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診斷梁嘉怡有孕的其實是另一名醫生,但就在梁嘉怡假孕事件爆發之後,那位醫生就失蹤了,手機打不通,去到醫院卻被告知人已經出國。想要跟醫院讨個說法根本不可能,因為梁嘉怡是私下就診,沒憑沒據的,沒人能幫得了她。

她也夠可憐的,身體上遭罪,感情的寄托也沒了。她坐在床上,眼淚也流幹了,嘴角已經裂開,她拼着力氣說話:“為什麽要害我?我沒有得罪誰。”

楊正寬聽了之後沒有回應,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倆人長久的沉默。

醫生敲門進來要為她檢查傷口的時候,楊正寬說:“你先安心養傷,其他的交給我。”

他轉身要走的時候,被她叫住:“阿寬。”

他回頭。

梁嘉怡猶豫不決,嘴唇微微顫抖,好幾次想要說出口卻又不成功。她眼眶莫名一熱,哽咽着:“小心嚴老五。”

楊正寬沒什麽表示,只是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皺了下眉頭。

***

程殷素就等在外面,楊正寬出來的時候見她正在跟一個陌生男人說話。男人帶着個灰色的棒球帽,背部微微彎曲向前,不知道在說的什麽。楊正寬心裏一突,快步向她跑去。

程殷素看到了他,高興地沖他揮了揮手。

與此同時男人壓低帽檐匆匆走掉。

他剛靠近程殷素就迎了上來,看上去挺開心的樣子。卻見楊正寬眉頭深鎖,他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那個男人的背影。他問她:“那人是誰?”

程殷素攤攤手,“不知道啊。問路的,說他老婆住在這家醫院裏,問我住院部怎麽走。我當時就奇怪了,他老婆住院他怎麽還來問我病房在哪啊。不過後來他說自己老了,記性不大好。可是他看上去一點兒也不老,我猜他頂多40多歲,他也沒回答,還誇我年輕,說我看上去像個未成年。”她興致很好,一直說個沒完,“我看上去很小麽?”

她滿含期待的看着他,楊正寬看了看她的臉,心不在焉的樣子:“有時候是挺幼稚的。”

程殷素不樂意了,小嘴嘟起來,還想說什麽,被他搶先了:“以後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說話,知道麽?”

“哦。”程殷素只當他把她當小孩看待,也是敷衍了事。

***

要做新娘子了,安祭卻一點兒也沒有改變,她這些天都在自己的工作室裏閑着,程殷素去到的時候她愛理不理,只說:“你就随便坐吧。”

程殷素就坐她對面,表情嚴肅地按住她的手:“安祭,你到底有什麽瞞着我?”

安祭原本拿着筆在寫寫畫畫,被她按住手的時候沒把握好,一條長長的黑線在紙上拉開了,她有些無奈地看向她,笑了笑:“你怎麽比我還多慮,我有什麽好隐瞞的。”

程殷素不想被她輕易糊弄過去,緊緊抓住她的手,緊逼不舍:“我不信。我可記着呢,你說你不是吳晴晴,那你到底是誰?你嫁給高明是為了什麽?”

安祭不說話,看了她很久,突然咂了下嘴:“你十萬個為什麽看多了吧?”

“不要逃避話題,安祭,我真的是在關心你!”

安祭還是笑:“我知道啊,我很開心。”她反握住她的手,“素素,我在這裏認識你這個朋友,值了。”

她又說:“我長這麽大,唯一後悔的只有兩件事,第一就是當初沒有馬上回國,害得……”突然心中大痛,她頓了頓,深呼吸一口氣才能繼續,“第二就是不該告訴你那些話。你就當什麽也沒聽到。”

“既然答應嫁給高明,那就是我心甘情願的事情。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我向你保證不會傷到自己,好不好?婚禮過後,一切答案都會揭曉了,到那時,我會告訴你真相。”

程殷素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安祭用手堵住了嘴。“什麽都不要說,我知道你的心意。什麽也都不要問,現在我是不會說的。”

程殷素眼睛瞪大,狠心撥開了她的手,“你要氣死我啦!你怎麽可以這樣啊!”

安祭安靜地看着她,等她漸漸消氣了,拉着她的手,翻轉過來看她無名指上的鑽戒,聲音低了下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你對我這麽好,足夠了。”

程殷素莫名心慌,“安祭,你怎麽突然說這麽傷感的話,我好害怕。”

“害怕什麽,天塌下來還有楊正寬給你擋着。你只要跟着他就夠了,我也放心。”

“你說話怎麽跟我爸爸一個樣。”突然想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程殷素突然皺眉。

安祭挑了挑眉,突然話鋒一轉:“梁嘉怡現在怎麽樣了?前些天我才看到她,簡直快認不出來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也不怎麽跟人說話了,我去看她的時候她愛理不理的,老走神。”

程殷素表情古怪,雖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梁嘉怡算她家人麽?沒名沒分的。

說到底是程海生狠心,程殷素當初看她不順眼,現在倒有點兒同情她了。每次陪同楊正寬去探望,程殷素都是在外面等着,到後來連她自己也厭煩了,楊正寬只能一個人去。

有時候想想就有怨氣,他這麽緊巴巴的,比他們任何人都上心,至于麽?

才想起來安祭還在等她答複,程殷素低下了頭:“不清楚,又不是我什麽人,關我什麽事。”

安祭也不深究,話題戛然而止。

倆人沒聊多久安祭就要出門了。高明上一次強制出院,身體損耗太大,又趟醫院去了。這下苦了安祭,天天都要往醫院跑,原因很簡單,據說她不去,高明的病情只會加重不見好。

***

梁嘉怡被接回程家那一天,感覺有什麽東西已經回不去了。待遇跟以前沒什麽不同,只是感慨物是人非。她站在客廳中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剛剛痊愈,顯得有些單薄而羸弱,她看着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人,雙手在兩邊悄悄握拳:“我沒想要騙你,我也是被人騙了。”

程海生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別說這些了。身體才剛好,你先上去休息。”

林嫂過來扶她的時候,被她輕輕推開,“不用了,我自己走。”

梁嘉怡拒絕人的時候真心不多,雖然說話客客氣氣,但是臉上連一絲表情也沒有。她身體還很虛弱,林嫂左右為難。

程海生沉聲說道:“別逞能,扶她上去。”

林嫂忙過來扶她。

梁嘉怡必須是要妥協的,她看着那人很久,久到眼睛漸漸幹澀發疼。程海生擡眼見了,輕嘆一聲:“回來了就好好的。”這話像是只說了一半,卻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了。

梁嘉怡也強忍着,知道他想說什麽。

其實已經相當不易了,讓他給她道歉,她是萬萬不敢奢望的。但是心裏終歸委屈,人前還能強撐着,轉身的時候那些淚水根本控制不了,跟斷了線似得一直往下掉。林嫂不禁動容,扶着她小聲勸慰:“自己身體要緊,哭多了傷身。”

梁嘉怡忙偷偷擦幹了眼淚,咽了口苦水,沒覺得多好受,卻是抓緊了林嫂,說:“可以了。您能不能幫我去買點東西?”

林嫂問:“行啊,您需要什麽?”

她倆一人一句“您”,客氣又生分,但也不覺得別扭。梁嘉怡歪頭想了想,突然說:“我想吃甜的。”

林嫂一愣:“好,我一會兒跟廚房的說一聲。”

梁嘉怡卻搖頭,不知道怎麽就牽扯上了,固執地說:“不,不是這個。我想吃甜酒湯圓,普公家做的最好吃了,可惜……”說到這裏她連忙收住,看了看林嫂,見她茫然,忙改口,“算了,這兒買不到。再多錢也買不到了,永遠也吃不到了。”

林嫂卻糾結了,可能是習慣使然,她自扶着梁嘉怡躺下之後就心裏惦記着這事。下來看看還有什麽沒做完的事情,心裏藏着事,連有人經過也沒在意。

那人喊她:“喲,您怎麽那麽晚還沒睡?”

林嫂在程家的時間最長,很受人尊重。

她擡眼一看,精神了,忙拉住人說:“小九,你知不知道普公家做的甜酒湯圓是個什麽樣?”

叫小九的是半年前才來的廚師,名校畢業的,做的菜花樣多,知識面也廣。林嫂随便一問,小九認真思索,最後說:“還真沒聽說過。很有名麽?”又問,“您想吃?這東西自己就能做,味道都差不多,不過做甜酒需要些時間。”

林嫂見他當真,擺擺手:“不麻煩了。”她指了指樓上,壓低聲音,“梁小姐之前跟我提過一回,不過後來沒說什麽。我就是好奇。”

小九會意,沒多問。

林嫂讓他早點休息,自己先走了。走的時候念念叨叨:“雞蛋甜酒也行吧?對女人好點。”想了想又覺得不妥,她們鄉下人女人坐月子的時候才吃這東西,怕觸底對方傷心事,趕緊否定掉,“唉,我真是老糊塗了。”

梁嘉怡沒怎麽上心,她回來之後的确好吃好喝,只是不管怎麽樣都還是瘦瘦弱弱的,精氣神不如以前。她靠在床頭翻看着一本詩集,林嫂敲門進來,手上端着一個包裝精美的方形食盒,臉上笑眯眯的,快步到了她跟前,“楊先生就是有本事,居然給您弄到了。”

她自顧自打開那個盒子,完全沒有注意到到梁嘉怡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她坐直了身體,神情突然緊張:“誰來了?”她豎起耳朵,似乎聽到外面有嘈雜的聲音。

其實什麽都沒有,房間隔音效果很好。

林嫂手上動作未停,回答她:“楊先生剛到,還有那位,”她努了努嘴,像是不屑,“那女人。”

梁嘉怡想都沒想,掀開被子光着腳丫就跑了出去。林嫂在裏面喊她她也沒聽到,一心往外面跑,卻突然停住了。她從上面看下去,看到的是那人的背影,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楊正寬恰好擡頭就看到了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別開。

同一時間房間另一頭相繼走出兩個人,程海生依舊容光煥發,或者說精神更勝。他邁着大步伐,笑聲傳達房間每一個角落,偏過頭來看身邊小鳥依人的女人,手指點了點她:“照你這麽說,我還因禍得福了?”

那女人掩着嘴咯咯嬌笑:“是好事将近。”

直到走近了倆人才注意到還有別人在,話題終止。程海生對眼前的人說:“公司的事情改天再說吧,我現在要出去一趟。”

楊正寬颔首稱是。

三人前前後後走了出去,大房子終于回歸了死寂。梁嘉怡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哭,那樣直接被人比下去了。可是眼淚根本不受控制,她握着扶手的手指用力,渾身顫抖得不行。

林嫂悄然走近了,知道她在哭也沒敢看對方的臉,只是好心地勸說:“您得早點好起來,那女人現在跟個妖孽一樣,程海生是一時迷了心竅,您得提個醒才行。”

梁嘉怡像是聽不見似得,眼淚也不擦,自己又慢吞吞回了房間。床頭櫃上擱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老遠就聞到了香味。太遙遠的記憶了,她恍惚了很久才記起,心中一蕩。

可是拿在手裏又沒有吃的欲望,明明之前那麽想念,到了嘴裏卻食不知味。也許是因為害怕。她勉勉強強喝了一口糖水,眼淚不期然奪眶而出,感慨着又放下了。

原來東西還是好的,只是舍不得一下子吃掉。

衣不如舊,人不如新。是她糊塗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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