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北海淹石堆

下了一整夜的雪。第二天起來，路上白茫茫的一片，布滿深深的轍印。遠處懸浮着黎明，卻打不破雪雲的掩埋，沉悶地墜在烏雲後。

論冷戰，簡開陽是第一名。讓他道歉，下輩子吧！

童言夏躊躇一晚上，不知道該怎麽和簡開陽開口。

先裝沒事發生吧。他不和她說話，她也不說。

廣播站樓前的雪，就由他們幾個廣播站的學生打掃。每人分到一個鏟雪工具，高一的新生第一次看到半米寬的拱形鏟雪器具，覺得新奇，圍在一起嘻嘻哈哈。

簡開陽瞥眼看了看人堆，聲音一如平時的高冷：“掃雪戴個手套。”說完，他走出大樓，正好撞上班裏關系交好的男同學，上前扒下男生的手套。他自己也沒手套呢。

“幹嘛呀你。”

“掃雪，借兄弟一用。”簡開陽笑着戴上，大小正合适。朋友翻個白眼，“也就是你，一般人我都不借。”

“謝啦。”簡開陽拍一下他的後背，高高興興戴着新手套去鏟雪。

童言夏沒有戴手套的習慣，無論多冷的天氣，能揣在口袋裏就揣在口袋裏，不能就把手縮進袖子裏。

總之，就是不戴手套。

雪還在零零灑灑地飄，剛鏟過的地方又積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裴嘉言團了一個雪球扔在童言夏後背上，女生立刻團起一個更大的扔回去。不但砸空，還凍得雙手通紅，一時握不住鏟雪器的木杆。

她故意不看簡開陽，但還是忍不住用餘光去看他在做什麽。

她也是故意和裴嘉言打鬧的。

簡開陽把鏟雪器放在牆邊，沉默着大步朝她走來。

童言夏瞄到，心裏一陣高興。要跟她說話了，要跟她說話了！

男生拽過她，拉到面前，摘下其中一只手套，擡起女生的手，動作輕柔地給她戴上，又幫她把袖口別進手套裏。

女生呆呆地拄着鏟雪器站在原地，任由他給自己戴完手套後，聽到他輕聲說：“那只。”她乖乖的擡起另一只手。男生以同樣的方式給她整理好後，轉身回去拿自己的工具。

這一幕，就在衆目睽睽之下。

申曉看得大氣不敢出一口，流下了羨慕的假眼淚。她也沒戴手套啊。

紀弈調侃簡開陽：“陽哥，我手也冷。”

“忍着。”

“……”

童言夏老實了，低頭勤勤懇懇鏟着雪。

趴在高二教學樓三樓教室窗口看風景的手套主人和葉子新，同時驚掉了下巴。葉子新緩緩開口：“我一直有個想法，但是因為對象是簡開陽，所以我自己就把自己否決了。”男生轉過來看向同樣看直眼的手套主人，“開陽是不是喜歡狗夏啊？”

手套主人往後縮了縮脖子，疑惑地說：“狗夏？這是什麽名字？”

“具體叫什麽我不記得了，反正開陽這麽喊她。”

“照我看來，百分之九十九，開陽稀罕她。”手套主人裝模作樣分析道，“從老子這拿手套借花獻佛，他挺會啊。”

“那還有百分之一呢？”葉子新問。

“還有百分之一，”手套主人直起身子，關上窗，嚴肅地說道，“那個女的是他祖宗。”

童言夏趁着第二節課課間，跑到高二九班找簡開陽。

接待她的正是手套主人。男生原本沒認出來她，但她手裏拿着的手套，他再熟悉不過了。他站在後門調戲妹妹：“有男朋友嗎，妹妹？”

童言夏乖巧地搖頭：“沒有。麻煩幫我叫一下你們班的簡開陽。”

“叫簡開陽幹什麽，這手套是我的。”手套主人奪過來，“你看，哥哥都把手套借給你了，你是不是應該請哥哥吃個飯？”

女生笑容僵在臉上，想拒絕又說不出口。

“不請。”簡開陽從身後拽了他一把，眼神如虎，仿佛要把他撕了的架勢。手套主人“嘿嘿”笑兩聲，縮着身子走進教室。

簡開陽看着她，她也看着簡開陽。

“找我幹嘛？”還是男生先開的口。童言夏反應過來，指了指教室裏面，“還手套。”

“哦。沒了？”

“嗯……”女生低下頭，準備好的措辭一個也用不出來。

“你認識他嗎？”

“啊？”女生擡頭，“不認識啊。”

“不認識，他說讓你請吃飯你為什麽不拒絕？”

“我……”童言夏心虛，“我沒來得及……”

“還是說你想接受，跟他吃飯？”

童言夏皺眉倔強地說道：“我不想。”

“那為什麽不說？”

女生嘆口氣：“我這十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你要我一下就改變很難做到。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能不能慢慢來啊？”她的聲音越說越軟，輕飄飄拂過他的心髒，“你別生氣了。”

在簡開陽看來，童言夏就是在撒嬌。

“好。”

女生與他對視，聽他清楚地說：“在你習慣之前，所有你想拒絕的事情，我都幫你拒絕。所以，”他目光堅定真誠，“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

你願意還是不願意，一定要說實話。

“哪怕是你自己答應了的事情，我也一定會幫你推掉。

“相信我。”

沉穩性感的嗓音，真摯動人的神情。

童言夏鼻尖發酸，眼眶被淚水灌滿，紅着眼睛看男生。

突然，她猛地撲向男生，抱住他後不過一秒松開手，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男生被她撞得後退一步，良久沒回過神來，只剩上半身觸碰的灼熱感。葉子新和手套主人将方才的情景盡收眼底，吹口哨起哄：“呀，剛剛那是誰啊，竟然敢抱大名鼎鼎的‘黑面王’。”

“禁欲男神不禁欲、和尚吃肉啰！”

男生臉紅到脖子，轉身又羞又惱又掩飾不住興奮地瞪兩眼好友。

“我都有女朋友了，就不去什麽……聯誼？”葉子新為難地拒絕，對陸生突然打電話來提出周末舉行“高中聯誼”活動表示無法理解，“聯誼是什麽啊？”

“就是一起出來玩牌啊、玩游戲，”陸生哀求道，“還差幾個人，你們一起來嘛。”

簡開陽坐在葉子新旁邊看漫畫，聽着外放手機音，卻毫不關心。陸生還在試圖洗腦：“一起來呗，我都叫上狗夏一起了。我朋友說最近有個什麽大偵探挺好玩的。周末閑着也是閑着，你們不來我找別人了啊。”

男生聽到“狗夏”兩個字眼皮一跳，當即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機發送消息問童言夏：陸生叫你出去玩？

女生回的很快：嗯，說是推理的一個游戲，類似密室逃脫那種的。

——你答應了？

——沒，我沒回。

男生沉默片刻：你想去嗎？

——有點兒吧。你去不去？

簡開陽對身邊的葉子新挑眉，示意他答應陸生，打出一行“那我們去吧”放在輸入框中。女生的下一個消息便彈了出來。

——但是你去我才去。

男生翹起唇角，删掉原來打好的字，換成一個“好”。

葉子新挂掉電話，偷偷摸摸将手機放回書包裏：“你真要去？三男三女呢，你還能跟女的玩兒？”

“童言夏要去。”

葉子新扯扯嘴角，嫌棄地看着好友：“真不知道到底是我和裴宣在談戀愛還是你和童言夏在談戀愛。”

“你不帶裴宣嗎？”簡開陽問。

葉子新搖搖頭：“她這個周末有事。不過我已經告訴她和你們出去玩那個什麽名偵探了。不過陸生真的很閑啊，光華不是封閉式私立高中嗎？他們怎麽周周能出來？”

簡開陽漫不經心地翻着漫畫：“如果真是封閉式，也不會錄取考不上一二三四中的學生了。”那些人中絕大部分可都不是什麽老實人。

周日當天，簡開陽只帶了一個女生和錢胖胖，就是在他們學校外見到的那個叫“桑葚”的女生。依舊是濃妝豔抹、風情萬種的樣子。

需要7位玩家的游戲，如今缺少一人。

“不慌，”陸生控制大局，喊來店家，“我們少一個人，幫我們再找一個吧。”

店家答應的很痛快，不出三分鐘，領着一位女生走進他們的房間。

“這麽巧。”女生長發披肩，巴掌臉，一雙桃花眼迷人又勾魂，“這倒是個新鮮面孔呢。”

來人是羅娟。

桑葚盯着她，面色不愉快，兩個人之間的空氣擦出火光。

三男三女一偵探，按照性別面對面隔着一張桌子坐下。

童言夏本想坐在簡開陽對面，但桑葚的動作更快，矮小的一只穿過椅子，将她擠到旁邊的座位。

女生差點撲倒在桌子上，尴尬地貼着最右邊的座位坐下。

簡開陽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起身想換到左手邊的位置。但陸生動作更快，伸手把椅子往外一拉。簡開陽撲了個空。

七個人在店家的指導下上交手機，并認真聽取規則：每個人抽取并熟讀自己拿到的劇本，代入角色中。六個人中只有一個人是兇手，但有可能會有幫兇。每個人根據其餘玩家複述的故事線尋找漏洞從而推理出真正的兇手。這其中，只有兇手和幫兇能說謊。

錢胖胖經常玩此類游戲，所以在此充當偵探兼主持人的角色。

故事背景發生在2011年的西塘鎮。

童言夏翻開自己的故事本，仔細閱讀了整整3頁的文字。

“死者名叫‘陳平’，40歲，一家企業的老板。方萊在晚上十二點來到陳平家裏的時候，敲門無人應答，随後找到夏續，夏續開門後發現陳平死在客廳。死者死亡時間在晚上8點-12點，脖子上有勒痕，臉部也有打鬥過的傷痕，死因是腦部受到重擊。說一下你們的時間線，那我們就從……陸生開始介紹吧，”錢胖胖坐在長方形木桌的寬邊，離陸生和童言夏最近，“打個樣兒。”

“我叫‘夏續’，15歲，”陸生指了指對面女生身前的姓名牌，“是這位‘莫初’的弟弟，從鄉下來的。與死者的關系……算是表弟吧。我今晚一直在外面，七點的時候和陳燃、莫初吵了一架之後，我一個人去江邊溜達。”

童言夏吐槽道：“你溜達五個小時，腿走折了吧？”

陸生笑得開心，擡手要勾她的臉，女生往後一仰，躲開了。

錢胖胖點點頭，擡手示意童言夏：“照這個方式簡單闡述一下自己的身份就行了。”

“我叫‘莫初’，16歲，在西塘鎮一中念高一。是死者的……表妹？”童言夏不太确定的說道。這故事上的人物關系亂七八糟，她看了三遍才屢明白，“七點的時候與陳燃、夏續吵架了，然後我和陳燃在大排檔吃飯、談心。”

“一直在一起嗎？”羅娟也算半個老玩家，警惕地問道。

童言夏低頭看看自己的劇本：“中間有分開過。”

其餘人了然于心地“哦”一聲。

“‘陳燃’，16，死者親兒子。”簡開陽簡潔的話語再加上他油鹽不進的冷漠語氣，将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七點吵架，八點吃飯，九點我去臨街買了包煙，我跟我爸關系一直不好。”

“所以九點的時候你們兩個分開了？”陸生問道。錢胖胖制止他，“這是下一個環節。繼續。”

“我叫‘方萊’，16歲，”桑葚擡眼看向對面沉浸在自己劇本中的簡開陽，面帶微笑，“是‘陳燃’的朋友，與死者沒關系。我今天是和陳燃約好晚上十一點一起去酒吧，但是他一直沒有出現，所以我到他家來找他，敲門沒有人開門，我聯系不上陳燃，于是找到夏續。”

“我叫‘安雯’，28歲，是死者的二婚妻子。”羅娟如是說道，“也是夏續和莫初的表姐。下午五點陳平發短信告訴我不回家吃飯。快八點的時候，他回來，喝了很多酒，我們兩個大吵了一架。然後我就出門去散心去了。”

“呃……我……‘周竹’，28歲，是死者公司的員工，我們公司今晚聚餐，陳平喝了很多酒，然後我開車送他回家，在路上我們有一點小争執。送到他家樓下，大概是7點五十分左右。然後我就走了。後來我回到飯店的時候，同事說老板落了包，讓我幫忙送過去。八點四十的時候，我來到陳平家，聽到安雯和陳平在吵架。陳平看到我來了，又對我進行言語侮辱。然後我又走了。”葉子新最後介紹完，臉上還是“不知所雲”的表情。

“所以現在和死者有摩擦的就是，陳燃、安雯和周竹，對吧？”錢胖胖問道。三個人點點頭。錢胖胖繼續說，“那我們就去隔壁房間搜證一下吧，三十分鐘後回來和大家分享搜集到的線索卡！”

“安雯先說吧。”錢胖胖之所以讓羅娟先說，是因為她玩過，知道怎樣帶動節奏。

羅娟舉起其中一張線索卡：“我在夏續的房間發現了一個日記本，上面記錄了從夏續爸爸和莫初媽媽再婚再到跟着我來到城裏陳家的大部分事情，原來夏續喜歡他姐姐莫初。”

陸生笑着否認：“不是姐姐，沒有血緣關系。我們是重組家庭。”

童言夏咂咂嘴：“怎麽能暗戀姐姐呢？”

“然後我還發現，”羅娟繼續說，“夏續對陳燃敵意很深，特別不喜歡陳燃，覺得他搶走了自己的姐姐。所以你們這是什麽，三角戀嗎？”

葉子新舉起自己手裏的線索卡：“哎，這可是四角戀。方萊一直在追求陳燃。我在方萊的房間發現好多她給陳燃寫的情書，還有給陳燃做了巧克力，準備情人節的時候送出。”

“但是陳燃是喜歡莫初的。”羅娟說道，“他床頭抽屜裏放着他和莫初的合照。”

“喔——”童言夏頗有深意地看着簡開陽，男生咬着口腔內側的嫩肉，眼裏多了幾分柔情。女生反駁，“不過放照片也不能代表一定是喜歡吧，也可以是敬重我。”

“……”

桑葚問她：“那你呢，你喜歡誰？”

“我？”童言夏低頭看自己的劇本，“我誰也不喜歡啊。”

陸生罵她是渣女，唯獨簡開陽低頭不易察覺地笑了笑。

羅娟繼續說：“陳燃和陳平關系，自我嫁給陳平後變得特別惡劣，陳燃也經常夜不歸宿，還曾對陳平說‘希望你死，把我媽換回來’的話。”

“燃燃真叛逆。”童言夏調侃他，仔細查看了自己搜集到的資料，“不過我個人覺得陳燃作案可能性不大，畢竟陳平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他有個爺爺，幾個月前過世了。”

“我也這麽覺得。”葉子新補充道，“倒是安雯更有作案動機吧？陳平的房間有份遺囑，是陳燃爺爺留下的，上面寫着所有遺産由孫子陳燃繼承。陳平也拟了一份遺囑，也是将名下所有公司和房産留給陳燃。二婚進門的你，什麽都得不到，難道不恨他嗎？你倆也是因為這件事情吵的架吧？”

羅娟眼神飄忽：“是。晚上我在他房間發現這兩份遺囑，覺得非常生氣，居然什麽都沒留給我，所以他回家後我找他理論，結果被他罵了一頓，我很傷心，就跟他說要離婚。”

“他罵你是因為你和這位周竹的私情吧，”陸生舉起自己手中的線索卡，“你們兩個是高中同學，還曾經有過一段情。陳平找人跟蹤過你們兩個，拍到你們兩個幽會的照片。這是不是也是周竹你和陳平在車上吵架的原因？”

“是，他說讓我和安雯切斷聯系，否則就解雇我。”

“合着現在就你們兩個有動機啊？”錢胖胖總結道。

桑葚插嘴：“莫初和夏續也有。陳平發現陳燃喜歡莫初，他讓莫初遠離陳燃，并對夏續使用暴力以此威脅莫初。”

“我遠離了啊，這算什麽動機。”童言夏反駁。桑葚想了想，“那就夏續有動機，陳平虐待他。”

童言夏轉頭可憐巴巴地看着陸生：“受苦了啊，弟弟。”

“那你對陳燃是什麽感情？”陸生趁機問道。

童言夏瞥眼對上簡開陽靜如水的目光，緩緩開口：“沒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