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Ⅰ.《古堡歌聲》15

憤怒的咆哮響徹陰森暗沉的墓園,隐于深灰霧氣裏的存在似乎被驚擾,濃霧翻滾升騰,像張牙舞爪的怪物妄圖沖破囚籠。

灰暗天際掠過烏黑鴉群,粗嘎的嘶鳴在頭頂環繞不去。

在老人撲過來的瞬間,原本一動不動的林束,眼明手快地提起身後的小姑娘急速後退,一下就退到了其他人後面。

完全異化的老人已經徹底失去神智,此刻只餘殺戮的瘋狂,雖然最後咆哮着要殺林束,但此刻所有的活人在他面前已沒有區別。

首當其沖的是泰哥,大概沒想到林束會撤,還撤得那麽快,反應過來前老人已撲到面前。

“該死!”

大聲咒罵了句,快速抽出武器格擋,還好經歷過幾個任務世界,有過對戰NPC怪物的經驗,不至太過手忙腳亂。

只是那句“該死”,不知罵的是攻擊的異化老者,還是林束。

兩名跟班對視一眼後,跑過去幫忙。

還好老人的異化程度不高,也就相當于任務世界裏低等級的普通怪物,三名有經驗的玩家還算應付得過來。

見暫時沒什麽危險,林束沒再繼續跑,站在外圍看戲。

泰哥對戰中瞥見,那叫一個氣啊,差點失手被老人撓中。

“你特麽故意的!”

林束依舊是那副面癱表情,“是呀。”

“……”

泰哥出離了憤怒,怪物都不想打了,想直接沖過來跟林束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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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泉白還沒從玩家變怪物的沖擊中緩過神來,眼見又要上演一出同伴相殺,他想也沒想,下意識幾步跨到林束面前。

“他不是這個意思,他的意思是……你不是護衛隊長嗎,武力值肯定是我們當中最強的,只有你能對付這個怪物。”

末了扭頭望向林束,一張臉頓時苦下來。

“大哥,我喊你大哥行了吧,你不要再玩了,刺激一個還不夠,再把另一個刺激得瘋掉,是想我們全交待在這兒嗎?”

是的,雖然林束一直面無表情,說話語氣始終平淡得沒起伏,但張泉白還是看出來了,他就是在玩。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玩。

如果林束臉上有表情的話,張泉白想,那此刻一定是滿懷笑容。

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一樣,帶着惡劣的,得意的,笑容。

林束收回打鬥場的視線,轉頭看向張泉白,語氣平平。

“我沒有玩。”

張泉白為之一滞,剛才陡然生出的勇氣“撲”地像被針紮破的氣球一樣洩了,他慫得立馬退開兩步,用盡最後一點毅力才沒把視線移開。

“哈、哈哈……不、不是玩,那、那你在做什麽?”

“我是在給你們機會。”林束說得很認真。

張泉白傻眼了,“……哈?”

“任務完成後的結算,是根據玩家表現評分。”

林束重新将視線投向戰場,由玩家異化而成的怪物随着時間推移,變得更加瘋狂,感覺不到痛,不會害怕,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反觀玩家這邊,雖然人數占優勢,卻束手束腳,尤其還要有克服心理上的恐懼。

附近的幾座墓碑被撞倒,泥土翻滾,半人高的草伏倒大片,露出些不知名的枯骨。

“我找出了兇手,自然不用擔心評分,但什麽都沒做的你們,大概只能拿個最低等級……唔,最低等級,好像什麽獎勵都沒有吧。”

林束的話音剛落,原本已經開始消極對敵的泰哥眼神驀地變兇狠起來,大吼一聲加大輸出力度。

林束滿意地點點頭,站着繼續看戲。

張泉白張了張嘴,總覺得這話聽起來似乎是沒錯,但又好像有哪裏不對。

老人的身體重重砸到墓碑上,堅硬的石碑瞬間四分五裂,但異變的老人卻好似感覺不到疼痛,快速爬起來,張嘴發出憤怒的嘶吼。

這個時候的老人已經沒有多少人類的模樣,原本蒼白松弛的皮膚,變成灰色樹皮狀的鱗甲,泰哥手中那把纏着鐵絲的棒球棍根本傷不了他。

“……是我看錯了嗎,為什麽感覺老大爺好像變得越來越厲害了呢?”

張泉白怔怔望着眼前的打鬥,輕聲呢喃。

“不是錯覺,是異化程度加深了。”

林束也是沒想到,玩家完全異變後異化程度還會加深,他不知道是所有的怪物都是如此,還是只有異化的玩家會這樣。

泰哥作為資深玩家,當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發現眼前的異化玩家越來越難對付後,果斷禍水東引。

評分雖然重要,但跟命相比,一切都要靠後。

原本作為主力的泰哥撤得猝不及防,處于第二位的胖子跟班被迫迎頭頂上,閃着寒光的爪子劃過,在胸口留下五道長長血痕。

要不是後面的瘦子同伴拉他一把,恐怕那一下就要交待在這了。

“蠢貨,還站在那兒給怪物殺……誰惹出來的麻煩誰解決啊。”

泰哥看到自己跟班受傷,臉色陰沉,破口大罵了聲,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将老人往看熱鬧的林束引去。

“喂,你不要過來啊!”張泉白吓得臉都綠了,大喊着扭頭就往後跑,危機關頭還不忘林束,想拉他一起跑路。

林束卻沒動,看向旁邊一直沒怎麽動的蕭佐,“……你不在意評分?還是——”

他目光轉向正急速逼近的異化老者——不,或許稱怪物更貼切些,平常人多看一眼都會掉精神值,林束眼中卻沒一絲害怕。

“你也打不過?”

蕭佐微笑的表情一頓,沒去看越來越近的怪物,含笑與林束對視,“你覺得我比不過那個怪物?”

林束面無表情,“我覺得什麽不重要,事實才重要。”

泰哥風一般從林束身旁跑過,帶得發絲晃動,衣衫鼓蕩,緊接着是兩名跟班,和後面追着不放的怪物。

林束眼睛都沒眨一下,抓着他衣擺不放的小女孩雖然沒被吓跑,卻也緊張地攥緊了手指,剝了一顆糖塞進嘴裏,吃得兩頰鼓起。

怪物急撲而來,分辨不出對手的樣貌,只記得活人的氣息。

腐爛的味道刺激鼻腔,腥臭的涎水自尖牙滴落,寒光閃現,勁風迫面,頭發被吹得如旗幟般向後拉直。

林束仿佛吓傻了似的站着不動。

逃命中的張泉白百忙中抽空回頭看到這一幕,吓得亡魂皆喪,下意識頓住腳步想往回沖。

“快跑啊——”

忽然風止。

怪物的身形定在半空。

剛擡腳邁出半步的張泉白有些尴尬地停下,望着那邊,目瞪口呆。

泰哥臉上第一次露出震驚之色,随即沉下臉,面色變得極其難看。

蕭佐單手掐住怪物脖子,将其定在半空。

身體強韌地能撞碎石碑,輕易撕裂人體的怪物,此刻卻像小雞仔一樣被舉在半空,雙手使勁去掰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卻撼動不了絲毫。

“區區劣等貨色,怎配與我比。”

話落手臂猛然發力,怪物被重重甩了出去,快得只能看見一道殘影,撞上厚實的石牆,壘在牆邊的柴堆也被撞垮,“嘩啦”聲響中,坍塌石牆将怪物埋在底下。

現場安靜了至少三秒,無人說話。

清脆的拍掌聲響起,張泉白機械地轉動脖子看過去。

“打得不錯。”

林束拍了兩下手掌,像是觀看了一場表演,在其結束後,鼓掌送上應有的禮節。

張泉白:“……”

此時此刻,他有點不敢去看蕭佐的臉色,但其實林束這張臉更讓他有些犯怵。

初見這張臉時,張泉白覺得雖然面癱但長得漂亮,就像校園裏那種高冷學霸男神。

随着接觸,發現這人雖然一直是沒有表情的,卻算不上高冷。

就像現在。

張泉白望着林束那張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不知怎麽腦海裏冒出一個念頭,他覺得林束是在——

面無表情地在笑。

一直挂在蕭佐臉上的笑容淡了淡,深黑眼眸沉得看不到底,透不出光亮。但很快,他表情恢複正常,再次微笑起來,彬彬有禮地對林束謝幕般躹了個躬。

“多謝伯爵大人贊許,還想看嗎?”

林束淡定地點了下頭:“期待。”

張泉白:“……”

自進入這個異空間世界後,他總因為自己太過正常而顯得格格不入。

坍塌的石牆忽然震動了下傳來“嘩啦”的聲音,張泉白吓一跳,驚弓之鳥般投去驚惶的視線。

不會是怪物沒死,又爬出來了吧?

石塊從頂部翻滾落下,在地面滾了幾圈停住。

林束踢開腳邊的石頭,沒管散落一地的木柴,來到坍塌的石牆邊。石牆很厚,沒被砸穿,垮下的石頭堆起來,看着像一個墳墓。

而石堆裏,正是死去後恢複人類模樣的老者。

雖然恢複了人的模樣,看起來卻比變成怪物時更惡心,張泉白只瞧了一眼便轉過頭去吐了。

大半軀體被石頭壓着,露在外面的部分血肉模糊,關節怪異地扭曲着,好幾處可見森森白骨。

而最叫人毛骨悚然的是,屍體的頸部釘着一把黑色的斧頭,鋒利的斧刃正好砍中脖子,深深鑲入地面。

于是腦袋與脖子分離,只餘一點點皮肉連着,瞪大的雙目兩行血淚流下。

這樣的死狀太過詭異可怖,令人分不清老人最後是死于異化,或者死于蕭佐那一扔,還是——被斧子砍頭而死。

泰哥面色陰沉地盯着老人的屍體,不知在想些什麽。

在他身後,兩名跟班相互扶着,沒敢多看老人的屍體,臉色一個比一個蒼白難看。瘦子更是被吓得驚叫了聲,腿軟得要往後退,要不是胖子拉住他,就要坐地上了。

泰哥回頭狠狠瞪了一眼,瘦子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也不敢再發出聲音。

扶着胖子胳膊的手不自覺用力,痛得胖子皺起眉頭看了他一眼,卻也沒出聲提醒。

唯一面不改色的大概只有林束了,他盯着沾染腥紅血液的白骨,看得目不轉睛,似乎還想上手摸一摸。

“哎你幹什麽?”吐完回來的張泉白趕緊拉住他。

“找一找。”林束被拉住後也沒強行掙開,随意稱動視線,四下搜尋。

莫名的戰栗感爬上脊背,張泉白自動松開手,“……找、找什麽?”

“人偶。”

果然不出所料的答案,卻沒讓張泉白有一點高興,反而愈發感到寒意侵身。

熟悉的同伴突然變成殺人兇手,還異變成了怪物慘死,這本身已經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了,可林束現在的表現告訴他,事情還未結束,可怕的遠不止如此。

就在張泉白以為林束不會回答時,卻見林束忽然回過頭來,就那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七個小朋友,舉斧砍柴火;一個砍兩半,七個只剩六。”

“第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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