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北海淹石堆

初冬布滿細小鋸齒的凜風擦傷山腰上的岩石，擁抱殘葉，在斷崖和淨海間消散；被揚起的灰，與噴瀉的煙一起混濁了視線。

陌生女沉默半秒後突然爆發：“是你又怎麽樣，你算個什麽東西，敢威脅老子。”

男生冷笑一聲：“你試試看。”

張淳也不甘示弱：“誰怕誰！”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摔門而走。紀弈又心疼地查看了一下門鎖。

“這就是作弊那個女生啊，”申曉恍然，“我知道她，叫張淳，藝術生，初中起考試全靠別人傳答案。不過據說一次也沒有被抓到過。看她和那些混混關系還挺好的。”申曉所說的“混混”之一，就有簡開陽當晚找到的那個男生。

童言夏拉了拉簡開陽的袖口：“沒事吧？”

男生笑笑：“不用管，瘋狗一個。”

當天晚上，簡開陽用了整整三節晚自習的時間，給教育局寫了十一封匿名信，連帶學生的作弊及栽贓行為和責任教師工作懈怠、包庇學生冤枉好人一頓痛批。

語言過于激烈，引起教育局的高度重視，第二天就微服私訪進校調查。由于來得突然，這次調查暴露了許多大問題，譬如教室內監控作為擺設。二中因此受到牽連，書記大怒，下令徹查作弊的學生，并對該考場的老師予以責罰。

簡開陽選擇了一個極其巧妙的時間段進行舉報——高一年級之中，已經就此事傳得沸沸揚揚，作弊的和僥幸逃過作弊被抓的，以及參與犯罪的幫兇。

能順利破案，也多虧了人證申曉和紀弈。他們兩位作為當天親耳聽到張淳承認“栽贓童言夏”的人，自然大義凜然站出來指認。

轉過來的一個周一的升旗儀式上，張淳和另一位作弊的同學以及幫兇當着全校學生的面，以考試作弊、破壞公物、欺負同學數罪并罰做檢讨、記大過。

更丢人的是，家長也被叫到學校進行檢讨，對替罪羊童言夏同學表達深深的歉意。

這其中，也多虧了沈晚鈞的助攻。

沈晚鈞此人，從進校開始，就成了二中的傳奇。長得帥是全校公認的，成績好到年年位居實驗部——也就是尖子生級部——前十，德智體美樣樣健全，性格随和有分寸，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就連每一屆的扛把子都敬畏他幾分。

沈晚鈞和簡開陽在上高中之前住在同一棟樓裏，小學初中高中都在一個學校，實打實的發小。沈晚鈞對這個名義上的弟弟非常疼愛、有求必應。他發動高三及現行高一年級煽動輿論，成功将張淳推向風口浪尖。

張淳就是教育局局長的女兒也不好用。

升旗儀式結束後，張淳和家長還在升旗臺前接受校長的批評和教育，看到簡開陽的時候怒瞪他，握緊了拳頭。

男生目光冰凍三尺，眼角含着嘲笑，滿臉“你再嚣張一個試試”，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心情舒暢得很。

事後，19班的混混頭子找到張淳：“我說你啊，沒事別去惹高二那個哥。”

“他算個屁！我一定還給他！”

“你算了吧，”混混頭子搖搖頭，“他是沈晚鈞的人，你惹了他，誰能幫你？我可沒那個膽子和全校為敵。”他說的誇張了些，只是希望張淳能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等沈晚鈞畢業了，他還能罩他多久，我倒是要看看。”張淳還是不服輸，丢了這麽大的人，媽媽對她非常失望，已經掐斷了她所有的經濟來源。

“沈晚鈞畢業了，還有高二的瞿哥、高一的曹煦，有的是人能罩他。你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想想怎麽和他搞好關系。女人就是女人，麻煩！”混混頭子啐一口，擡起屁股就走。張淳氣得在他背後扔石子。

——周六晚上，我請你吃飯吧？

童言夏拿出手機查看消息，是來自陸生。這段時間陸生對她格外殷勤，幾乎每天都在找她聊天，聊八卦，聊簡開陽小時候的趣事。女生倒也聽得津津有味。

但他突然的邀請，令她心慌起來。

不想去，該怎麽說？

她發消息問簡開陽：如果有女生約你出去吃飯，你會同意嗎？

——誰？

簡開陽以為她要約自己吃飯但是不好意思明說，還在疑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他倆天天在一起吃飯。

——路人甲。

——那肯定不同意啊，萬一把我拖到犄角旮旯裏把腎挖了怎麽辦？

童言夏：……

童言夏：你那腰子能值幾個銅板？

——小爺30萬一個的大腰子，你鬧着玩呢？

——就是認識的人，關系還不錯，比如，蘭夢萍。

童言夏随便說了一個他們兩個都認識的人。簡開陽思考自己什麽時候和蘭夢萍關系好了？蘭夢萍又是主持部的哪一個？

——我不認識她啊。

——那就盛婧師姐。

——不去。

——為啥啊？

——又不熟，有什麽好吃的。

童言夏陷入沉思，男生的下一句話便傳送過來：要是你請我的話，我會考慮考慮哦。

——我請你吃橡皮泥灰！一邊玩兒去！

女生笑笑，收起手機。

另一邊的男生咬着指甲，皺着眉頭，始終想不通童言夏為什麽對他這麽……野蠻。

童言夏是真的拒絕不了別人，所以她答應了陸生的邀請。同時，她又極其思念簡開陽，只有對着他，她才能想說什麽說什麽。

或許因為，簡開陽從來沒對她發過脾氣吧。

“吃完飯帶你去玩游戲吧？”陸生和她并不見外，也很擅長逗她開心。童言夏搖搖頭，“我不喜歡打游戲。”

“咦？之前你不是還和葉子新他們一起玩嗎？”他刻意避開了簡開陽的名字。

“那個時候是陪着裴宣追葉子新，然後認識了簡開陽。說起陽仔啊，”童言夏忽然眉開眼笑，“他這個人真的慢熱。我們第一次見就在網吧裏，他坐在我斜對面，特別高冷，帶我打游戲也不說話，還非要跟我組隊下60級的副本，最後還是打不過。他那天還加了我的好友，但其實他根本就不認識我。後來他明知道有我好友，還讓我加，真是——”

“你還記得沈晚鈞和他女朋友嗎？”陸生突然打斷她。童言夏愣了愣，接下他的話，“記得啊，長得很漂亮，金童玉女。”

童言夏自己不知道，每當她聊起簡開陽或者聽到與簡開陽有關的事情的時候，眼睛裏總閃着好奇又開心的光芒。陸生沉下心，平靜地說道：“她好像和我們學校一個男生在一起了？”

女生瞪大眼睛，一臉八卦相：“劈腿？”

“準确來說，是腳踩兩只船。”陸生覺得自己戳到了童言夏感興趣的點，心情跟着輕松起來。女生不可思議的表情，“得趕緊告訴陽仔。”

“……”真是說什麽都能扯到簡開陽。

“吃完飯你想去幹什麽？”男生問。女生抱歉地撓了撓腦袋，“我不能回去太晚的……”

委婉的拒絕，希望他能懂。

陸生也沒有再強求：“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呃……”女生幹笑一聲，低頭咬着吸管，大腦飛速旋轉，“我們晚上住宿的要回學校。”她撒謊了，但也不能算是完全撒謊。

因為有家裏比較遠的同學真的每天都住在學校，只不過，她并不是其中一個罷了。

做戲做全套，童言夏讓他送到學校大門口，又飛奔穿過學校從側門溜了出去。

陸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暗淡的夜色裏，掏出手機，問簡開陽：你們學校周六需要住宿嗎？

男生隔了半個小時才回複，應該是在打游戲：有要住的。

陸生吊着的心放下，暗自感嘆事情進展得還不錯。于是他又發消息給童言夏：明天出來一起寫作業吧？

童言夏實在不想跟他單獨出去，擅自先祈求裴宣：明兒出來寫作業，陸生喊的。

——那我帶葉子新了哦。

女生松了口氣，回複陸生：行啊，我正好要和裴宣他們一起，那你就跟我們一起吧。

其實是她特意喊了裴宣。

陸生：好啊。

放下手機後，童言夏想了想，又發消息給簡開陽：死基佬。

男生幾乎是秒回：你難得來跟我私聊，就只跟我說一句死基佬？

童言夏撇撇嘴：什麽叫難得，你怎麽不找我。

——什麽指示啊？女王……八。

——明天滾出來寫作業。狗東……西。

——哈啊？你搞什麽青春期。

他明天都約好了和戰友們開黑，突然找他出去寫作業？？

——陸生喊的。你不來，我們就自己去了！

陸生寫作業嗎？簡開陽趕緊服軟：去去去，我去啊。

然後他又在游戲群裏發消息，表示自己明天要放個鴿子，換來一片謾罵聲。

複古格調的咖啡小館內，播放着舒緩的輕音樂，空氣中飄蕩着濃郁的咖啡和奶茶味。他們坐在二樓角落的隔間裏，燈光光線剛剛好。

陸生端着盛滿五杯果汁奶茶的盤子，一上樓，便看到簡開陽和童言夏頭挨着頭，男生手裏的筆在紙上圈圈畫畫。

“在地球表面重力和地球對物體的萬有引力大小相等，mg等于R的平方分之GMm。質量分布均勻的球殼對殼內物體的引力為零，所以在深度為d的地球內部，物體受到的萬有引力等于半徑為R-d的球體産生的引力……”

“幹什麽呢？”陸生将果汁杯放在兩個人中間，出聲打斷。簡開陽的聲音戛然而止，童言夏邊消化他的話邊擡頭，“在講萬有引力的題。看公式的時候我都懂，就是做不對。”

“……”

好吧，陸生真的插不上話。

童言夏和他打過招呼，急切地搖了搖簡開陽的手：“然後呢？”

簡開陽擡頭看了眼陸生，繼續講道：“在h高度處mg等于R+h的平方分之GMm，求出h高處的重力加速度。你先做這個題，後期系統複習的時候我再仔細給你講一遍。”

女生乖乖的拿回自己的作業卷子，低頭在紙上寫出公式，再一個個套用計算。

葉子新和裴宣各做各的作業，互不打擾。唯獨陸生坐在一旁，也不好意思影響大家學習，掏出手機看視頻的時候，也不敢放出聲音。

早知道找機會跟她單獨來了！

裴宣從英語閱讀中擡起頭，捏了捏酸痛的肩膀，目光落在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的陸生身上：“八算大神，你……不無聊嗎？”

陸生一怔，笑道：“不啊，看你們學習也挺有意思的。”

童言夏在手機上查資料的時候瞄到頁面下方的廣告彈窗，喃喃念出來：“‘少女浴室自殺二十天’，是什麽？”

葉子新第一個反應過來，勸她：“很恐怖的，你別看。瘆人程度堪比空手指。”

恐怖的東西？女生偏頭看了一眼臉色已經泛白的簡開陽一眼，滿臉壞笑地點進去：“我去搜搜，一會兒我發給你們。”

簡開陽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陸生也害怕，制止道：“你別發。”

頁面跳轉，很快便出現了圖片。眼睛裏的白蛆細節還被放大單獨一張挂在網上。

“哇。”她情不自禁發出一聲驚嘆。裴宣大喊，“你別給我看，我不看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叫喊着沖進葉子新懷裏，葉子新順勢摟住她，擺手，“我也不看，你別發。”

童言夏挑釁地看着簡開陽：“陽仔……”

簡開陽猛得搖頭：“你要吓尿我。”

看着大家一個比一個神色驚慌，童言夏捶桌笑出眼淚。陸生這時候還不忘調戲她：“狗夏，抱緊我。”

這一句話，頓時讓簡開陽不自在起來。男生擡眼冷淡地看向好友。陸生餘光感受到簡開陽的視線，但他沒有理會，臉上挂着得逞的笑容。

童言夏并沒有當回事，嫌棄地看着擁抱在一起的小情侶：“你倆是趁機秀恩愛？”

“秀恩愛，死得快。”陸生補充道。

“這題為什麽選A？”裴宣哼一聲，舉起英語卷子遞到葉子新面前。男生一臉“你在幹什麽”的表情，“你問我英語？你這不相當于在問啞巴。”

童言夏也是佩服葉子新，狠起來連自己都黑。

“夏夏……”裴宣轉而求童言夏。童言夏雖然物理不行，英語還是頗有自信的，揚起下巴接過卷子，認真分析，pose加of，常用于被動語态；consist of 一般用于主動，這裏有was，所以pose。”

說完，童言夏滿臉求表揚地轉頭看向簡開陽。

男生聽到她講題的時候就擡起頭了，手裏快速而順滑地轉着筆，笑着點點頭：“嗯。”

裴宣扯扯嘴角：“你倆在秀恩愛嗎？”

簡開陽笑笑，低下頭。童言夏傲嬌地看她一眼，吃了一口擺在桌子中心餐盤裏的零食，邊吃邊檢讨：“太罪惡了。”

“你又不胖，吃吧。”陸生也不寫作業，無聊到一刻也離不開手機，看到好笑的就會和大家分享。

比如，在他說完這句話後，驚喜地大力拍着桌子，嘴裏邊“哇”邊在好友列表裏找到簡開陽和葉子新，點擊發送。

簡開陽率先點開手機查看，看後蹙着眉笑了笑。

葉子新後知後覺地打開，看得眼睛都直了：“我天，這麽勁爆。這是哪兒的？”

“不知道，一個縣城的，反正不是咱們這。據說才14歲。”

“這是澡堂子嗎？哇，現在小孩兒真會玩兒啊。”

裴宣和童言夏同時好奇地問道：“什麽啊？”

葉子新把手機遞給女朋友，而陸生則招呼在對面坐着吃零食的童言夏過來。等童言夏走近彎下腰，陸生打開視頻，遞到女生面前。

由于手機屏幕反光，童言夏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便一片黑。

溫熱的掌心覆在眼皮上，因為怕按住她的鼻梁，手掌肚擡起來一點，透過咖啡館的暖黃燈光。

簡開陽從座位上站起來，向着桌子對面童言夏走來的方向前進，繞過陸生的背後，伸手捂住童言夏的眼睛，并借力把她往後帶。

“給她看這個幹什麽。”男生的語氣不太友善。陸生也意識到自己做得不對，連忙關掉視頻，歉意地笑笑，“也對，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再給你看。”

簡開陽松開手，女生的眼睛糊了一層水，用力眨了幾下才勉強恢複清晰的視野。她一下就明白了。

原來是不雅視頻。

“啧啧，她都多大了，看看也沒什麽吧？”葉子新嫌棄地看着簡開陽。裴宣這次難得認同他的話，“對啊，馬上就成年人了，有什麽的。”

“可別，髒了我的眼。”童言夏擺擺手，“要看你倆回家看去。這裏是學習聖地，不能擾了學門清淨。”

裴宣翻個白眼，拿過葉子新的手機又看了一遍：“小小年紀不得了哇。”

“這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嗎？”陸生問道。

這個話題，童言夏能插上話：“我們初中的時候，就聽說我們班一個女生被人拍了……呃……那種照片。還是她自己告訴別人的。”

“這視頻上的不會就是你倆同學吧？”

裴宣仔細看了看女生的相貌：“不是。這口音就不是咱們這的。不過我也真的很佩服這個偷拍的小孩兒。你們看看，這裏還坐着三位幸運觀衆。”

聽到裴宣的形容，童言夏的好奇心被吊起來，可憐巴巴地看向簡開陽，表示想看一眼。

陸生順着她的目光看，沒懂她看簡開陽幹什麽。

簡開陽無聲的搖頭，表情真摯嚴肅。童言夏癟着嘴坐回座位上繼續吃薯片。

這一幕只有陸生看到了。

他心裏突然像沸騰的熱水，胡亂翻滾，悶得很。

“昨天那家店，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