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迷蹤鬼森
“拖油瓶,拖油瓶……”
焚香爐把我推醒,我睜開眼看見他湊得極近的臉,愣了愣:“怎麽了?”
篝火已滅,白煙萦繞,一層層如漣漪盤繞散開。
使得整個洞裏都白茫茫的,恍如眼睛上蒙着薄薄霧紗。
我正想着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濃煙,卻見洞外泛白,天已微亮,而那大片煙霧則是從外面飄進來的。
焚香爐拉我起來,迫不及待往外走:“附近山林中開始形成瘴氣,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
我覺得莫名其妙,這裏又不是熱帶雨林。瘴氣應該是在濕熱的原始森林中植物腐爛而形成的毒氣,這裏山高水遠,氣溫低冷,雖然也是原始叢林,卻并不具備那種氣候條件啊!
但是走到洞外,我發現我們很快被白霧包圍,半米之內已看不清東西,就好像身處在桑拿房裏。
我驚道:“怎麽會突然起這麽大的霧?!”
“是鬼霧,”焚香爐冷靜地道,“山中有靈,凡仙靈聚集之地精氣最旺,必定會招來孤魂野鬼。”
我想起獨門獨派給我講堪輿學時也提過這方面的事,靈與鬼必是相扶相依,互不分離,聚集靈的地方,也一定盤踞着鬼。
只是我一直認為這是迷信的說法,不以為然,現在聽焚香爐這麽說,精神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同時也覺得那些往身上纏繞而來的白霧妖邪詭異。
我想焚香爐不會判斷錯誤,但是作為一個生活在科學文明社會中,深深排斥迷信的唯物主義新好青年,不免覺得鬼怪之說匪夷所思。
我忍不住道:“鬼霧是從哪裏來的?”
焚香爐一邊快步趕路,一邊道:“今晚是朔月,陰盛陽衰,地煞之氣聚集,會有小鬼出沒。”他停頓了一下,緊鎖眉頭說,“凡風水寶穴,一定也是最兇險之地,寶穴上墓葬,雖保佑後代風調雨順,豐饒富裕,但是卻會招來不幹淨的東西。”
說到招攬不幹淨的東西,我想起此前獨門獨派也這樣說過。但是後來到風水大師的墓進出都太過順利,才忘了有這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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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我們在霧中走了半天,焚香爐忽然停下來不走了,而我也漸漸發現附近的霧氣變得稀薄了一些,景物有些眼熟。
之後我們再繞了兩三遍,結果又回到了原地。
焚香爐微微動了一下眉頭。随着他這動作,我認出這裏就是我們昨晚挖盜洞的地方,那個洞還留在那裏,昨天倉皇之中,洞沒來得及堵上,我們就四散而逃了。
這時候,焚香爐用腳踏平一小塊泥地,然後蹲在地上用石子畫了一個圖。
我湊過去一看,是幅卦圖,大大的一個圓,中間是陰陽魚太極圖,外面一圈刻着十天幹。
焚香爐摸出十枚古錢,在卦圖上一撒。
在鄉下,獨門獨派讓我看了不少古代筆記小說,如今我可以看出這是蔔卦中的一種,以錢代簽,十天幹代表的是順序,與錢幣一一對照檢索來蔔算一件事的發展。
當然,至于如何看出卦象蔔算兇吉,這我是不懂的。
焚香爐似乎很快得出了結論,将十枚古錢收起,起身望向我們昨晚挖的那個盜洞。
“現在打算幹什麽?”
“下鬥。”焚香爐蹲在盜洞邊,盯着洞裏,“要下去看看。”
我們順着盜洞又來到風水大師的墓中,一切和昨夜我們離開時一模一樣。
焚香爐打着手電筒,一開始照着子母棺,昨晚,獨門獨派就是發現棺被動過,大失所望地招呼大家返程。而此時,焚香爐卻把手電光移向了旁邊那副較矮一些的棺材。
他走過去,讓我有種他很肆無忌憚的感覺,三下五除二地用刀剔除棺釘,将棺蓋掀開。
一開始我不敢湊近過去,卻又控制不住好奇心,還是到棺材邊瞧了瞧。
棺材裏果然沒有屍體,不過卻有一把刀。
焚香爐低聲喃喃:“……原來藏在這裏。”
他的表情像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我便注意了下那把刀。
明代以前的古刀大多不超過三尺,刀身筆直狹窄,譬如唐代的刀就是日本刀的原形。這把刀的款式看來似乎比唐刀還要早,但是秦漢時期都是青銅制刀,它又不像。而刀長足有五尺之多,刀柄與刀刃似乎是用整塊白玉雕琢,卻通體透明,又不似玉石的質感。
這是把裸刀,沒有刀鞘。
焚香爐把刀取出來,動作極為小心翼翼,我注意到他的眼底竟含着憐愛溫柔的神情,好似他所凝視的是一位久違的朋友。
他放下了手電筒,用雙手去握住刀柄和刀刃,輕輕地說:“你知道《白澤圖》嗎?”
我愣了愣,有些意外地點頭。
白澤是昆侖山上的神獸,渾身雪白,為吉祥之獸,可逢兇化吉。傳說中,它通曉世間所有鬼怪的名字、相貌以及驅除的方術,黃帝在巡狩時遇見它,它将所有鬼怪知識一一說給了黃帝聽,黃帝因此受益,沒有讓鬼怪趁虛而入,禍害他的國家。
而《白澤圖》便是一本記載了那些鬼怪資料的書。
焚香爐慢慢地撫摸着刀身,那動作讓我覺得比對待自己深愛的人還要溫柔細致。而他的眉頭卻緊鎖着,黯淡的眼淌着潋滟的波光,好像有一種深深的感情藏匿在裏面。
“這把刀就叫‘白澤’,”他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是一把斬鬼刀。”
我不置可否,只好再點了點頭。他轉向我,把刀橫置在我面前:“上一次,那把青銅刀留在了明王墓裏,現在就拿這把刀替代,你留着吧。”
刀很沉,我必須雙手捧着它,心裏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這刀的主人是誰,焚香爐這家夥竟順手從棺材裏摸出來就要當禮物送人,這樣妥當嗎?而且我一個現代人,帶這麽把長刀在身邊,人家以為我古裝戲中毒呢……
我勉強笑笑,焚香爐的表情讓我不敢開口說不要。
接着,他把棺蓋放回去,拍拍手,拿了手電筒說:“我們出去吧。”
我啞然:“這樣就好了?”
焚香爐垂下眼,想着什麽,然後眼睛坦然地看着我道:“拖油瓶,我給你講個鬼故事。”
我得瑟了一下,心說,怎麽忽然要講鬼故事呢?
他道:“從前有個年輕人夜間在山裏獨自行走,後來起大霧迷了路。但是他想快點回家,于是馬不停蹄地趕路,忽然他聽到背後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頭看去,山路盡頭有個白影,長長的頭發,是個臉色蒼白但是十分美麗的女子。”
“嗯,我知道了,後來那個年輕人再也沒有走出過那片森林,等村人上山去找他時,只發現一棵大樹邊躺着一副白骨。”我打斷焚香爐,把他的故事後半段說完,揉了揉太陽穴。
香爐,你說鬼故事的水平和你撒謊的水平一樣不敢恭維,這種段子老子八歲就會編了。
大概是因為被我搶了話,焚香爐看着我半天不做聲。
我咳嗽兩聲,向他攤手:“不好意思,你繼續說你的。”
焚香爐嘆了口氣,道:“我是想告訴你,這個墓裏本來住着一只千年妖狐,大概是張睿來的時候把它趕了出去。”
我心說,怪怪,張帥哥威武,千年妖狐都拿他沒轍。
焚香爐沉默片刻,大概是在整理思路:“斬鬼刀上有靈,寄宿着刀的主人部分的魂魄,也就是記憶。而妖都有通靈的本事,那只妖狐在墓中住得久了,受到斬鬼刀的影響,慢慢就吞了附在刀上的記憶,現在,它已化身為白澤。”
“嗯……”我琢磨着,“所以?”
“它就在附近,昨晚我去追它,結果追丢了。”焚香爐慢慢朝盜洞走去,同時說,“白澤之所以能驅鬼,是因為它會先喊鬼怪的名字,鬼應答它,它便能吞掉鬼。我剛才講那個故事的意思是,一會你跟着我走,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回頭,也不能在心裏應答。”
焚香爐一頭鑽入盜洞,我抱着刀緊跟上去,心裏涼飕飕的。
我們走在大霧之中,四面八方根本辨不清方向,我只一味不動腦子地跟着焚香爐走。慢慢的被白茫茫的視野晃得有些眼睛發花,腦袋也暈乎乎的。
背後隐約傳來一聲聲清脆的聲音,好似是風帶過來的,輕而細柔,帶着幾分甜潤,在喊我的名字。
李琅玉……李琅玉……
我想真是鬼,它又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越這麽懷疑,越覺得那聲音抓心腦肺的,攪得心裏又痛又癢,滿腦子裏都是它的回聲,很想回過頭去看一眼。
想起焚香爐的警告,我用力咬了下嘴唇,讓自己清醒一點,埋頭往前走。
忽然,好像有什麽東西纏住了我的脖子,觸感冰涼,一根一根,像是人的手指頭,而且正在慢慢往肉裏掐。
我提起一口氣吊在嗓子眼,頓時停住腳步,渾身像被灌了鉛一般僵硬。
鬼魅的聲音仿佛就在我耳邊喊着:“李琅玉……”
不是很清晰,但是發音很相似。
我想起手上的刀既然是斬鬼刀,總該對鬼有點作用,便想豁出去了。
我雙手提着刀,朝身後揮去。
此時,只聽焚香爐叫了一聲:“別回頭!”
他喊的時候已經晚了,我看見身前半米處站着一個高高瘦瘦,單薄得想紙一樣的人影,身上披着雪白的紗,一層層垂落在地上。披散的長發筆直垂下,像簾子一樣半掩住慘白的臉。
看不出是男是女,只知道“它”咧着嘴,嘴角勾成月牙,在對我笑。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意識恍惚,混混沌沌的像要往天上飛。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焚香爐用力捏住我的手臂,疼痛感讓我回過神來,身體沉沉的分量似乎回來了。
鬼魅一下子飄遠了一些,伸出手指着我,手指蒼白而骨瘦如柴,長者細而鋒利的黑色指甲:“一物換一物,他拿了刀,就要留下魂魄。”
焚香爐擋在我身前,面對着白澤冷冷道:“刀是我拿的,他的魂魄你不能動。”
白澤縮了縮手指,繼而指着焚香爐笑起來:“那麽,留下你的也可以。”
焚香爐皺了下眉頭,一言不發。白澤眨眼間就飄到了他跟前,擡起細長蒼白的手,指甲在他的頸側輕輕摩擦。
我站在旁邊雖想叫出聲,卻已吓得六神無主,腦中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這只鬼打算對焚香爐做什麽。
鬼好像非常享受将一只活物慢慢碾碎的感覺,手指纏繞在焚香爐的脖子上,一點一點收攏起來。
焚香爐一動不動,凝固了表情,宛如一尊玉雕。而忽然間,鬼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什麽,嘴唇微微一顫,迅速縮回手。
我看到的下一幕便是,白澤的手慢慢縮回白紗中,雖然看不見它的面孔,但是它的動作卻似乎在表露着吃驚,緊接着在焚香爐面前跪了下去。
“恕我失禮了。”
它低下頭去,顯得恭敬而卑微。
忽然如此峰回路轉,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焚香爐抓住我的手,轉身:“快走!”
我們在林子裏疾步飛奔,腳下面快得讓人喘不過氣。焚香爐始終緊緊拉着我的手,冷冷的背影,沉默中透着隐約的溫柔,讓人感到他即便是個不善表達的人,外表冷硬,內心卻十分柔軟。
後來霧慢慢散去,我們找到一條人踩出來的路,沿着路一直走了很久,日頭旺了起來,路的前面出現了木頭蓋的房子。
那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山村,一共才幾戶人家,住在這裏的是白族。
一位裹着頭巾,漢人打扮的婦女熱情地給我們端來一碗熱乎乎的菜根湯,我和焚香爐當然也沒什麽講究了,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灌下肚。
婦女會說漢語,是從山對面坐索道過來求醫的。
她指給我們看,所謂的“索道”,其實就是橫跨兩座大山之間的一條繩纜,上面是滑輪,下面綁着挂鈎,挂鈎綁在人腰上,抓住剩餘的繩子,便能通過這個簡單粗陋的“索道”裝置滑向對面那座山。
大山之間是一條湍急的大河,俯瞰下去,我心說,這不會是怒江吧?
我和焚香爐在農家小歇一會,覺得又有力氣了,便使用這條索道到達對面的山腰。之後,就在那條山路上遇到了回來找我們的沈二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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