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擁抱

身後的于歸見狀,灰白的眸中劃過一絲戾氣，他将手放入袖中，好似要拿出什麽東西。

洛今宵沒有注意到,這時，一個矮小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身後,兇猛剛硬的濁氣噴湧而出,于歸瞳孔微縮，整個身體向後騰空，撞在了牆面上。

他虛弱地咳嗽了一聲，嘔出一口鮮血,連同蒼白的皮膚一起，襯得他如同鬼魅。

洛今宵和曲微吟聽見動靜,齊齊回頭，只見方才還呆楞着的窮奇，已經重新化成老虎模樣,橫着身體擋在洛今宵身前,呲着獠牙，目光狠厲。

她的目光,停留在于歸的袖口。

于歸慢慢伸手擦去血跡,他訝異地盯着窮奇,一副無比震驚的模樣。

“窮奇……”他喃喃道,随後又看向曲微吟,片刻之後,竟然露出一絲笑意。

不過等再看到洛今宵，這笑意就消失了。

洛今宵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又看向曲微吟，心中遮蓋的一角似乎被翹起,一些猜測逐漸變得真實。

曲微吟突然伸手，于歸袖中的東西就騰空而上，劃過一道弧度，飛落于她掌心，那是一小截骨哨，發着幽幽的寒光。

她反手将那骨哨握住，再擡眸時，目光不善。

“你先出去。”她道。

洛今宵知道她的這個你指的是自己，可心中還是擔憂，于是一手扯着曲微吟的衣袖，不肯放手。

曲微吟難得好脾氣，并沒有呵斥，而是淡淡道：“沒事，別擔心。”

她回過頭來，擡手，用衣袖輕輕拂了下洛今宵的臉，将她額頭的汗水擦幹。

這動作做出來，還透着幾分溫柔。

洛今宵心微微一動，腳就不由自主地往門外走，聽話得很，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在了門外，只能隔着紙窗往裏瞧，朦朦胧胧一片虛影。

洛今宵試圖在門上戳個小洞，誰知她手指剛伸出去，就被靈力彈了回來，她抱着手，十分委屈。

曲微吟到底藏着什麽秘密，若是真的如她所想那般，也太過不可思議了。

但再看看自己，穿越回兩千年不說，還遇上個身體姓名都同她一般無二的人，豈非更為魔幻。

與此同時，門中。

曲微吟慢慢走近于歸，手中的骨哨瞬間化為齑粉，她越往前走，于歸嘴唇的抖動就越發頻繁，最後，他終于開口：“她是何人？”

“與你無關。”曲微吟淡漠道。

“你護着她。”于歸無法再往後退，只能緊靠着牆面。

“是。”曲微吟十分坦蕩，她狹長的眸子瞟着于歸，危險同壓抑一起将他籠罩。

于歸突然發出一聲自嘲的冷笑，他緊緊攥着自己衣襟，咬牙道：“你記得我的名字，就一定記得從前，可若你記得從前，卻不能将仇恨都忘了！”

曲微吟眼神微動，她頓了頓，才道：“我沒忘，滔天之恨，如何能忘。”

“那你為何要護着這麽一個黃毛丫頭！她有什麽特別之處，能讓你妥協到如此地步！”于歸的臉因為咬牙切齒而顯得有些猙獰，他扶着牆站穩，“難不成，你為了她，放棄了我們整個魔族。”

曲微吟聞言，指尖輕輕碾磨着，過了半晌，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地點了點頭。

“笑話！”于歸聲音變大，似乎不敢相信曲微吟所說的，“你明明說過，此生不會讓自己對任何人産生任何感情，你說龍有逆鱗，觸之必傷。“你忘了嗎，魔尊大人。”于歸一字一句，像是要咬碎每一個字。

曲微吟太久沒有聽到這麽一個稱呼了，突然這麽聽到，還有些時光交錯之感。

“我并未給魔界帶去什麽，這一世我不在，你們還會有比我更厲害的魔尊。”曲微吟微微閉眼，她原本已經不再糾結此事，如今被于歸提起，那種掙紮之感再次湧上心頭。

前世的一切，忽然歷歷在目。

“不會了，你怎麽可以向仙道妥協，你真的忘了他們如何對待你，魔尊大人，我找了你許久，可這一副殘軀，門都出不得，如今終于找到了您，您還同我一樣，并未忘記從前之事，這是多麽好的契機……”

“不，不一樣了。”曲微吟眉頭緊皺，神情痛苦。

“因為她是嗎，就因為一個黃毛丫頭？能讓你們一個兩個，都變了想法？”于歸的神色有些瘋狂，他指着窮奇，澄澈的眼淚從他眼眶流出，滑過幾近透明的皮膚。

“你也還記得，對不對？”于歸大聲道，窮奇将尖牙露得更多了些，四爪抓地，發出陣陣低吼。

曲微吟聞言，驚訝地看向窮奇，她并未想過，窮奇竟然也還記得上一世。

窮奇并不看曲微吟，她對曲微吟似乎總帶着一絲疏離，曲微吟突然就明白了這若有若無的疏離和剛見面的敵意是為何，因為上一世，她也只是将她當作個坐騎罷了。

她心中湧出些愧疚。

于歸淚如雨下，他滿眼的痛心疾首，咬牙道：“若是那丫頭死了，魔尊大人是不是就能回來？我還同前世那樣對您唯命是從，我是您唯一的知己，我們一同尋回魔界，将那些欺辱您的，敵對您的，殺個片甲不留。”

曲微吟眼神突然就變了，眸光變得冷厲堅硬，她上前，一把抓住他衣襟，冷聲道：“我回不去了。如今我不動你，可你若是對她下手，我會立刻将你揍得魂飛魄散。”

“我們不是知己，我曲微吟，從沒有知己。”她的态度，冷漠到誅心。

“她如今，就是逆鱗。你碰不得。”曲微吟說。

于歸好似身子一軟，待曲微吟松了手，他就順着牆面滑落在地。

“無悔門的人在何處。”曲微吟冷然道。

于歸沉默了半晌，這才開口：“我同他們交手後，魔界的人将他們帶去了。”

“殘害百姓，也是你們所為？”

“是阿仇，他在練冥陣圖，需要人來獻祭。”

“他也重生了？”曲微吟眉間溝壑越來越深。

“沒有，是我找到他，将冥陣圖交予他的，若是您前世允許我們修煉冥陣圖，也不至于會被那些名門正派趕盡殺絕。”于歸咬牙。

曲微吟攥緊了手掌，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話來，她默默點頭，轉身出了門，險些同趴在門上的洛今宵撞在一起。

“小師叔！”洛今宵見她終于出來了，不由的松了口氣，上前扯住她的手臂，伸手翻她眼皮，檢查瞳孔有沒有變紅。”

曲微吟皺眉，不耐地将她手打掉，順便在她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休要動手動腳。”

洛今宵捂着頭，往門裏看：“我可擔心死了，若是小師叔再被他蠱惑可如何是好，我們不将他綁了去麽？”

曲微吟眼底滑過一絲不忍，猶豫了下，終歸還是顧念舊情，道：“不了。”

“那好，都聽小師叔的。”洛今宵笑得酒窩深深。

門內，窮奇留下多看了于歸幾眼，于歸伸手要去摸她高高翹起的尾巴，卻被她躲開。

“你也是如此，上一世，可是我将你養大的。”于歸苦笑。

窮奇圓圓的眼睛低垂下去，随後大步跑出門外，圍着洛今宵的腿轉了一圈，像一只巨大的金黃色貓咪，一邊蹭着，一邊哼哼。

她心情似乎很不好。

洛今宵看着她，眸光微閃，輕輕笑了笑，俯身費力地将窮奇抱進懷裏，歪歪扭扭站起身。如同抱了只肥豬。

“你好沉啊。小師叔，我們去哪。”她擡眼問。

“魔界。”曲微吟說着，瞥了窮奇一眼，心道，如今這樣看着比人形好了些，至少不再那樣膩膩歪歪的，看着心煩。

窮奇伸出舌頭舔洛今宵的鼻子。

曲微吟眉頭皺起，還是很心煩。

她轉過身，大步往樓下走，洛今宵擡腿跟上，但走過樓梯時，她又回頭看了那房門一眼，門中，于歸被那叫幺幺的兔妖扶起。

他二人對上了視線，于歸的眼眸很深，看不清眸中情緒，但看着卻令人後頸發涼。

洛今宵也并不示弱，她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收了笑容，心思一陣流轉，二人之間的敵意，一觸即發。

等終于出了飄香院，洛今宵才收了方才的凝重，笑着走在曲微吟前面，彎腰偏頭瞧她臉。

“小師叔，魔界離這裏遠麽？”

“很近。”

魔界入口旁人一向不知，洛今宵從未聽過，只知道防守十分嚴密，非魔界之人不得進入，這也是這麽多年來，雖然魔界弱勢，卻從未凋零的緣故。

她斂去了眼中情緒，心裏想，若是曲微吟不想說，自己便不問了。

于是又粲然笑道：“小師叔，如今我們知道他們在哪了，你開心些嘛。”

曲微吟無奈将她從自己面前撥開，蹙眉道：“聒噪。”

她話音剛落，洛今宵就突然伸開雙臂，從她身側穿過，猛地将她摟抱在了懷中。

她用的力氣有些大，曲微吟的下巴磕在了她的肩頭，瘦削的骨頭硌得曲微吟微微皺眉，不過卻沒有躲開。

她不知道是因為自己一時震驚，還是內心深處并不想躲。

“你幹什麽。”曲微吟強裝冷漠，雙手卻早已握緊了，洛今宵凡是觸碰到她的地方，都是一陣酥麻。

洛今宵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做，只是她覺得，安慰一個人的最好方式，無非就是擁抱罷了，就同之前在上天界中的一樣。

“小師叔，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在你身邊。你永遠都是我見過最好的人。”洛今宵小聲說。

若真的如她猜想到的一樣，她本應該躲她遠些，畢竟她真的是掀起六界狂風驟雨的魔尊。

可是如今，她想着即便她是魔，也應當另有隐情，這麽善良一個人，怎麽會肆無忌憚地殺人呢。

或許是她幼稚了，可她并不覺得自己不該幼稚。

曲微吟哼了一聲，并未說話，她突然開始期待，這擁抱能停留得再久一些，涼風習習，可少女觸碰的地方真的很暖。

這種滾燙中帶着眩暈的感覺，十分奇妙。

可擁抱還是很快就結束了，洛今宵後退一步，紅着臉撓頭：“我們走吧，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