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Ⅱ.《橋塌啦》05

夏盡城雖然是國都, 但顯然這裏的人們沒有夜生活。入夜後，街上看不見一個行人，只有豎在街道兩邊的燈柱, 從玻璃罩裏散發出昏黃的光。

林束不知道那句“天黑不要出門”的相關點會在哪裏觸發，他想到一個最可能的地方——中心大橋。

中心大橋離公爵府不算太遠，不坐馬車的情況下，林束走了半個多小時。

遠遠望着那座橫跨在河面的大橋, 與漆黑的夜色融為一體。

橋面沒有照明的燈，只在橋頭豎着兩根燈柱，發昏的光打在地面, 形成淡淡光暈, 卻無法穿透夜幕, 照亮橋上的路。

林束正在走近看看，突然身後傳來一個鬼哭狼嚎的聲音。

“你別再跟着我啦，我真的不住了, 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你了，還不夠一天的房錢麽？”那聲音聽着快要哭出來，隐隐有些崩潰。

“我不會回去的，打死我都不會再回去……只聽過住霸王店, 沒聽過強壓着客人住下的, 你這不是……不是……”“不是”了半天，最後那兩個字似乎終是沒敢說出口。

林束聽出聲音有些耳熟，他轉身回頭，便見孤寂空曠的大街上, 一道人影正踉踉跄跄往這邊跑。在他身後, 還跟着個模糊的黑影, 只是距離太遠, 加上光線昏暗，并不能看清。

這不是，白天才見過的那個偵探助手嗎？

唐深跑了很久，不知自己跑了多遠，升到二階強化的體質，此刻胸口卻像破開的風箱一樣，“呼哧呼哧”地喘着氣，要炸開一樣痛。

雙腿更是如同灌滿鉛，每邁出一步都是對他最後體力的考驗。

如果身後不是有個可怕的東西追着，他立馬能倒大街上睡過去。

別說升到二階，就是一階前他也沒這麽狼狽過啊，這到底是個什麽副本世界？

好端端的懸疑劇本，它怎麽說變就變了，還變成靈異驚悚片！

累到快絕望的唐深，突然擡頭看到前面好像多了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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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唐深的第一反應是被堵路了。

前有狼，後有虎，這是老天要滅他嗎？

後面有怪物在追，前面疑似也有怪物等着他自投羅網，唐深咬咬牙，任憑身體随着慣性繼續往前跑。

起碼前面那個沒動，或者他可以不驚動對方悄悄過去。

等到近了，借着兩邊路邊昏黃的光線，唐深看清了那道人影，巨大的驚喜從天而降。

那是一名人類，還是白天剛見過的人，不是怪物！

唐深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對副本世界裏的NPC滿懷好感，充滿感激。

回去之後，他一定要按照林先生的模樣訂做一個手辦，天天擺在床頭，每日三柱香。

“林先生，林先生救命啊，後面有個可怕的東西在追我——”

滿身的疲憊似乎随之一空，唐深頃刻間重新充滿動力，猛然提速風一般卷到林束身後。

與此同時，林束接到系統提示。

【恭喜玩家任務三完成，請再接再厲。】

林束：“……”

就……有點奇妙，他什麽都沒做，只是站在這裏，任務就自己完成了，應該說果然不愧是送分題麽？

此時的任務面板也發生改變。

任務三：幫助一名玩家（已完成）（人與人之間的善意是世間最寶貴的東西之一，不要丢棄它。任務完成标準以獲得該名玩家的真實感激來判定。）

林束看了眼最後的判定标準，有點明白這任務是怎麽完成的了，便将視線落在躲在自己身後的玩家唐深身上。

“林先生，好巧啊，您也這個點出來散步啊。”唐深喘着粗氣擠出一個尴尬笑容，為自己躲在一個小年輕背後而稍微感到那麽一點不好意思。

看在對方幫自己這麽快完成一個任務的份上，林束沒有說什麽，收回視線将目光投向那個慢慢跑過來的身影。

那是一個系着圍裙廚師模樣的胖大媽，手裏不知道端着什麽東西。

肥胖的身體雖然跑起來不快，但跑了這麽久，唐深累得跟頭牛一樣喘粗氣，臉上更是汗如雨下，這位胖大媽堆滿肥肉的臉上卻不見半滴汗。

她只是純粹因為身材拖累，跑不快而已。

林束又回頭淡淡瞥了唐深一眼，雖然沒說什麽，但唐深讀懂了他的意思。

——這就是大晚上把你追得滿街亂跑的“可怕東西”？

“林先生，您看仔細，再看仔細些。”唐深指着那胖廚娘說道。他可不想被大腿看扁，還想着留下個好印象，以後查案時能帶上自己。

雖然他現在也已經沒什麽形象可言了，但好歹可以再搶救一下。

林束順着唐深所指看過去，落在胖大媽端着的——鍋？

因為離得更近了些，林束看清了她手上端着的什麽。

那是一口鍋，準确來說，是一口裝着了肉的炖鍋，沒有蓋蓋子，還能看見冒着的熱氣。

只是那鍋裏的肉有些奇怪，看不出是什麽肉，炖得爛熟的肉随着跑動的動作晃動，被震得散開，露底下的骨頭。隐約還可以看見，黑乎乎的，像是毛發一樣的東西。

“你知道那裏面炖的是什麽嗎？”唐深痛心疾首地道，有人在身邊，膽大立時大了很多。

原本他也是因為旅店裏發生的事太詭異而吓得跑出來的，并不是說胖廚娘有多難對付。

“是什麽？”林束随口問道，視線看着越來越近的胖大媽。大概因為兩人都沒有跑，而是站在原地沒動，胖大媽便也停下跑的動作，慢慢走過來。

她手裏端着沉重的鍋卻一點不顯吃力，胖乎乎的臉上挂着親切和藹的笑容——這一點唐深是絕對無法認同的。

“那是……那是她養的貓啊。”唐深現在回憶起來依舊感覺一股惡寒竄上脊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白天的時候她還逗貓玩，給它喂食物，閑下來時還會抱在懷裏撸一把……可晚上她突然就把貓抓進廚房，按在砧板上像白天剁菜一樣，把這貓……把這貓活活剁成肉塊，然後丢進鍋裏炖了。”

唐深抹了一把汗——這次是冷汗。

“這還不算，炖熟後，她把鍋端出來，分給住在店裏的人吃。其他人好像不知道裏面炖的是什麽似的，全都一臉幸福地吃起來……不管吃到骨頭還是吃到皮毛，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我實在受不了了，就跑了出來，結果她直接端起鍋追了出來。”

唐深的話剛說完，胖大媽已經走到林束面前，端着鍋往前遞了遞，臉上熱情洋溢的笑容像是刻上去的一樣，舉止僵硬遲緩，嘴角向兩邊咧開，一字一字緩慢問道：

“客人，要吃……夜宵嗎？”

唐深縮在林束身後，探頭往鍋裏瞥一眼，頓感一陣反胃。

不說他曾親眼看到胖廚娘将貓拎進廚房，親耳聽到“奪奪奪”砍萬剁在砧板上的沉悶聲響，以及那只貓發出的凄慘叫聲——光是現在看到鍋裏混雜着黑色毛、白色肉，和黑紅血塊樣的東西，是個正常人都不可能吃得下去。

所以旅店裏那些人都不是正常人，他這才吓得逃出來。

只是沒想到這胖廚娘，同時也是旅店的老板娘，竟是如此地熱情好客，端起鍋就追了出來。

面對笑容詭異的旅店老板娘兼廚娘，林束垂眸掃了眼鍋裏的肉，擡眼對上老板娘的眼睛，淡聲道：“食材都沒處理幹淨，你們一直這樣？店裏衛生合格嗎？”

哈？唐深的下巴險些掉地上，他感覺對面的老板娘甚至似乎都卡頓了下。

見胖大媽回答不出來，林束擡擡下巴，“這樣的食物端出來給客人用，不怕把客人趕跑，關門大吉嗎？”

說完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沒錯，往旁邊讓了讓，露出身後的唐深，“看，這不就吓跑了一個。”

唐深：“……”

雖然他确實是被吓得跑出來的沒錯，但這話聽着又似乎有哪裏不對。

唐深滿肚子糾結，視線被迫與老板娘對上，不知是不是他錯覺，他覺得此時這位奇奇怪怪的老板娘好像沒那麽可怕了，那雙呆滞空洞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吓跑……客人，怎麽辦？”老板娘像個虛心求教的孩子，緩緩轉動眼珠，直勾勾盯着林束。

林束反問一句，“你想怎麽辦？”

胖胖的老板娘端着沉重的鍋，黑黑的眼珠子左右滾動，站在那裏思考。

唐深只覺深夜的大街，此情此景，此翻對話，都詭異得很，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過了一會兒，老板娘好像思考出了答案，再次緩慢轉動眼球，黑漆漆的眸子對上搓着手臂好像很冷的唐深。

唐深的動作一頓，有點莫名，看他做什麽？

“抓回去，一鍋……炖了。”

“噗——”唐深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他目瞪口呆地看向說出這句話的老板娘。

林束依舊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看了眼老板娘端在手裏的鍋，“一鍋炖不下。”

老板娘：“店裏有……大的。”

林束：“以前炖過？”

老板娘：“沒有……但……可以……嘗試……”頓了頓，直勾勾盯着林束，發出邀請，“客人……要……品嘗麽？”

林束：“我食譜上沒這種食材。”

老板娘頓了頓，稍稍将遞出去的鍋往身邊收了收，臉上表情似乎有點遺憾。

唐深：“……”

這特麽到底是什麽兇殘對話？！

他默默瞅了眼林束，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了兩步。

過了會兒，似乎是見邀請林束品嘗自己親手做的食物失敗，老板娘不願放過任何一位潛在客人，再接再厲又一次發出邀請，“客人要……住店嗎？”

想到在店裏看到的詭異情形，唐深剛要伸手阻攔，林束已邁出腳步，“住店可以。”

然後唐深就看到，老板娘臉上，僵硬地，緩慢地，綻開一個略帶滿足的笑容。

唐深：“……”

不要啊，這是把自己送入虎口嗎？

他要不要管？不過一個NPC死不死跟他有什麽關系，哪怕他之前打算抱這個NPC大腿，但既然這麽容易死掉，那就不值得抱。

唐深站在原地糾結不已，而之前還死活追着他不放的老板娘此時有了新的客人，似乎已經完全把他忘一邊了。

“什麽聲音？半夜三更誰在唱歌？”

唐深突然喝問一聲，轉身環顧四周，可深夜的大街空空蕩蕩，遠處建築的輪廓影影綽綽——除了越走越遠的林束和旅店老板娘外，再沒有其他人影。

但唐深不覺得自己聽錯了，因為那道詭異的歌聲還在，在耳邊層疊虛幻地響起，時遠時近，而且不只是一個人的聲音，好像還是合唱。

唐深：“……？！”

以唐深以往的通關經驗來判斷，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眼見前方的林束背影快要看不見，唐深再顧不得是不是自己送上門，拔腿就追了上去。

送入虎口就送入虎口吧，至少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對付的東西是什麽，總好過大半夜傻站在街上跟空氣鬥智鬥勇。

“哈，你們走得真快，怎麽也不等等我。”唐深一副剛才沒有要和林束分道揚镳，只是走得慢的樣子。

林束什麽都沒說，瞥了他一眼。

唐深略有些尴尬地用手指撓了撓臉頰，裝作東張西望看路，嘴裏沒話找話地道：“也不知道什麽人興致那麽好，大半夜的唱歌，聽得我都有些懷念老家那邊的KTV了。”

唐深知道林束聽不懂“KTV”是什麽意思，不過一般副本世界裏的NPC也不會在意這些細節。

果然林束沒什麽反應，倒是走在前面的老板娘扭頭望着林束問：“客人……要聽歌嗎？”

她脖子轉了180度，說話時沒停下腳步，一直保持扭脖子的姿勢，唐深真怕她把自己脖子扭斷。

林束雙手插在兜裏，跟在老板娘後面慢慢走，似乎有些無聊，聞言問道：“你會唱什麽歌？”

唐深頗為無語地看林束一眼，不是，您還真想點歌？這大半夜的咱就不說這氣氛對不對了，就眼前這位老板娘兼廚娘，您還想她再兼個歌手身份？即便她會唱，又能唱出什麽來呢？

老板娘會唱出什麽來，唐深很快就知道了。

一陣奇異的韻律傳入耳中，帶來熟悉的詭異感。

唐深的眼睛慢慢瞪大——這似乎就是他剛才聽到的歌聲！

他聽不懂唱的是什麽，但那種詭異的感覺一模一樣！

“Center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Center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queen.”①

唐深正聽得渾身寒毛倒豎，想離唱歌的老板娘遠些時，旁邊一個冷靜的聲音響起。

“別唱了……跑調了。”

歌聲戛然而止。

連不遠處虛幻不實的吟唱似乎也一同消失了。

作者有話說：

①引用童謠《倫敦大橋垮下來》，歌詞略有改動，原曲同樣出自《鵝媽媽童謠》。相比起前面那首，這首童謠在國內傳唱度很廣，基本所有外文兒歌曲庫裏都能看到。旋律朗朗上口，非常好聽，相信應該有不少人會唱，不會唱至少也聽過。

這首童謠的歷史背景可追溯到18世紀，現存最古老的版本是1823年的紳士雜志。有關這首童謠的起源有很多種說法，歌詞也有很多不同版本。最常用也最為大家所熟知的，是第一段，也是文中引用的這段，原歌詞：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倫敦大橋垮下來，垮下來，

垮下來，垮下來。

倫敦大橋垮下來，垮下來

我美麗的小姐。

因為要唱出來（我不會說出來在寫這段的時候嘴裏一直在哼唱着什麽），譯成中文感覺不太對，所以就幹脆直接用英文了，大家就當英語是這個副本世界裏一種古老而又神秘的語言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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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咕咕咕、青衣樂工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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