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Ⅰ.《古堡歌聲》07
林束雙手交握置于腹部,仰躺在空曠的大床上,睡姿乖巧,卻睡得不是很安穩,眉心微蹙,睡夢中似乎能聽到渺茫詭異的歌聲。
誰大半夜不睡覺,唱什麽歌啊,不知道會攏人清夢嗎?
眉心蹙得更緊,卻依舊保持乖巧睡姿,連個身都不翻。
那歌聲忽遠忽近,有時像獨唱,有時又像合唱。
音調透着股詭異的歡快。
“難聽死了。”
林束清晰地吐露一句話,在黑暗中睜開雙眼,歌聲似乎滞了滞。
睜開眼的瞬間,林束眸中閃過茫然。
黑暗裏隐隐約約的歌聲不知從哪兒傳來,凝神仔細去聽時,那歌聲似乎又消失了——也有可能是剛才被評價難聽,負氣不唱了。
林束靜靜躺了會兒,睡意已經被驅散,一時半會兒睡不着,于是從床上爬起來。
點亮燭臺,擡頭看了眼牆上挂鐘。
剛過十二點。
籠罩在黑霧中的城堡一片死寂,林束房間點起的燭火,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幽森的黑暗中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這抹火光吸引,蠢蠢欲動。
黑霧翻滾湧動,似張牙舞爪的怪物,欲沖破束縛。
詭異的歌聲再次響起,林束凝神傾聽片刻,似乎是從樓下傳來。他舉着燭臺推門走出房間,來到漆黑安靜的長廊,歌聲更清晰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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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首童謠,孩童稚嫩的嗓音在午夜幽深的城堡長廊回蕩。
“十個好朋友……外出去用膳……一個噎死了……十個只剩九……”
“十個好朋友……”
詭異的童聲,反反複複吟唱着同一句歌詞,仿佛不知疲倦。
歌聲時而缥缈悠遠,時而近如在耳邊竊聲低吟,歡快的歌聲中,似乎夾雜着孩童嬉戲的笑語。
燭光映照下,林束的面龐看起來幽森蒼白,他手執燭臺靜靜立于長廊中,面對如此詭異的情形,漆黑雙眸毫無波瀾。
默然傾聽,微阖雙眸,手指跟着節拍輕敲燭臺。
暗夜歌聲:“……”
似乎又可疑地凝滞剎那,原本近得像在耳邊低語,忽而聲音拉遠,越來越遠,最終邈不可聞。
林束睜開眼,望向前方深濃的黑暗,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麽,然而沒有聽衆,只得将話憋回來。
聽了會兒歌,睡意有回籠跡象,林束打算回房睡覺。
“嘎吱”——
沉重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在靜夜裏尤為清晰,林束剛要回房的腳步微頓。
聲音從樓下傳來,聽起來似乎就在二樓——那裏住着除林束外所有玩家。
站在原地思考兩秒,林束邁步掉轉方向朝樓下走去,走廊的地板和樓梯鋪着地毯,吸走腳步聲,使得本就幽靜的夜晚,更加寧靜無聲。
燭火搖曳,将投射在牆壁上的黑影拉長晃動,牆上畫像在燭光和暗影交錯間閃過,空洞雙眼靜靜注視着林束從樓梯走過。
當林束剛踏上二樓臺階時,一道身影突然從黑暗竄出,差點跟他撞個對懷。
林束側身讓了讓,那人游魂般從他面前飄過,對林束的出現沒有半點反應。
借着燭火的光,林束看清了那人的臉。
雖然低垂着腦袋,表情跟死人一般蒼白僵硬,行為舉止也很怪異,像被操控的木偶——但林束還是認出來了。
是那位泰哥身邊的跟班之一,看起來特別瘦的玩家。
對方在沒有一點燈光的情況下,在黑暗中行走如履平地,從林束面前走過,身影被燭火照耀片刻,很快走出燭火照射範圍,再次徹底融入黑暗。
林束站着沒動,目光追随對方身影在黑暗中消失後便收回視線。
倒不是害怕跟上去會遇到什麽不好的事,而是——
剛才那個樣子,應該是夢游吧。
林束心想,端着燭臺在原地思考了兩秒。
在腦海中的資料庫搜索,找到了符合剛才所見症狀的描述,林束微微颔首,有種所學得到印證的微妙滿足。
所以剛才的開門聲是這名玩家弄出來的?
林束朝那個方向投去平淡的視線,奈何燭光照射範圍有限,前方一團漆黑,他的目光無法穿透黑暗。
昏黃的燭光在走廊移動,漸次照亮走廊兩邊的雕飾擺設。
雕刻繁複花紋的古老石柱,拐角處的陳舊紅木衣櫃,沉重空白的畫框,緊閉的裝飾華麗的房門……
林束視線一一掠過,表情平靜。
他舉燈來到走廊盡頭,停下腳步。
走廊上的窗戶是鎖死的,一路過來所有的房間門也關得好好的,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也看不出剛才有哪扇門被推開過。
林束換了個方向,将另一半走廊也逛了遍,發現一扇半開的門。
舉着燭臺站在門邊往裏照了照,能看到床上被子隆起,似乎躺着個人。那人背對房門,睡得很沉,打起了呼,林束的到來一點沒驚憂到他。
從露出在外面的衣服看,應該是剛才夢游的那名玩家。
所以這是夢游出去逛了一圈,然後又回來繼續睡?……說起來也不知道這個房間是不是原先分配的那個。
林束随意掃視一圈便收回目光,還好心地替他将房門輕輕關上。
掩嘴打個哈欠,大概是剛才的打呼聲太有傳染性,林束現在覺得因意一陣陣襲來。
回到房間躺下,這次一夜無夢,安睡到天明。
天明——這是指時間意義上的,當拉開厚實簾幕,城堡外的天空依舊暗沉而灰蒙。
林束走下樓的時候,大理石長桌已經坐着幾個人。老人給在座的人端上早餐,他眼底有明顯陰影,看起來昨晚沒睡好。
視線随意一掃,林束發現泰哥三人組和白棉裙女孩都不在,不知是還沒起床又或者幹什麽去了。
“哥哥,早安呀。”小女孩舉手朝林束打招呼,語調歡快,活力滿滿,給這樣一個死寂壓抑的早晨注入別樣生機。
林束緩步下樓,神色平淡地點了點頭,“早。”
他的精神看起來不錯,雖然還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寡淡模樣。但從那瑩潤光澤、白裏透紅的肌膚狀态,以及黑亮幽深的眼眸,可以想見他昨晚休息的應該很不錯。
——哪怕半夜起來聽歌,也沒能影響睡眠質量,被拉入異空間前的高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好了,沒留半點不适。
經過昨日晚餐的事,今早的食物沒人動。老人也沒再開口勸,他自己都沒什麽胃口,分發完食物後便呆坐着,對面前的食物看也沒看一眼。
林束照舊在昨天的位置坐下,掃了眼昨天泰哥三人坐的空位,随手拿起面前的面包吃起來。
蕭佐注意到林束的視線,像一名真正的管家般替主人解惑道:“那個女孩子大概還在睡覺,至于護衛隊,隊長一大早帶着兩名護衛巡邏去了。”
說完笑嘆了聲,“真是盡職啊。”
看到林束吃起早餐,張泉白蠢蠢欲動,不過還是吞咽着口水多問了句,“你……不怕有毒嗎?”
畢竟前車之鑒的屍體他昨夜剛親手埋下。
林束吃東西的動作不慢,卻一點不顯粗魯,看起來斯文而又優雅。
他聞言只是擡了擡眼眸,沒作聲,進食的頻率未變。
張泉白忍不住又吞咽了下口水,沒得到答案始終有些不放心,哪怕林束已經吃完面包,剝起了雞蛋。
“這城堡裏的食物是真可以吃的嗎?”
他問了句廢話。
林束淡淡瞥過去一個眼神,張泉白讀懂了他的意思,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這不是昨天發生那樣的事,別人又都不吃,他雖然很餓了卻也不敢動手嘛。
林束吃完一個雞蛋,蛋黃有點咽嗓子,端起手邊的杯子喝了口……嗯,不是昨晚的果酒,是清水。
剛放下杯子,一個白嫩嫩光滑滑的剝殼雞蛋放到他面前。
“伯爵大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點。”蕭佐眼含微笑,“伯爵大人”四個字在他舌尖滾過,聽着像調侃,又似乎帶着點些別的意味。
“哥哥,你吃我的。”小女孩把自己的雞蛋遞過去,沒來得及剝開讓她有點懊惱。
蕭佐瞥過去一個淡淡眼神,小女孩瑟縮了下,神情有些怯怯的,卻沒退讓,依舊堅定地朝林束伸出手。
見此,蕭佐嘴角挂上溫柔的笑。
張泉白以為他們在玩角色扮演,興致勃勃地跟着起哄,“伯爵大人,大家都有工作了,那我這個馬夫應該做什麽呀?”
他從昨天領到角色到現在,還什麽都沒做呢——埋屍體不算,那不是馬夫的“職責”。
林束吃完早餐,很自然地接過蕭佐遞過來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着手,瞥了眼一臉猴急樣的張泉白。
“誰說馬夫就只能養馬?”
張泉白聽得一怔,“不養馬?那養什麽?”
林束随意将手帕丢在桌上,蕭佐撿起疊好放進口袋,林束好像沒看見一樣。
“城堡裏不是還有別的活物麽。”
張泉白一開始愣愣地沒反應過來,看到小女孩咯咯捂嘴笑,然後對着他“嘎嘎”可愛地叫了兩聲。
張泉白明白過來了。
張泉白臉白了。
“烏、烏、烏鴉……?”
林束以眼神給了他肯定答案。
張泉白吓得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讓我去養烏鴉?那還不如讓我直接去死!”
林束沒回應。蕭佐看過去,微笑地望進他的眼睛道:“在這裏,有些話是不能亂說出口的,否則……一不小心成了真,那可怎麽辦呢?”
張泉白身體抖了抖,臉上的血色更是消失得幹淨徹底,嘴巴開開合合,卻一點聲音發不出來,整個都被吓傻了的樣子。
林束看了蕭佐一眼。
蕭佐原本瞧着熱鬧,接收到林束的視線笑容稍稍收斂了下,聳聳肩沒什麽誠意地道:“哎呀呀,我只是随便開個玩笑,吓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頓了頓,勾起嘴角問:“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
“哈、哈哈……”張泉白尴尬地笑了兩聲,還沒從剛才那種恐懼裏完全抽離出來,有點不敢看蕭佐。
他也說不清為什麽,剛才看着蕭佐的眼神時,心底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恐懼,他想逃離,卻根本沒辦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此刻的張泉白非常想念那個在房間裏睡覺的女孩子,雖然女孩有些怪異,但至少兩人都是貨真價實的新人,一點風吹草動被吓得尖叫發抖屬正常發揮。
不像這些人——張泉白哀怨的目光掃過在座衆人,不管新手老手,小孩老人,都比他強,更适應這個游戲的樣子。
張泉白越想越悲傷,後知生覺發現他必須要面對的一個悲慘事實。
——他連小孩子都不如。
“啊——”
沉浸在自憐自艾中的張泉白忽然大叫了聲,臉上表情呆滞,整個人都僵住了。
林束覺得怎麽會有人這樣聒噪呢,面無表情看過來。
張泉白一點點挪動仿佛生鏽的脖子,對上林束視線,表情看起來像笑,又像哭。
“我、我接到任務了……”他語氣飄忽地好像在說夢話。
“讓我去……去喂烏鴉……”
林束凝視他片刻,平板地吐出一句。
“哦,那恭喜你,得償所願。”
張泉白哇地一聲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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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