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番外 鬼店
白大褂出遠門去掃貨。
去了約莫三四個月,頂着滿臉的絡腮胡子回來,進門時碰巧瞧見我在調戲對賬本的焚香爐。
白大褂重重地咳嗽兩聲:“啊,我說,你們小兩口子,光天化日之下……”
“光天化日之下怎麽啦?”我擱着腿,吊高嗓子來調侃他,手裏也不忘流連在焚香爐一根根纖瘦手指之間,皮膚貼合摩擦的溫度。
焚香爐一年到頭淡定得很,平常就是在白大褂面前吻我,我都臉皮挂不住,他卻照樣娴熟自在。今兒個卻不知怎麽了,竟不好意思地把手抽走,拿着賬簿到一邊窗下去,專心致志地埋頭對賬。
我家媳婦兒這偶爾鬧一鬧小別扭偶爾又溫順貼心的小性子我最是消受。當然,通常“媳婦兒”這詞是焚香爐用在我身上的,這種小節上面,我一貫讓着他。
白大褂跨過門檻,大大咧咧走進店鋪,摸摸鼻子說:“知道你倆恩愛,也注意下風化呢……”
我嘆了口氣,到櫃臺邊提了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飲盡:“你說去江南走一圈,從冬天走到春天,怎麽,等桃花開了,抱個嫂子回來?”
我拐着彎想說白大褂走桃花運,白大褂沒好氣地瞪我:“我這不是,順路去張府探親麽。”
自從張睿走了以後,我就再沒提過張這個姓,尤其在焚香爐面前多少要避諱一下。
歲月匆匆,竟不覺已過了十幾年,到像是十幾天前的事。
焚香爐沒有擡頭,異常認真地翻着賬簿,眼神簡直像要把賬本給吞下去。
白大褂把他這幾個月搜刮的戰利品一股腦兒攤在櫃臺上,喝着水說:“別怪我去了那麽久,這次我可收獲不少。”
我垂下眼皮掃了一眼,玉石水晶香鼎如意,确實有一些好貨。
七零八落的玩意裏,一只玉扳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忍不住把它從一堆玩物裏挑出來,對着陽光舉高,細細端詳。
玉色清透純淨,碧綠無暇,水度與呈色都顯示這是極品翡翠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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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喉間不由得發出一聲疙瘩聲,驚詫道:“香爐,你來看!”
焚香爐早已到我身邊,從我手裏拿過玉扳指,看了眼,蹙眉深思:“唐代和田玉宮物,貔貅守歲,非王侯莫屬。這種東西怎麽會流傳于外市……”
白大褂困惑道:“這玩意很稀罕嗎?我剛見它時也覺得是件寶貝,但是賣它的人開了個讓我跌破眼鏡的底價,我就覺得是贗品吧,可想想又覺得挺精細好看的,就收了。”
焚香爐道:“雕刻與抛光非現代工藝,恐怕是真品,而且沒有入過土。”
也就是說,不是從墓裏倒出來的。
我看焚香爐滿臉起了興致,便問白大褂:“還記得是哪裏收來的嗎?”
翌日,我、焚香爐、白大褂一行三人關了店鋪南下。
江南花鳥鄉。
三月裏,桃花開。綠柳滿江岸。
洛川路這條街就在一條河邊,具體地名就不說了,此時我看桃紅柳綠,姹紫嫣紅的,倒是有些觸景生情。
我們在街上晃了兩周圈,終于找到白大褂說的那家店。
簡陋的鋪子邊擱着一塊木匾,刻着龍飛鳳舞的繁體字。
白大褂念道:“什麽什麽古董記?”
我咳嗽道:“江氏古董記!”
白大褂抱怨:“前面兩字怎刻得像鬼符一樣!這店也怪陰森森的!”
我笑說:“鬥裏都進進出出多少回了,大白天,一家古董店怕什麽?”
說話間,焚香爐已躬身鑽過門口垂着的布簾,沒入店內。
我和白大褂前腳後腳進去,一看老板不在,店內冷冷清清,委實尴尬。
三人再掃興地魚貫走出來,站在店門口左顧右盼了一會。我問焚香爐要不要再逛逛,焚香爐搖頭,說累了,想早些回賓館休息。我不好意思地一笑,這八成是想早些誘拐我上床。
白大褂閃到一邊去抽煙去了。
就在此時,我一轉頭,便看見古董店旁除我們之外,還有一個人。
遠遠地望過去,粗略的一眼,還真像是張帥哥。一樣的精悍挺拔,一樣的眉清目朗。
天時地利都仿佛特別為這一刻精心勾畫過,旁邊恰好一株桃花,花又恰好開得濃豔,又是那麽恰好地吹來一陣涼風,掃下枝頭上幾片花瓣,慢慢飄落下來,那人擡手擋了擋,忽然就朝我這邊轉過臉來。
焚香爐抓住我的手臂,力道有些重:“拖油瓶……”
我愣了愣,幹澀地笑道:“你看那人,不像是對古玩有興趣的人,可站古董店前看什麽呢?”
其實細看之下,那人與張睿又是截然不同,穿着打扮幹淨利落,眉宇中藏了一股英氣,神駿中淌出一分傲然,一點也不像儒雅卻苛刻的張睿。
我拉着焚香爐的手打算走,沒想到那人竟朝我們走過來,到了跟前,問我們:“兩位,看你們剛從古董店走出來,老板又不在嗎?”
聲音低冷,十分的有威懾力。
我本不想理會,但懾于他這股較真的态度,便道:“這店的老板經常不在?”
青年暗自一笑,到不說話了,轉頭朝向古董店,目光說不清楚深淺。
焚香爐的神情有些古怪,望着古董店,眼裏一層層的陰暗罩下來。
我察覺出他的異樣,輕輕附在他耳邊問:“怎麽了,店有古怪?”
焚香爐壓住眉頭,一聲不響。這麽多年下來,他神色的些微變化就讓我能明白他在想什麽。
這是家鬼店。
一旁的青年慢慢道:“聽說這家店的老板常年不在,但是這裏的租金高昂,它能一直開到現在,說明是有生意的。店裏的東西到看不出什麽特別,可是傳言有些人進去後,至此失蹤下落不明。古董店以前的主人是位有名的畫師,後來也不明原因地失蹤了,于是就有人認為,店裏有那個畫師的怨靈在搗鬼。”
我一時也沒有思路,再從焚香爐的表情猜測出,這家店非尋常的店。
青年冷笑道:“不過這種光怪陸離的傳聞,只能當故事聽聽吧。”
焚香爐不發一詞,靜靜盯着門簾看了一會,忽然喪失興趣似地說:“這世上的某些秘密,不能輕易去碰。鬼故事雖不可信,但必有其理。”
他在提醒青年什麽。
我思索着,焚香爐握住我的手,迫不及待轉身:“拖油瓶,此地兇險,我們還是快離開吧。”
我順從地嗯了一聲,點點頭。
青年叫住我們:“你們是什麽人?”
我回頭笑笑說:“我們只是外地來的游客。”
青年像是有些失望地嘆了下,微微欠身道別。我忽然忍不住問:“你呢?”
青年看着我,說:“我住在張府,如果你們碰上什麽麻煩事,可來找我。”
風一陣,十裏花香,綠波蕩漾。那明朗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盡頭慢慢隐去,又令人想起那一年,那個有着潋滟目光的年輕人,消失在繁花似景的春天。
我愣在原地,焚香爐靜靜站在我身旁,我轉頭看他,他低眉看我。
看他目光裏明暗不清,含着深情,卻淌着憂慮。我笑一笑,把臉湊上去,和他肩碰肩,貼着耳朵柔聲說:“咱們的麻煩事,床頭上解決就可。”
焚香爐這才半含溫柔半命令地道:“你已是我的人,此生不許再和姓張的人牽扯。”
我忍不住發笑,點點頭。我倆朝着街的另一頭漫步而去。
白大褂呢?白大褂的事,就不提了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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