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春潭城和以前一樣,卻又不一樣。

一樣,是指多如牛毛的店鋪、擁擠沸騰的人群,還有那些整齊懸浮在半空的機甲,金色陽光穿透雲層,舉目四野處處生輝,依舊是修真界最大的靈器城。

不一樣的,一是城中氣氛,在熱鬧中多了些緊張,二是所售商品,擺放在最顯眼位置的已經不是修為大漲石,而是照魂鏡。這兩處“不一樣”,自然都與落梅生的離奇失蹤有關。至于飛仙居,倒是還在正常營業着,不過進門就能看見牆上差不多挂了幾十面照魂鏡,明晃晃的,別說是照魂,照大姑娘化妝都不用再點燈。

管事在仙船上見過四人,認得璃煥是璃氏的公子,因此十分客氣。

據他所說,在落梅生失蹤後,飛仙居已經派了不少人去尋,不過暫時還沒消息。

璃煥道:“梅先生被九嬰劫持,其實只是猜測,并無證據。假如他的失蹤與九嬰無關,可有第二懷疑的人選?比如說曾經的仇家,或者他有沒有什麽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

管事搖頭:“沒有。”

是真的沒有。落梅生生平只做兩件事,一是煉器,二是讀詩,都是與世無争的愛好。他性格好,善交友,人緣能在修真界排前十,從沒有過仇家。至于想去的地方,差不多也全都去過,畢竟現如今最快的機甲就出自飛仙居,焉有不用之理。

總之聽起來無憂無慮,萬事不愁。

風缱雪問:“也從沒有過執念或心結?”

管事道:“沒有,硬要找出一件的話,五年前老板前往江南尋找靈石,曾暫住一農戶家中,農戶有個小女兒,從小就被許給了同村的一名書生。聽起來像是好姻緣,那小女兒卻不願嫁,嫌書生沒本事,眼看婚期将近,她竟然收拾包袱,準備遠走天涯。”

結果還沒走出村口,就被夜半出門收集月露的落梅生給撞上了。他一直将對方當成小孩子看,也沒将這“離家出走”放在心上,笑着打趣:“聽說你從前是很想嫁給他的,怎麽突然就要逃婚了?”

小女兒扭着帕子,說,那是因為我從前沒見過別的男人。

她說得含羞又含蓄,落梅生卻聽出來了,原來是自己日日在人家院中晃,晃花了這小姑娘的眼。一時哭笑不得,便将她送回家中,自己收拾行李,連夜走了。

管事道:“結果那小女兒脾氣倔,沒三天就又跑離家中,結果……”他嘆了口氣,“結果在斐山遇到一群兇煞,不幸丢了性命。”

斐山距離春潭城并不遠,再走十天就能到。落梅生在知曉此事後,懊悔愧疚不已,不僅親自追兇報仇,還耗費數月,将那小女兒的魂魄從斐山片片撿回,送回了江南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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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煥與墨馳對視一眼,片片撿回,就是連魂魄都被撕碎了,可憐那名姑娘,滿心期待地來尋暗戀情郎,卻在馬上就要進城時,遭此橫禍。

不過這件往事,慘烈歸慘烈,倒不至于會讓落梅生突然消失。

風缱雪冷不丁地問:“南山三神劍呢?”

管事納悶:“三神劍?我們只找到了一把神劍,後來送往了鸾羽殿。”

風缱雪看向他的眼底深處,又重複了一次:“南山三神劍呢?”

管事目光渙散,木愣愣道:“我們只找到了一把神劍,不知道其餘三把在何處,此事不歸我負責。”

“那歸誰負責?”

“第十三閣。”

飛仙居分為七七四十九閣,每一閣都有不同的職責。

“第十三閣共多少人?”

“五十。”

“平時主要負責打探消息?”

“是。”

“由誰掌管?”

“老板。”

“現這五十人在何處?”

“天南海北,大家都有不同的事做。”

“沒有一個留在城內?”

“是。”

風缱雪與他錯開視線,淡淡道:“多謝。”

掌事從混沌中回神,稀裏糊塗道:“啊,謝什麽?”

“走吧。”風缱雪轉身,“我們去別處看看。”

璃煥與墨馳都是第一次見識到傳說中的攝魂術,雙雙驚呆,這……大禁術啊!換作旁人也就算了,怎麽風氏的子弟也能練,而且居然就這麽堂而皇之拿出來用,一旦暴露,是會被廢去修為、打出家門的吧?

而謝刃在長夜城時已經見識過一回,所以要稍微淡定一點,在兩人肩頭一拍,漫不經心道:“好用就行,管它禁不禁,實話說了吧,我還偷偷看過《畫銀屏》,那不也是禁書?”

“禁書和禁術怎能相提并論?”墨馳心有餘悸,“而且這有問必答的術法,也太……人人都有深藏于心的秘密,哪能随随便便被窺破?怪不得是邪術,我以後可不敢再看風兄的眼睛了。”

璃煥道:“攝魂術是邪術,邪術必傷身,就你那點雞毛蒜皮的少年心事,哪裏值得專門窺。不過阿刃,你還是勸勸——”

話未說完,謝刃已經随手從攤子上拔下一個糖人,跑兩步追上了風缱雪。

被攤主攔住的璃煥無語問蒼天,你買那玩意幹嘛,我真的已經沒有月錢了!

謝刃将糖人往前一遞:“給!”

風缱雪看了一眼:“太醜,不要。”

“下回給你弄個好看的。”謝刃陪着他走了兩步,小心翼翼地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練攝魂術的?”

風缱雪:“忘了。”

謝刃解釋:“其實我倒不在乎攝魂不攝魂,但邪術畢竟于自身無益,你以後還是少用為妙。”

風缱雪:“省事。”

省事也不能事事都靠攝魂啊!謝刃熱血上頭,很有氣概地大包大攬:“這樣,你教給我,以後這種傷身的活我來幹!”

風缱雪依舊是兩個字:“休想。”

說完之後又懷疑地看着他:“你買糖人送我,就是想學攝魂術?”

謝刃聽得吐血:“你這人怎麽這樣,我才不想學邪術,我是在關心你好不好!”

風缱雪往前走:“不信。”

謝刃深呼吸幾口,不行,要冷靜,要成熟,要寵辱不驚。

然後繼續跑着追上去:“我真的沒有!”

氣死了。

四人又在春潭城中打探一圈,中午正想随便尋一家館子吃飯,迎面就飛來一張攬客傳單,上頭畫着雞鴨魚肉山珍海味,對饑腸辘辘的旅人來說分外有誘惑力。墨馳笑道:“杏花樓,阿刃,這家新開的酒樓倒是與你有緣,賣的也是你的家鄉菜。”

風缱雪聽到之後:“那我們就吃杏花樓。”

這種攬客傳單是不必寫地址的,點燃後就會化作一小簇光暈,晃晃悠悠飄在前頭,将客人領到店鋪中。謝刃還惦記着要重新買個好看的糖人,千挑萬選弄了個穿粉裙子的姑娘,璃煥評價:“你這什麽審美。”

“你懂什麽。”謝刃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光,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底氣,總之充滿信心地就去獻寶了,結果風缱雪只看了一眼,覺得眼睛遭到污染,堅決不肯接到手中。

謝刃:“……”

璃煥站在巷子的前頭,奇怪地說:“咦,這裏怎麽沒路了?”

不僅沒路,而且光暈也消失了,盡頭是一堵黑漆漆的高牆。四人剛開始以為傳單出了問題,沒多想,轉身要原路返回,誰知越走越偏僻陌生,走到最後,更是完全換了另一條路。寂靜的,沒有任何聲音,高聳黑牆夾着一條慘白窄道,白霧缭繞,連一絲風都感覺不到。

風缱雪沉聲命令:“禦劍!”

四道寒光同時出鞘,兩側的牆壁卻也跟着陡然拔高,任憑劍飛得再高,牆總能以同樣的距離阻隔住視線。

璃煥心慌:“什麽鬼東西!”

風缱雪雙目緊閉,從黑牆白霧中,敏銳捕捉到一絲熟悉的怨氣,與在長夜城感受到的相差無幾,便道:“是九嬰。”

“的确是九嬰。”謝刃說,“先下去吧,禦劍怕是飛不出這迷陣,等會兒,那裏好像能看到一座高亭!”

“是城裏的撈月亭!”璃煥喜道,“走,咱們沖破白霧,說不定就能出去。”

劍氣如霜寒,飒飒穿過半空,白霧依舊紋絲不動。風缱雪眉頭微皺,一手拉住謝刃,與他一道落在高高的涼亭頂上——的确是撈月亭,卻不是春潭城裏的撈月亭。

而濃厚的霧也突然在此時開始消散,華光萬裏傾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一座城池就這麽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四人腳下,也有亭臺樓閣,也有小橋流水,小販叫賣,小孩笑鬧,三五游人結伴,甚至還能聞到飯菜酒香。

璃煥問:“是幻象嗎?”

墨馳從袖中取出一枚木镖,按下機關飛入城中,一路打得房檐“咚咚”作響,還險些絆倒了一名賣菜的大叔。

“不是幻象,是真的,不過不對啊,這地方怎麽這麽眼熟,我們是不是曾經來過?”

正說着話,城裏突然就有人開始吵架了,吵得還挺激烈,仔細一看,原來是豬肉攤子的老板娘在教訓自家相公,罵到後來仍不解氣,幹脆扯着他的頭發開始往家裏拽,街坊四鄰聽到動靜紛紛出門,有相勸的,有掩嘴偷笑的,還有趁機偷豬下水的,一時好不混亂。

豬肉攤,老板娘,謝刃腦中轟然一響:“是那座微縮城池!”

酒樓、客棧、小橋流水……可不得眼熟,因為幾人曾經一有空閑,就趴在桌邊專心致志看這群人過日子,只是萬萬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會成為城中人。

城池的圖紙是落梅生親筆所繪,前後共修改百餘次,想來對每一個細節都已爛熟于心。九嬰若附于他身上,想造出一座同樣的城,并不算難。

璃煥驚愕:“他将我們困在這裏,是要做什麽?”

謝刃合劍回鞘:“管他有什麽目的,先想個辦法出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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