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兩個饅頭三碟小菜,謝刃沒吃出任何味道,卻在心底打翻了一壇子糖漬山楂。風缱雪坐在旁邊,随手閑閑翻着一本書,幾朵小花被風吹落,順着陽光落在杯中與書中,帶了一丁點香。

風缱雪問:“在看什麽?”

謝刃收回視線,掩飾地說:“今日桑道長應該會将落梅生帶來,你怎麽看,還是同以前一樣,覺得不可能是他?”

“願意閉門數日去制造一座‘無用’的微縮城池,這樣的煉器師不該被名利所惑。不過我也只是随口一說,具體如何,還是要等竹先生與他仔細談過。”

既然提到了微縮城池,謝刃就假裝很不經意地問:“你喜歡那座城池嗎?”

風缱雪答:“不喜歡。”

謝刃:“……”

他剛才是這麽打算的,等對方回答完“喜歡”之後,就再順理成章地問一句,既然喜歡,那你為何不自己留下,卻要送給我。

結果人家根本就不喜歡。

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反正一切才剛開始,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消磨。

竹業虛準時來到學堂,進門見到謝刃坐在第一排,還當是自己眼花。于是用戒尺敲了敲愛徒的腦袋,想看看是不是又弄了個幻象來糊弄自己。謝刃被打得往旁邊一躲:“師父!”

底下一片悶笑,竹業虛卻頗為欣慰,連帶着對瓊玉上仙也肅然起敬,真不知他是用了何等高妙的教育方法,竟能在短短月餘就取得如此顯著的進步,待到閑暇時,定要好好探讨一二。

而更反常的還在後頭。

謝刃平時上課什麽樣,大家都是知道的,大多數時間在蒙頭大睡,另一成在罰站,剩下一成在搗亂。但今日卻大不相同,因為他不僅坐得腰板挺直,還要主動回答提問,震得衆多同窗集體說不出話,甚至還很驚慌,因為怎麽說來着,陡生異狀必有大災,和地動前滿街亂蹦跶的青蛙一個道理。

墨馳側身小聲問:“他真的沒有中邪嗎?”

璃煥猜測:“該不會是想表現得好一點,然後問竹先生借錢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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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馳嘴角一抽:“傻了吧,先生哪有上百萬玉幣。”

風缱雪也覺得奇怪,于是在下課之後,專門問道:“你今天怎麽如此自覺?”

謝刃道:“因為閑得也無聊,不如聽聽課。”

立刻就顯得又天資聰穎,又玩世不恭,總之很迷人。

風缱雪點頭:“那你最好每天都能這麽無聊。”

謝刃撐着腦袋,只要你能陪我上課,一切都好說。

像是一整顆心都落到火中,噼裏啪啦燃起來時,比掌心烈焰更不可當。哪怕他其實并沒有想得很清楚,怎麽只是多看了一眼,一切就開始不受控,但連戲文裏都在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所以,管他呢。

風缱雪起身想坐回去,卻被謝刃叫住:“你等會兒想吃什麽?”

“等會兒?”風缱雪道,“我替你去廚房取早飯時,周嬸好像要做翡翠菜羹和素豆湯。”

“不是我,是你。”謝刃看着他,“你不是愛吃雪豆炖蹄花嗎,有家叫青城間的小菜館做得還不錯,我帶你去,好不好?”

他問得滿心期待,結果有人趕在風缱雪前頭大聲接話:“青城間?好啊,我說咱們大家一起吧,許久沒去這家館子了,我還真饞那口川蜀辣子雞!謝刃、風兄再加上一個我,你們還有誰要去啊?”

四周一片積極響應。

謝刃拳上爆青筋:“錢多多!”

錢多多招呼:“哎,我在呢,那我先讓人去定位置了啊,咱們全部都去!”

謝刃:“?”

風缱雪轉身問:“川蜀辣子雞,好吃嗎?”

錢多多答:“當然好吃,廚子都是從蜀地過來的,別看門臉不大,但雞豆花、水煮魚都是一絕,還有大刀金絲面,風兄我跟你說,到時候你只管看我點菜,包你這頓吃得盡興而歸!”

他說得眉飛色舞,極有感染力,聊起美食頭頭是道。見風缱雪有興趣,又主動講起了開水白菜的做法,修仙能不能修出成果不知道,但将來肯定是個好廚子。眼看對方上半身已經快要越過桌子,謝刃不得不将風缱雪擋在自己身後,一本書把人拍回去:“閉嘴,知道你會吃!”

這也就是謝小公子靜心悟了一個多月的道,再加上已經考慮到了渭河水位的事,成長了,比較能沉得住氣,否則小錢此時可能已經燃燒着挂上了樹。

風缱雪道:“聽起來不錯。”

謝刃心想,何止聽起來不錯,吃起來也不錯,不然我為何要帶你去,但我也只想帶你一個人去,和他們都沒關系。

竹業虛還要一陣才會回來,于是風缱雪趴在謝刃桌上,想稍微睡一會兒。同樣是白色的衣服,偏偏他就能穿得又美又清麗,胳膊墊在頭下,幾根細白手指搭住書冊邊緣,被風吹起的衣擺飄落似雪覆。

謝刃用指背蹭了蹭他的頭發,往後一靠,眯起眼睛看外頭刺目的金陽,還有滿樹粉白的花,被雕花窗框裱起來後,就是一幅充滿生機的畫,如流淌的溪流般靜而美好。

而在雲霧缭繞的青霭仙府中,木逢春也正在翻看着風缱雪送來的書信,甚是可愛,甚是可愛,甚是可愛,幾乎每封信都要提這麽一句,有時還要在後頭畫兩筆,頭大身子小的柴火小人趴在窗戶上,嘴裏叼着花手裏舉着酒……确實有點可愛。

那問題就來了,既然這麽可愛,有什麽必要費心去感化?原本還當山下是個混世魔王,原來卻是個吃花少年。

青雲仙尊道:“小雪像是極喜歡他。”

木逢春将信一一收好:“少年人逃課打架都是常事,哪怕多燒了些東西,也是因為控制不好靈脈劍魄所致,如何就與堕入魔道扯上了關系,我看再過一段時間,待九嬰一事解決,就能讓師弟回來了。”

青雲仙尊卻說:“怕是不能。”

木逢春不解:“為何?”

青雲仙尊道:“今晨,無為仙尊剛剛送來一卦。”

蔔的是前路,卻看不出兇吉,舉目唯見上有冰雪千重,下有火海萬丈,焦土遍布深淵,天地縱橫撕裂。

木逢春擔憂:“這雖說看不出兇吉,但好像也同春暖花開、天下太平扯不上關系。”

青雲仙尊嘆氣:“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小雪解決不了,你便下去幫他。”

……

風缱雪掌心接住一片落花,随手插到身旁小女孩的頭上。謝刃在後頭提意見,你怎麽不給我,我也要。

小女孩咯咯笑:“男孩兒不戴花。”

“誰說的,我就能戴。”謝刃将她抱起來,小跑幾步送回給前頭的夫婦,省得再占自己的位置。

一行人這是剛下課,準備去吃館子。本就不寬的小路擠了十幾人,越發走不動道。雖說可以禦劍,但那多沒意思,只有像這種說說笑笑慢慢地走,才能算作消遣,“嗖”一下飛到城中的,叫跑腿買飯。

謝刃只好把半出鞘的劍合回去,轉身惱道:“錢多多,你哪來這麽多歪理邪說?”

後頭的人卻笑:“你也好意思說我,不然問問竹先生,誰的歪理邪說能有你多?連偷懶不肯上課都要編出一套說辭……哎,你別打我啊!”

打的就是你!謝刃拔劍出鞘,追着罪魁禍首滿山跑。錢多多自然是比不過這魔王的,沒多久就開始哀叫求饒,慌不擇路地往前沖,卻被風缱雪閃身避開,于是被迫張開雙臂抱住了樹。

“砰!”

廢棄鳥窩被震下樹,帽子一般扣在了小錢頭上。

哄笑聲幾乎傳了半座山。謝刃也笑得胃疼,伸手一搭風缱雪的肩膀:“扶一下,站不動了。”

風缱雪道:“桑道長。”

“啊?”

“那兒,桑道長來了。”

風缱雪替他整了整衣領,拉着一起上前。走近才發現,桑東方整個人都風塵仆仆,趕路趕得極為狼狽,甚至連靴子都破了一只。

謝刃急問:“落梅生呢?”

桑東方道:“失蹤了。”

謝刃驚訝地與風缱雪對視,這——

青城間是沒法再去吃了,璃煥與墨馳因為要去白沙海,所以也随着他們一起回了長策學府。

據桑東方的描述,他在抵達春潭城後,第一時間就找到飛仙居,卻被小厮告知落梅生去了千礦城,得十天半月才能回來,便幹脆追了過去。

“豈料他根本就不在那兒。”

飛仙居的夥計掌櫃倒是正在礦山裏勤懇挑選着,問起落梅生時,都說在城門口就分開了,至于去了哪個方向,要做什麽,沒人知道。

謝刃皺眉:“逃了,還是被綁了?”

“誰能有本事綁架飛仙居的老板。”璃煥道,“他可是修真界最好的煉器師,手眼通天,旁人怕是想靠近都難。當然了,像玄花霧那樣的上古邪物除外,可天下哪有那麽多……等等,他不會是被頭帶走了吧?”

風缱雪說:“有可能。”

“那可糟了。”璃煥道,“萬一梅先生被附體,九嬰豈不是等于通曉了世間最精妙的煉器法?”

而墨馳還在想一件事,九嬰的頭能附體。雖說先前附在金泓身上的那顆因為功力不夠,很容易就被發現,但上古妖邪的本事總不至于就這麽大點——在對方被完全剿滅之前,又要如何分辨修真界的衆人誰是原身,誰又是附身?

竹業虛道:“風氏已命自家仙坊造出了照魂鏡一萬兩千餘枚,不日就會送往各大門派手中,阿刃,這是你們的。”

照魂鏡是高階靈器,若胸腔內跳動着一顆魔心,鏡中就會現出一片污黑霧氣。

謝刃還是第一次見這種東西,随意往前一照。

一片漆黑!

璃煥與墨馳臉色大變,風缱雪也皺眉,竹業虛怒斥:“阿刃,休得胡鬧!”

“不是我玩的把戲。”在初時的驚愕過去後,謝刃一手握緊照魂鏡,另一手舉起逍遙劍。

而與此同時,其餘三人也寒刃出鞘,一起指向桑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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