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袅袅燃鐘鑼

今年的春天特別短暫。六月初，街上已經有行人開始穿短袖。

簡開陽就是最早穿短袖的那批人。他是一個不耐熱體質，一遇到夏天就想鑽進冷庫爽一爽。男生把校服外套卷成一個球塞進課桌，手裏搖着從同學那搶來的免費廣告扇。

遠處隐約傳來的雞鳴令原本就悶熱的男生更加心浮氣躁。

“一到夏天你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有這麽讨厭‘夏’——嗎？”葉子新和手套主人故意在他耳邊拖長“夏”字的讀音。

簡開陽平靜地說：“不讨厭啊。”他喜歡得很。

“陸生是不是跟那個女的談戀愛了啊，那個叫什麽桑的。”葉子新在桌子下偷看手機喃喃道，“他喊咱們吃飯，怎麽老帶着她？”

“田七，你跟我們一起啊。”田七就是手套主人的外號。簡開陽和葉子新是高一同學兼未來高中三年的同學，而田七是他們上高二分文理科後才認識的同班同學。雖然玩得熟，但與陸生的聚會中，很少叫他。

田七也有些意外和驚喜：“什麽時候？”

“高考那幾天啊，連休兩天呢咱們。”葉子新攬着他的肩膀，“唉，再有一個月，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居然還有點舍不得。”

田七踹一腳簡開陽的椅子：“你呢？”

“什麽？”男生頭也不擡地問。

“舍得南校區嗎？”

簡開陽站起來，臉上笑意漸濃：“離開了也能聯系。”

葉子新和田七在他背後暗罵：“異性戀真該死。”

只是他們沒想到，簡開陽自己給自己立了一支Flag。

廣播室桌子上靜靜躺着一本《圍城》。童言夏好奇地拿起來，大致翻看幾眼：“呀，這是誰的書啊？”紀弈轉着椅子瞟一眼，“開陽的。”

簡開陽正好拿了一桶小餅幹回來，看到她搖晃手裏的書：“怎麽了？”

“你的？”

“嗯。”簡開陽點頭，“你要看嗎？”

這句話問到童言夏心坎上了：“可以嗎？”在得到男生的應許後，她又從前往後粗略翻看一遍，“沒想到你還看這種書呢。”

“哈啊？瞧不起誰！”

“我不是這個意思。”童言夏忙解釋，“我是覺得要成為畫家的人，應該看的都是什麽繪畫技法之類的吧？你又不是要成為作家。”

“當畫家也得有內涵才行啊，要不然哪裏來的靈感。”

童言夏佩服地看着他：“真好啊，有夢想。”

男生仰在椅子上：“我也是上初中後，偶然才萌生當畫家的想法。你一個女孩子，那麽努力幹什麽，嫁個好男人不就行了。”

紀弈立刻附和，摟住簡開陽的脖子：“是啊，嫁給有能力的開陽師哥啊。”

童言夏眼皮微跳，凝眸看向簡開陽。初夏傾瀉下的金光，缭繞在視線中間。

“放假陸生說一起吃飯，你去不去？”簡開陽忽然想起這件事來，打破暧昧不清的氛圍。紀弈掃興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都行啊。”童言夏輕快說道，“你和陸生的關系還真好。”

“我們倆初中的時候經常在一起鬼混，喜好也相近，我倆很聊得來。”同樣的話，童言夏在陸生那裏也聽到過。

看來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那你和陸生最好，還是和沈晚鈞最好？”女生幼稚地問。簡開陽不假思索，“那肯定是沈晚鈞。我和他認識十幾年了。”

童言夏搖搖頭：“也不一定認識得越久，關系越好吧？”

簡開陽又忍不住怼她：“你這話說的。難道你和裴宣的關系，還不如你和申曉的？”

女生啞口無言。說起裴宣，她最近有個煩惱，就是裴宣最近奇奇怪怪的。但由于童言夏本身就敏感多慮，所以拼命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得太多。

連童言夏自己都不記得了，她和陸生什麽時候開始天天聊天。

果然時間能夠改變一切，最顯著的，當屬習慣這號東西。她習慣了和陸生聊天，也習慣與簡開陽誰也不聯系誰，簡開陽沒有聊天的習慣，童言夏也沒有主動找人聊天的習慣。但他們兩個見面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尴尬。

這就是合适，天造地設的一對。

童言夏明明是在和陸生聊天，但是想到簡開陽，心情瞬間更加明朗。

而她這種開心的氣氛，傳染給陸生，成功讓對方自以為是。

“線框進入磁場，磁通量增加，根據楞次定律，感應電流方向逆時針；左手定則可判定安培力方向向左。”男生只穿一件白色短袖，襯得他膚色更加冷白，與教室前的白板放在一起，竟相差無幾。他看着坐在講臺下的茫然臉，皺皺眉，語氣明顯比剛才還不耐煩，“進入和穿出磁場的兩個過程，水平恒力做功都是FL，進入過程物體做勻速運動，拉力做功将轉化過來的能量全部産生電能，由于d>L，所以物體進入磁場後做的事勻加速運動，所以出磁場的速度要大于進入磁場時的速度。”

底下的同學仍一臉不知所雲，眉頭皺得比他還緊。

簡開陽忍無可忍，不可置信地一手扶着白板：“還不懂？”他通常講兩遍，童言夏就明白了。

“在磁場它受力啊，出了磁場這個安培力就沒有了，所以出磁場後物體做減速運動，減小的動能轉化為電能。由能量守恒可知，出磁場過程産生的電能一定大于進入磁場過程産生的電能。”簡開陽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出磁場時，産生的感應電流大，所受安培力大，克服安培力做功多，回路産生的電能多，轉化的焦耳熱就多。”

田七和葉子新在教室後排用課本擋住嘴，肩膀不停抖動。

“這就是我為什麽從來不讓簡開陽給我講題的原因。”田七歪頭隔着一個同學對葉子新說道，“太沒耐心了。”

“但是還挺出乎我的意料，”葉子新也被簡開陽不耐煩的神情逗笑，“他雖然講題不怎麽耐煩，但是講得挺細的。”簡開陽被迫上講臺講了一個選擇題。

“他的物理成績怎麽突飛猛進，是找什麽高人開光了嗎？”

葉子新聳聳肩。大概是為了給某人補課，私底下下了不少功夫吧。簡開陽現在課桌裏的課外書，除了漫畫就是與物理相關。

田七又多嘴道：“他給狗夏講題的時候也這樣嗎？”葉子新攤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田七同桌的女生——也就是田七和葉子新中間隔着的那位同學——正是運動會接力賽上跑第一棒的女孩子，她眼睛雖看着臺上勉強講解的男生，但耳朵已經将身旁兩個人的對話一句不落的聽進去：“狗夏？”

田七挑挑眉，露出一個不太正經的笑容：“廣播站高一小學妹，開陽的小情人，哈哈。”

情人？

女生回憶一下：“是不是運動會那天，簡開陽去追的那個女孩子？”

這個田七不在場，他疑惑地看着她。葉子新接過話茬：“對對，就是那個。怎麽樣，般配吧。”

“我還以為簡開陽會喜歡十六班盛婧那種類型的呢。”女生笑笑。

葉子新和田七同時問：“哪種類型？”

“就是很溫柔、特別懂事、特別乖的那種。”

“狗夏就是啊。”葉子新說。田七也跟着點頭，“是啊，夏妹特別乖，說話可溫柔了。再說了，開陽喜歡什麽樣的，咱們說了也不算。”

于是，三個人下課後逮着簡開陽問他喜歡的類型。

“不準說狗夏那樣的！”田七警告道。

“……”簡開陽本來也沒打算這樣說，“可愛一點的。”

“不準說外貌！”

“……”簡開陽解釋，“性格可愛一點的。”無論外貌還是性格，他就是喜歡可可愛愛的那種。比如會把“你真是個小可愛”當成諷刺別人的話來說的人，比如平時在他面前揚武揚威、看到混混就吓得屁滾尿流的人，比如給他普及佩恩是一袋米教教主的人。

簡開陽笑起來，補充一句：“還有，聲音甜一點的。”

葉子新翻個白眼。說來說去，還是童言夏。

“你們放假要去哪裏玩嗎？”女同學問道。田七和她是同桌，她與班裏的男生關系又很好，“南海新開的那個水上樂園。你要一起去嗎？”

“诶，我去，這好嗎？”她看向簡開陽。後者低頭做物理題，對他們的對話完全不感興趣。誰去誰不去，跟他沒有關系。

只要童言夏去就行了。

葉子新也不見外：“有什麽不好的，陸生帶的人我們也不熟，反正自己掏自己的錢。只是做伴一起去玩，是吧，開陽？陸生應該不介意吧。”

簡開陽看一眼女同學：“不介意。”陸生那人性格很活潑，有女生去，他當然不介意了。簡開陽轉頭問葉子新，“你不叫裴宣嗎？”

“等我問問她。”葉子新看起來興致不高的樣子，拍一巴掌簡開陽的後背，喜笑顏開，“你怎麽還替我考慮起來了。”

男生不緊不慢地在括號中寫下大大的“C”：“我怕狗夏孤獨。”

“……”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童言夏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的運氣差到爆炸。

好不容易起個大早，和同學到食堂想吃一頓美美的早餐。然而她買的西紅柿雞蛋湯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被突然倒在她們桌子上的軀體吸收幹淨。

剩的半碗，被該同學甩手不小心潑到她身上。

他們校服有四套。冬季是男女同樣的黑白加絨校服；春秋校服男生是深藍色與白色相間、女生是橘色與褐色相接，也是最常穿的一套校服；夏季只有兩件長、短袖純白色可外穿的校服式襯衣。

偏偏，童言夏昨晚春秋款校服掉在地上，現在洗了還沒晾幹，身上白得晃眼的長袖校服上，沾着昏黃的菜湯。

女生低頭盯着自己的校服，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沒有衣服換了啊。

一起的同學連忙拿出紙巾替她擦拭，童言夏目瞪口呆，擡頭看向全然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的同學。

一男一女發生口角，正在食堂鬥毆。

被推倒的是男生，深藍色上衣背後已經濕了一大片。女同學嘴裏嚷嚷着：“你少給我來這套，你今天就把話解釋清楚了。天天跟小姑娘勾勾搭搭，你當我們瞎是不是！”

身旁的朋友不滿地小聲嘟囔：“幹嘛在咱們這兒鬧啊，飯都沒法吃了。”

“言夏，我再去幫你買一份吧？”

“算了，再買也來不及吃了。”童言夏現在更擔心的是她這一身菜湯怎麽辦，她不用湊近就能聞到油鹽的味道。

“你趕緊回宿舍換一下吧，我的衣服在櫃子裏，你先穿我的吧。”食堂離宿舍并不近，馬上就要上早自習，幹事等着在教學樓門口抓遲到的同學。

同學的好心，也不是建立在“我冒險去拿”的基礎上。

童言夏先是感激她，而後苦笑。其實換做自己也會這麽做。她們都不是能不管不顧、豁出去的那類人。

“別在食堂鬧，有什麽話好好說。”有人出來勸架，手裏掐着一塊金黃的油條。女同學不依不饒，抓住男同學的領子拼命搖晃，“你怎麽這麽不要臉！”

男同學丢了顏面，怒不可遏，大力推開女同學：“你要鬧滾回你家鬧去，就你這樣子，誰跟你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女同學個子矮，始終不敵男生的力量，摔在地上。眼力見十足的同學趕緊扶她起來：“說話就說話，別動手。”

“別鬧了，再鬧下去老師就來了。”

“對啊，大家都着急吃飯去上早自習呢。”

女同學大吼：“吃什麽吃！”說着，她把手邊同學的飯盤扔在前方其中一個女孩子腦袋上。

很不巧，這個女孩子就站在童言夏桌子旁。于是，童言夏又被牽連了。

這次好在沒有菜湯。

童言夏翹起手指，弄掉粘在身上的米粒：“我今天真的要去買彩票。我這運氣……”

雖然童言夏很倒黴，但是同行的女生們還是忍不住笑她的悲慘。

男同學站在原地，皺眉回頭看了看。

“道個歉會不會，啞巴了？！”女同學的同伴指着男同學說道，“怎麽說都是你倆的錯，知道有對象還往上湊，道個歉就散了。”

男同學板着一張臉，不說話。

站在童言夏身邊的女生緩緩開口：“對不起。”

不遠處的打人女同學大喊：“大點聲會不會！”

“對不起。”女生又說了一遍。男同學也沖女同學嚎道，“聽見了吧？道歉了，鬧夠了嗎，滾吧！”

這一早上，食堂裏的人，大多都在看笑話。童言夏卻可憐起這個被扣了一盤子菜的女生來。

比她還倒黴，更倒黴的是，她竟然跟了這麽一個沒種的男人。

童言夏嫌惡地打量幾眼站在走廊中間的男同學。

“行了，趕緊坐下吃飯吧。”

“這兩個人也真是，明目張膽地劈腿，還敢一起在食堂吃飯。這不是等着被抓現行嘛！”

“那女生是誰啊？”

“好像是2班的……”

這麽大的食堂，沒有一個人上前。男同學走到女生面前，連手都懶得擡一下，只是動嘴問：“沒事兒吧？”

童言夏翻個白眼，這不是渣男是什麽？

她拿過同伴的手紙，遞給女生：“擦擦吧。”其實她想說，趕快和這個男同學分手吧，真的毫無擔當。

比簡開陽差遠了！

剛想到他，童言夏瞥眼就看到三男一女在餐盤回收處倒掉吃完的菜湯。中間那個面無表情的男生，她再熟悉不過了。

但是……

和他一起吃早飯的，除了葉子新和那個手套的主人，還有跟他在運動會上擊掌的第一棒學姐。

“高一的真敢鬧啊，這麽大動靜。”第一棒女生抱着手臂，看着他們吵鬧的方向搖搖頭。他們坐在西邊聽得一清二楚。

葉子新也贊嘆：“才上高一就劈腿，以後還得了？”

簡開陽擡頭，一眼就看到了童言夏。

女生木讷地移開目光，心煩意亂，端起盤子：“我先去洗洗衣服。”

同伴來不及吞咽：“嗯？你不吃啦？”

簡開陽他們幾個就站在餐盤回收處跟前，觀看高一學生演的這出戲。童言夏不想過去，又不得不把餐盤送回去。

早知道讓她們幫忙收一下了。

她和簡開陽走個照面，男生特意迎上來想和她說話。聲音還沒能跳出，女生低着頭從他身旁略過，動作麻利地放下盤子，轉身大步往門口走。

簡開陽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回來。

童言夏一時氣急：“幹嘛！”

男生沒說話，低頭看一眼她的校服：“怎麽弄的？”童言夏煩躁地說，“剛剛他們吵架，摔我們桌子上了。害得我飯沒吃成，現在心裏煩得很，你別和我說話。”說罷，她欲走。

簡開陽又把她拉回來：“你怎麽就會對我橫？”男生邊問邊解白色校服扣子，“衣服脫了。”

“脫……脫了？”童言夏迷惑不解地捏住最上面一顆扣子。

男生點頭：“還是我幫你脫？”他伸出手去解童言夏的衣服扣子。女生打開他的手，自己老老實實脫下校服，“然後呢？”

簡開陽抖開自己的校服，在半空中劃過一圈，披在她的肩膀上，低頭看着她龇牙咧嘴地笑：“記得還我。”

女生在心裏嘆氣。簡開陽永遠都能讓她一秒爆炸，下一秒再把她哄好。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什麽問題？”她穿上他的校服，顯然寬松許多，肩膀也不合适。

“你怎麽就對我這麽橫？”簡開陽又問一遍。

“不是你說的嘛，”童言夏系上領口最後一顆扣子，嗅着男生校服上淡淡的花香，“惹我生氣再把我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