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歲月行千寸

所有顏色沉靜在将暮未暮的原野裏，眺望山坡表層還未融化的白雪，混淆黑與白的界限。

陸生留了一個心眼。這次沒有喊童言夏出來一起玩。

因為有簡開陽在。

幾個男生将紙牌摔得炸耳響，在煙霧下圍成一個圈。唯一的女生桑葚，嘴裏叼着的煙，比男生抽的都多。

桑葚本來的如意算盤，是玩游戲輸了拉簡開陽一起做懲罰。肢體接觸是最快的感情增進法。可沒想到，這位小兄弟，壓根兒沒輸過。

反而是她和陸生，又是抱着做蹲起，又是吃同一根手指餅幹。

簡開陽在旁邊看得津津樂道。

“這樣下去，你別愛上我了。”桑葚忍不住吐槽道。陸生被懲罰得筋疲力盡，“連這種游戲都能玩得這麽厲害，我都不知道他有這種天賦。”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一輸游戲就發脾氣。”桑葚不滿道。

陸生：“我有嗎？”

“有！跟你打游戲我都要被罵死了，難怪那個什麽狗夏不愛跟你玩兒。”

桑葚只是随口損他，但這句話如針尖刺進男生的耳朵。

難道童言夏不喜歡跟他打游戲的理由真的是這個？可是……

男生看向坐在男生堆裏笑得直不起腰的簡開陽。

明明簡開陽心态爆炸的時候，不說話的冷氣場更讓人不寒而栗吧？

簡開陽起身去樓下收銀臺付錢，桑葚輕手輕腳跟上。

昏暗的樓梯拐角，女生突然跳到低頭上樓的男生面前。男生本能往後仰，面無表情的側身躲開她。

桑葚緊随其後，一把拽住簡開陽的衣領，把他從樓梯上用力拖下來。男生驚呆了，踩空摔到地上，腦袋撞牆，磕出巨大聲響。

桑葚個子矮，微微躬身，便能和男生靠得極近：“你挺嚣張啊？”簡開陽重重嘆了口氣，推開女生起身。桑葚見他站直了，猛然湊近，身體将男生整個人禁锢在發灰的牆壁前。

“你有病嗎？”簡開陽本來不想跟神經病說話，他又不好直接對女生動手，一忍再忍。桑葚本就生了一雙狐貍眼，大冬天穿一件V領毛衫，還特意往下拉了拉，把男生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手順着他的大腿往上摸，“想不想睡我？”

簡開陽心想，為什麽世界上的女人不能都像童言夏那樣正常一點？

他翻過手背、擡起胳膊，擋在兩個人中間，大力将桑葚推倒。就算她再怎麽有力氣，她也是個女性，和男人比力氣，簡直自不量力。

“不說話，就當你是想。”桑葚在他身後說道。

“不想。”簡開陽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葉子新和陸生站在二樓的走廊，聽到他們兩個的對話，捏住鼻子笑到捶地。簡開陽上樓後，見到兩個好友看熱鬧般看着他，翻個朝天大白眼，越過他們兩個進屋拿自己的外套：“初五之前，別找我出來了！”

“不要這樣嘛，陽仔，”陸生喊道，“睡一睡我呗！哈哈哈。”

“……”

冷清的公交站牌前，葉子新學着別的男生的樣子，嘗試點燃煙草，吸進口腔，被嗆得吐出來，捏滅，扔進垃圾箱上的煙灰缸：“這玩意兒有什麽好抽的？”

“那你還試。”簡開陽順藤摸瓜諷刺他。葉子新哼一聲，“聽裴宣說，童言夏家在你奶奶家旁邊那個小區啊。過年你倆不打算見一面嗎？”

“過年她會回她奶奶家吧，怎麽見？”

“你還真的想見？！”葉子新詫異道，“你說如果汪洋和童言夏表白，她會不會答應？”

汪洋是經常和他們一起打LOL的大學生，一起玩游戲的時候最愛逗童言夏。

“不會。”

“你怎麽這麽肯定？”

“因為她把他當哥哥啊。”簡開陽仰頭迷失在冷卻後的星夜裏，“或許她有喜歡的人吧。”

誰都無法踏足。

寬闊墨色柏油路上緩緩滾動的泥土，空氣中浮動的灰屑，流轉進房間溫煦的驕陽，濃綠□□的冬青葉，所有的加總在一起，彙成忙碌的大年三十。

蹲在家門口貼對聯的時候，童言夏還在想，那天晚上雖烏雲密布，不見星星不見月，但男生的臉龐，她看得很清楚。

笑容比以往更加晴亮，目光如從前一般柔朗。

勾人的嗓音蹒跚在空中：“你這是在表白嗎？”

童言夏當即踹了他一腳：“我表你十二指腸的北京烤鴨！”

簡開陽捂着小腿哭笑不得，匆忙對她的背影喊道：“過年記得給我拜年啊！”

“知道了，啰嗦！”女生紅着臉沖進黑暗中。

而真到了這一天，她開始糾結，應該在幾點給他發新年快樂比較好。

簡開陽突然發送一個定位給她，顯示的是彩鳳城——就在她家旁邊步行十分鐘遠的小區。童言夏也以定位回禮，并附上樓號：歡迎随時來做客。

簡開陽沒有回複。

八點過後，全家其樂融融地聚在電視前，嗑着瓜子，搶奪只剩一個哈密瓜口味的硬糖，撲克牌拍打在地板上的清脆聲，以及被春晚節目所打動的歡笑聲。

年味兒濃郁，除舊迎新。

好不容易熬到11點半，童言夏從儲物櫃裏取出煙花棒，套上羽絨服，來不及換褲子，穿着睡褲往樓下跑。

鞭炮轟隆隆地在小區裏響徹夜空，驚擾了沉睡的機動車，發出嘈雜的警報聲。

和爸爸放完準備的煙花，童言夏偷偷對把夜空燙出花來的煙火許願：未來的一年能順順利利，我的幸運能一直留在我身邊！

童言夏回到家的時候，睡褲經過冬風的洗滌已經冰涼刺骨。她蹲在玄關處，抱成一個球取暖。

“言夏啊，你去草廈子拿兩把椅子上來。”

童言夏想也沒想地拒絕：“太冷了，不去。”

“我去拿。”童爸爸剛脫下外套，先洗了個手，慢騰騰去屋裏拿衣服。

童言夏兜裏的手機“叮咚”一聲，女生摸索半天，艱難地掏出來。

——下來。

是簡開陽發來的信息。

女生“騰”地一下站起來，邊喊邊開門：“我去拿，爸爸，我去拿！”說完，她将門大力關上，馬不停蹄地往樓下跑。

月色皎潔，後排樓中間一束紅光升入夜空，噼裏啪啦炸開。

少年雙手揣在衣兜裏，低頭踢着腳下的石子，花園中間的白熾燈打在他的臉側，聽到開門聲，轉頭望來。

一縷白氣舒展開，眼神澄澈，笑容粲然。

在亂世走上一遭，總有風華獨留人間。

很多年後，依舊會想起那樣一個夜晚。腳下空紙筒疊成楚河漢界，清冷的白色燈線漫過細小絨毛，煙花斑駁，星河長熒，你乘着月亮販賣的日光，向我伸出手，牢牢握住簌簌春風。

“不冷嗎？”男生低頭看着她單薄的睡褲。女生跺了跺腳，笑道，“有點兒，你找我什麽事啊？”

“送你，新年禮物。”男生從背後遞過一個圓圓的球體，只有一個手掌心那麽大。童言夏摸不着頭腦地接過，沉甸甸的，表面不光滑，有顆粒感，“這是什麽啊？”

“送你顆大月亮。”男生摸索着按開球體上的開關，灰色的粗糙球登時亮起黃色的光，照映得球體表面的坑窪越發清晰。

真的是月亮啊。

這是一顆仿真月球模型。

“哇。”童言夏驚喜地叫道，抱在手裏愛不釋手，“謝謝。”

男生垂眸看着她，臉上的笑容冉冉消散：“你把眼睛閉上。”女生并沒有遲疑，乖乖閉上眼睛。

他俯身靠近女生的臉，呼吸近在咫尺。

女生感覺到氣息的襲來，心跳得極快，眼皮輕顫，握起拳頭攥得緊緊的。

男生柔軟幹燥的唇瓣擦過女生的臉頰。

她落入一個結實而溫暖的懷抱中，撲鼻是甜而不膩的洗衣液香。貪婪地吸了幾口，男生爽朗的嗓音蕩進耳朵：“新年快樂。”

除了新年那天将夜，童言夏和簡開陽整個寒假期間，都沒能見上一面。

簡開陽幾乎泡在電競裏被淹死了。

不過，她倒是從陸生那得知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春季開學後，“季風之聲”廣播站進入“無行市第六屆中學生廣播大賽”的全面備戰狀态。

蘭夢萍自主退出了廣播站。

這其中的原因他們都知道，但是誰都沒有覺得這是一件嚴重到需要退團才能平息的事情。但她還是走了，沒有給單碩挽留的機會。

“馬老師說過一句話，”簡開陽見童言夏愁顏不展，安慰道，“心術不正的人，遲早會害人害己。”

女生嘆口氣：“只是覺得沒必要退出廣播站吧。”

“不退能怎麽樣，每天如何面對這些人異樣的神情？”

童言夏想想他說的在理，不看放在大腿上的稿件而擡眼看簡開陽細膩的皮膚。突然賊心一起，盯着男生笑道：“想不想睡我？”

“……”簡開陽無語地看着她，“你怎麽……”

女生捧腹大笑：“我怎麽知道的對不對？陸生告訴我的，哈哈哈。”

簡開陽暗罵好友多嘴。

單碩拿着一個圓柱形的紙盒子走進廣播室：“抽簽啦！1號就得提供參賽人員名單，抽到卡片上寫着‘1’的就是單人廣播，抽到2的是雙人廣播，抽到3的是男女混合廣播，什麽都沒寫就不能參加了。”

童言夏抽簽之前，先雙手合十閉上眼睛求神拜佛，保佑自己抽個空白。

簡開陽站在她旁邊，淡定的打開自己抽到的卡片，上面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童言夏拿着卡片的手都在抖，掀起卡片的一角，沒有看到字。

廣播室裏鬧哄哄的一片。

手中一空，随即馬上被另一張同樣的卡片塞滿。

童言夏恍惚地看向拿走自己手裏卡片的男生。男生挑挑眉，瞟一眼她手裏的卡片。女生沒多想，大方地展開。

果然，是空白。

簡開陽的手氣，是真的好啊。

紙盒子裏，只有一張空白。

女生确認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作，緊緊捏住卡片高興地跳起來，伸直手臂想去擁抱簡開陽。但迫于環境壓力，她收回手。

童言夏抽到的那張裏面寫着“2”。

“我和陽哥一起，”裴嘉言舉着寫上數字“2”的卡片歡呼，“贏定了！”

吳伯仲也很榮幸抽到“3”，男女混合廣播。

“因為咱們今年男生少，所以你們三個得再抽一次，選出單人廣播的參賽者。”單碩說。吳伯仲擺擺手，“就我們三個人還用抽簽，直接石頭剪刀布吧。”

裴嘉言撸起袖子躍躍欲試：“贏的人上還是輸的人？”

“當然是贏的人！”單碩輕拍他的後腦勺，“這是榮譽，怎麽能讓輸的人來。”

這話一出，刺痛了童言夏的心髒。

她剛剛還為自己不用參賽而興高采烈了一場，此時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你來？”簡開陽見她很想石頭剪刀布的樣子，主動讓位給她，“我申請外援。”

單碩用“我都懂”的眼神掃視他：“沒問題。言夏上。”

童言夏有個不為人知且發揮較穩定的技能——就是在石頭剪刀布游戲中率先勝出。

這次也不例外。

女生舉着“剪刀手”笑呵呵地轉身看向簡開陽。男生深呼吸一口氣：“我謝謝你啊。”

“別客氣，都是朋友。”

為防止參賽選手感冒發燒、嗓子出現意外等各種突發情況，不需要參賽的童言夏作為替補隊員一并納入參賽名單中。

“你傻啊，”見童言夏不太高興，申曉拐她的手臂，“上了參賽名單才能去現場。你不去，怎麽給我們加油啊。”

“是這樣嗎？”她驚喜地看向申曉，女生點頭，“對啊。單碩師姐真的很好，每個人都照顧到了。”

“比起這個，你要和老吳師哥一起準備混合廣播，感覺如何？接下來的兩個周裏，你們可是要天天見面了，哈哈哈。”

申曉撇撇嘴：“我倒是想和裴嘉言一起。”

童言夏攬上她的肩膀：“姐妹，你該不會是……看上小裴門面了吧！”

“去你的，”申曉捏她的臉，“就是覺得熟悉而已。這廣播站裏就這麽幾個男生，紀弈天天對着操作臺，不知道是機器控制他還是他控制機器；程縛行每天陶醉在學習的海洋中，一看就很正經；簡開陽吧……”

說道簡開陽，申曉頓住了。

童言夏催她：“陽仔怎麽了？說啊。”

申曉上下打量她幾眼：“還怎麽了，您家陽仔天天只跟你說話，你說怎麽了？看見我們像看見瘟神似的，避猶不及啊！”

童言夏極力壓制住突然加快跳動的心髒：“沒有吧，他和大家玩得還不錯啊。”

“他和大家玩得是不錯，”申曉白她一眼，“可他樂意說話的女生，就你一個啊。你看別人跟他說話，他除了點頭就是搖頭，要麽就不理人。”

“因為我倆之前一起玩游戲，他朋友和我朋友正在談戀愛，所以我們兩個比較熟啦！”童言夏轉移話題，“他和盛婧師姐不是關系也挺好嗎，上次還送她去醫務室呢。”

申曉的思維成功被童言夏帶跑：“說得對啊。他們兩個不會暗戳戳的有一腿吧？有句話不是說……大大方方是友情，偷偷摸摸是愛情嘛！”

童言夏笑了笑，沒有接下去。

這句話在她聽來，不是很舒服。

因為簡開陽确實在人前，對她總是毫不避諱，反觀他和盛婧，公主抱加在醫務室裏抱着手臂抹藥。

怎麽看，她都是那個可以和他勾肩搭背的“大兄弟”吧？

她掉進迷茫的陷阱，爬不上來，徒勞一場。

葉子新不知從哪裏搞來市中心一家名叫“六角星”網吧的宣傳海報。黑色酷炫的底板，白框紅字奪目印在海報紙的正中央。

英雄聯盟競技大賽。

“報名費就10塊錢，現場比賽。第一名獎金250呢。”葉子新聲情并茂，“要不我們也參加？”

“什麽時候？”

“我看看……四月……四月十三號，周六啊……”周六他們有自習。但是葉子新非常豁達，“咱們請假去吧。”

“随便。”簡開陽翻看漫畫。葉子新嗤之以鼻，“這一本你看了一個月了，還看！不過陸生不跟咱們一起，他們學校的人自己也要參加。”

“嗯。”簡開陽靜心想想，這一本自己确實看過很多遍了，于是塞進課桌裏，提起鉛筆在試卷上幾筆勾勒出佐助的草圖。

葉子新驚訝地看他：“你又不喜歡佩恩，改喜歡佐助了？”

“佐助挺帥的。”

“陽仔，你是被小櫻還是井野附身了，你醒醒啊！”葉子新戲精上身大力晃動好友的身體。

“……”

葉子新坐在簡開陽同桌的位子上，百無聊賴地翻簡開陽的課桌。所有的課本還算整齊地摞在左側，右側空出一半的空間，擺放幾根筆，一塊橡皮以及公交卡等小部件。靠近課桌洞邊緣的角落，端正擺着一只白色的紙兔子。

葉子新伸手拿來放在掌心先360度環繞觀看一圈，再抛起，接住，力氣過大差點捏扁：“這是什麽？你還會折紙？”

簡開陽砸一下嘴，抓準他抛出紙兔子的同時，穩穩在空中截獲，仔細查看紙兔子的周身有沒有損壞：“別動，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