻強制學生周一至周五住宿,美其名曰“鍛煉學生的自主能力”。因此,二中靠近市中心的南校區被歷屆學生戲稱為“第一監獄”,高三所在的北校區則被稱為“第二監獄”。
身處一監考場中的童言夏,在第三天上午考最後一門“物理”的時候,險些趴在卷子上睡着。物理本就是她最弱的一個學科,看着密密麻麻的題目和圖片,女生太陽穴激烈跳動。
他們這考場的監考很松,監考老師在講臺上不是看書就是看手機。
所以,考場內違法亂紀行為頻發。
比如童言夏橫向同行左手邊的人,和童言夏右手邊斜前方不知道具體哪一位的兩位同學,互傳紙條傳得厲害。
前面兩天的考試,他們兩個完全沒有被發現,這也要多虧了童言夏前面的“幫兇”,将諜報行動進行得非常順利。
教師後面一陣窸窣聲,耳邊雜亂的動靜終于停下。童言夏左手撐着腦袋,還處在雲裏霧裏的迷惑中。
肩膀被人點了點,女生回過頭,對上的是監考老師不茍言笑甚至略帶鄙視的面龐。
童言夏茫然地看着老師,老師指指她的腳邊。女生低頭一看,玻璃球大小的球團靜靜沉睡在她的腳邊。
女生原本伸直腿,剛剛突然收回左腿,這才把左手邊同學扔出的紙球擋了下來。
她擡頭難以接受地看着左手邊的同學。同學在老師遞來的紙上寫下自己的班級和姓名,不敢擡頭看童言夏。
童言夏剛想反駁,監考老師制止她:“先寫下來,別打擾其他同學考試。”
傻傻的女生本着“不打擾其他同學的”道德壓力,懷着一腔怒氣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考完試再解釋吧。
然而監考老師根本沒給她解釋的機會,說什麽“別影響別人”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下午她就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
“知道你不擅長物理,但也不能作弊啊。你是個好學生,不會做我們可以請教老師、請教同學,唯獨這個作弊,是絕對不允許的啊。”
童言夏這輩子沒這麽無語過。
被抓的另一位女同學,不肯供出自己的盟友,心懷愧疚地自行承擔以及拉無辜的童言夏下水。
“老師,我沒有……”童言夏蒼白的反駁。班主任安撫她,“你還沒有打開,我們知道。看你們兩個是初犯,學校這次從寬處理,不會給你們處分,但會給班級扣分。咱們是好學生,下次不要做這種事了。”
童言夏千言萬語堵在別再胸口,無聲委屈地哭了出來。
班主任還以為她這是悔過的眼淚,平時又是個溫柔內向的小姑娘,心裏也軟了,抽出紙給她擦眼淚,沒有再對她進行批評。
隔天的周一清晨,主持部在廣播室裏蓄勢待發。簡開陽提着新收到的零食,放在童言夏儲存零食的櫃子裏。
“上周我們期中考,童言夏作弊被抓啦。”廣播室裏蘭夢萍在和幾個女生聊着八卦。似乎是看到簡開陽進來,故意拔高了聲音。
簡開陽詢問式看向紀弈,後者懶散地靠在椅子上,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男生在紀弈操作的控制臺前駐足,倚在桌邊,靜靜看着地上,耳朵卻豎起,聆聽前方正熱烈的讨論。
“不可能吧,童言夏不是那種人。”申曉對童言夏有莫名的好感,一直都站在維護她的一方。蘭夢萍不屑地笑一聲,“那或許是被逼急了吧,她們班主任都說她的物理是最弱的學科,天天在及格線上徘徊。而且我那天親眼看到,她在數學辦公室哭。”
蘭夢萍沒看到,是聽課代表說的。他們班課代表原話是:那個五班的童言夏是不是你們廣播部的啊?她在辦公室哭了,不知道怎麽回事兒。
後來她輾轉打聽到作弊的事。
“看來她人品真的不怎麽樣。”李彌附和道。申曉沒說話,打開流程稿。
簡開陽在出門前,把椅子踹得震天響。
紀弈剛打開話筒收音,結果這一聲就出現在整個校園中。男生捂着小心髒,一邊斥責簡開陽這個狗東西,一邊示意主持部趕緊開始主持升國旗儀式。
聽到音箱發出的“轟隆”聲,馬老師還以為是廣播壞了,正想他們前年剛換的新設備,怎麽又壞了?
童言夏逃了升旗儀式,在班級教室裏坐着發呆。
她萬萬沒想到,簡開陽會來。
可他就是來了,披着清曉鵝黃的驕陽,腳踩湖藍瓷磚,從教室後門信步走向她。豔耀青天,比不上這一瞬刻入骨髓的光。
簡開陽還沒開口,面前的女生坐在座位上,抱着他的腰哭出來。男生拍了拍她的後背,擡頭看白板上方的時鐘,輕輕掰開她,蹲下來,仰頭用校服袖口粘掉她的眼淚:“時間有限,你好好跟我說,怎麽回事?”
童言夏磕磕巴巴地說不是她,她也不知道紙條怎麽就到她那了。
“你認識跟她作弊的人是誰嗎?”
女生搖搖頭。她本就近視,看人臉雖不至于全糊,但也不怎麽能記住,再加上她根本沒關心過那人長什麽樣。後來被記名之後想看她,那個同學卻怎麽也不肯擡頭了,黑直短發遮的嚴嚴實實。
“你在哪個考場?”
“13考場。”
“考號呢?”
“12,我前面那個人是13。”考號排序呈“S”型,童言夏解釋道。簡開陽點頭,眼裏盡是心疼和不舍,“好。你別想太多,沒做過就是沒做過,會有辦法證明的。”
童言夏哭得更兇了:“但是那個人她都不肯說不是傳給我的。”那位同學沒辦法幫童言夏澄清,幫助童言夏就意味着要供出她的同夥。人都是自私的。
并且監考老師認定了是她們兩個在作弊。
“沒給你處分就沒什麽事,別想了,沒事的。”男生捏了捏她的手。升旗儀式也結束了,聽到“各班帶回”的口令,簡開陽站起來,“好好上課。”
走出五班教室後,簡開陽又折回來,趴在門口說:“需要物理補習随時來找我,開陽哥哥給你推出私人訂制豪華大禮包。”
女生無語地白他一眼,心情好了不少。
簡開陽沒有回教室,而是直奔馬老師的辦公室。
“監考老師名單?”馬老師疑惑地看着他,“你要這個幹什麽?”
“廣播站有學生被冤枉作弊。”
“作弊?高一的嗎?”上個周只有高一的在考試,“難道是童言夏?”
男生瞪大眼睛,一臉“你怎麽知道”的表情。馬老師傲嬌地哼一聲,“別人的事可見不到你這麽上心。行了,你先回去上課,等我問問什麽情況。”
“謝謝老師了。”
馬老師看着男生走掉的背影搖搖頭,他們的小唐僧就這樣還俗了。
簡開陽低頭做閱讀理解的時候聽到廣播室門外“哐當”一聲悶響。紀弈好奇地走到門口探出頭去,大吃一驚:“撞哪兒了?”
童言夏滿臉委屈地捂着後肩膀走進來:“撞窗框上了。”女生哭唧唧地看向簡開陽和在另一邊坐着的申曉。兩個人一前一後站起來。申曉離得最近,走到她身後将衣領往下扒一點,一道五厘米長觸目驚心的紅劃痕印在女生潔白的蝴蝶骨上。
好在沒有出血。
“我的天啊。”申曉驚聲呼道。原本沒打算上前的簡開陽,聽到申曉的驚訝,三步并兩步繞到童言夏背後。一旁的紀弈動作更快,手拉住她的衣領,肆無忌憚觀摩起來。
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什麽問題。
童言夏“唰”一下紅了臉,目光呆滞。申曉拍紀弈的手,而紀師哥完全不明白她突然打他是什麽意思。
簡開陽愣了一下,提着童言夏的衣領往上蓋住傷口,輕輕将她向前推了一把。
這才把紀弈和申曉的手與童言夏的衣服分開。
“這老樓的窗角簡直是殺人兇器。”童言夏喃喃道。申曉嘆氣,“我倒是好奇,你怎麽把後背撞到僅到你腰間的窗角的?”
童言夏走路的時候手裏轉着筆,不小心玩脫了,滾到窗臺下面,她沒多想,彎腰撿起後猛然起身,然後大腦便被腫痛占據,一時蹲回地上起不來身。
“都在呢。”蘭夢萍推門而入,看到大家圍在大門後,掃了一眼童言夏,“哎喲,言夏,聽說你考試作弊被抓了?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童言夏只覺肩膀上的傷更痛了,淡淡看了她一眼,低下頭。
“聽誰說的?”簡開陽厲聲問道。蘭夢萍一驚,強裝鎮定,“年級的人都這麽說……”
“誰?”簡開陽又強調一遍,看樣子勢必要她說出個名字。蘭夢萍尴尬地笑笑,“沒……可能是我聽錯了。”女生灰溜溜地想找椅子坐下。
男生冷着臉拖過她要坐的椅子,咬字清晰的低聲說道:“既然是聽說的,就別到處亂傳。”
蘭夢萍仰望着他不帶笑意的臉,衛衣圓領下的鎖骨透着寒冽的冷光,點點頭:“師哥教訓的是……”
男生轉身往麥克風桌子的方向走。
童言夏微微蹙着眉,在他走近後不動聲色地拉了拉他的校服衣擺,小聲說道:“別這樣。”男生委屈地用同樣的分貝回應,“是她先咬人的。”
“大庭廣衆的,別這樣。”女生對他眨眨眼。男生撇撇嘴,就當沒聽見她說的。
趁着童言夏在廣播,簡開陽掏出手機發短信給沈晚鈞:高一你有沒有認識的?
他是問地位比較“霸人一等”的那種。
——你一個南校區的,問我一個北校的認不認識高一的人??
——趕緊說。
——認識,你個小兔崽子。
——聯系方式給我。
沈晚鈞發來一串號碼,問道:高一的咋了?難不成誰惹了你家狗夏夏?
簡開陽大方承認:讓狗夏夏背黑鍋了。
沈晚鈞對着手機屏幕打個寒顫,不知道是誰這麽不知天高地厚。他想了想,忍不住控訴道:你什麽時候求人辦事能有個求人的态度?好歹問一下“能不能給我聯系方式”這種禮貌客套的語言吧?
——我沒問嗎。
——你要不要臉了!
沈晚鈞認識的這個人,是19班的,和裴嘉言一個班。
簡開陽帶着葉子新請學弟吃了一頓鴻門宴。學弟雖不認識簡開陽,但他和沈晚鈞交好,加上簡開陽天生自帶的極地氣場,他整個人的氣焰弱下去幾分:“師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啊。”
“有。”
“啊?”男生只是客氣客氣,沒想到這大哥真的有求于他,但完全沒有求人的态度,“您說,什麽事?”
“期中考試的時候,作弊被抓的是誰?”
男生為難:“這個……我只認識其中一個,另一個我不知道是誰啊。”
“你認識的那個叫什麽?”
“呃……張淳。”男生眨眨眼,“怎麽了,哥?”
“去問問她,當天跟她作弊的人是誰。”
男生點頭,嘴裏的飲料都不甜了:“就這些嗎?”
“把那個跟她作弊的人找到之後,報給學校。”
男生嗆一口,連忙拒絕:“都是朋友,哥,這種事我做不出來啊。”
“那就我來報,”簡開陽面無表情,“告訴你朋友,要麽去找老師澄清作弊的事與被抓的另一個人無關,要麽就等着她和她朋友一起被處分。師哥我沒什麽本事,老師還是認識一些的。”
葉子新安安靜靜在一旁吃飯,心裏哭喊着想回去找裴宣。
惡魔打架太可怕了。
男生見他的表情認真嚴肅,并不像他們這些小霸王之間的裝逼神氣。
是真的會這樣做,不是單純的威脅。
男生晚上回到宿舍,就将此事完整複述一遍:“我一直以為‘殺人廣播’的來源是因為師哥聲音好聽到讓人想死,結果是因為師哥冷到随時可能殺人的氣場。”
正在上鋪看書的裴嘉言探下頭:“哈,你說你那個朋友讓人家背黑鍋了?”
“對啊,總不能真的把她隊友賣了吧?”
裴嘉言大笑起來:“難怪陽哥都出馬了。”
“一個作弊的事也搞得這麽興師動衆。唉,真是的。”
葉子新和裴宣交往近一個月的時候,吵了一大架。兩個人本身都是暴脾氣,硬碰硬,誰也不讓誰。
“女人嘛,很好哄的。”葉子新氣的一中午沒睡着,跟着簡開陽來廣播室散心,也是希望童言夏能去勸勸裴宣。
童言夏聽後,淡淡說了這樣一句。
一旁的紀弈咂咂嘴:“女人心,難懂才對。”
葉子新嘆氣:“我到現在,還不懂女人怎麽搞的。最後只能吵架,慢慢的,就吵習慣了。”
簡開陽左耳進右耳出,戲谑的看着童言夏:“還是狗夏好,不會莫名其妙發脾氣。”
女生驕傲地仰起頭:“是啊是啊,我脾氣很好的。”
紀弈:“所以你和開陽在一起吧。”
簡開陽看着童言夏笑,女生瞪了紀弈一眼,沒有說話。葉子新還在自行苦惱:”女人都這麽容易生氣嗎?”
申曉維護女性,插嘴道:“你怎麽不說你們男生怎麽那麽容易惹女生生氣?”
簡開陽随口提醒他:“你得堤防有人ntr你。”
童言夏拍簡開陽的腿,示意他閉嘴:“嗯,但是一哄就好了。你得去哄啊,感情才能長久,她才能更愛你。”
“是嗎?”葉子新陷入苦思。
簡開陽盯着她的側臉,嗓音低沉如罂粟般讓人上瘾:“看來我得把你惹生氣然後再把你哄回來啊童言夏。”
女生怔住,眼皮輕顫,很快在申曉和紀弈的起哄聲中回過神來不屑道:“你這是什麽邏輯?一開始別惹女生生氣不就好了。”
“兩個人在一起總有矛盾。”紀弈拍拍葉子新的後背,“大丈夫能屈能伸,拉下臉去哄一下,沒什麽的。”
葉子新也當真是個行動派,得到四個人的指點後,立刻起身去哄裴宣。
要抓緊每一分每一秒。
“如果我們的談話小有成效,我們是不是可以開一個情感訪談專欄了?”簡開陽看着葉子新離去的背影喃喃說道。童言夏翻個白眼,“大哥,你以為這是娛樂節目組呢。他們兩個不被學校抓到就已經是萬幸了。我們要是開了情感訪談,那就是幫打鴛鴦,要遭天譴的。”
“什麽年代,你還信這一套神學論。”簡開陽鄙視她,“公告欄上二十四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都白貼給你看。”
女生咬着嘴唇偷笑,湊到男生耳邊小聲說:“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還怕得要死要活的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背熟了沒?”
簡開陽耳朵泛紅,看着她得意笑的樣子氣結。
廣播室的木門被佛山無影腳大力踹開。
紀弈心疼地查看門鎖有沒有壞掉:“你誰啊,能不能愛護公物?!”
門口的陌生女沒理他,大步走到童言夏面前,揚手要打,簡開陽眼疾手快拿過手邊的書本,一手拖着童言夏的椅子向後,一手擋住陌生女的手。
陌生女的如來神掌拍在課本上,差點扭了手指頭,越過男生對童言夏叫嗓着喊道:“你這麽牛比,你去處分一個我看看。我就他媽不澄清作弊的人不是你,看你能怎麽樣。誰給你的膽子威脅我!”
童言夏一臉懵,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但是有句話她聽得很清楚,她說不會為童言夏澄清。
她也沒得罪這個同學吧?這件事之前,她完全不認識陌生女啊!
“是我。”靜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陌生女擡頭看向簡開陽,不明白他的意思。男生瞥眼看着她,“話是我說的。給、你、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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