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落梅生一直帶着弟子隐在山莊附近,他原本還有些擔心,擔心二人會不會與那些古怪的偶人起争執,卻沒想到還不到一頓飯的工夫,謝刃就将烏留須拎了出來,往前一丢:“給!”

烏留須趴在地上,四肢只能輕微移動,折騰不出大動靜,只有慘叫聲痛苦至極。落梅生又驚又疑:“他在裏頭受刑了?”

“移魂移到一半,被我們打斷了。”謝刃道,“現在不僅骨頭生花,連靈脈也全被釘損,想要活命,只有靠梅先生親自動手,替他重新捏骨塑筋。”

烏留須滿口鮮血,哀求地看向落梅生:“主人……主人,饒命。”

他之所以會背叛飛仙居,全是受利益所驅,本就是貪生怕死愛慕錢財之人,哪裏甘願就這麽喪命,所以還沒等落梅生問,就已經将所有事一五一十、竹筒倒豆一般吐了個幹淨。

當初金蒼客委托飛仙居尋找南山神劍,烏留須身為第十三閣的弟子,自然也分得一些任務,而就在他即将出發尋劍的前一天,另一個人卻暗中找上門,問他願不願意接私活。

烏留須道:“那人便是幻術大師,魏空念。”

魏空念許下的價錢不低,也是要買南山神劍。烏留須當時琢磨着,南山神劍一共有四把,金蒼客只要一把,那倘若自己撞大運,碰巧找到其餘三把,豈不是能大賺一筆?便滿口答應下來。

“魏空念可有說明,他背後的人是誰?”

“這……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烏留須道,“與我聯系的,一直是魏空念,我也不知道他收集南山神劍的目的。後來玄花霧襲擊了仙船,我還抱有僥幸心理,覺得或許與魏空念沒有關系。但後來,主人,整個飛仙居都開始查神劍的事,我才知道大事不妙,得快些跑。”

從飛仙居到大古翠嶺,這一路抓捕他的除了飛仙居,還有魏空念。

烏留須繼續道:“他先前未殺我,是因為我有飛仙居弟子的身份,方便随時為他查探更多消息。現在我既成了飛仙居的叛徒,對他來說,自然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

“你倒是個明白人,可惜選錯了路。”謝刃搖頭,又對落梅生道,“魏空念利用幻術逃脫,現在也不知躲去了何處,梅先生可否盡快将這件事傳書告知各大門派,讓他們提高戒備,聯合追捕?”

“好。”落梅生道,“謝小公子放心,我馬上就差人去辦。至于這烏留須,我就先帶回飛仙居發落了,不知二位下一步要前往何處?”

風缱雪問:“魏空念是金家的門客,消息傳出去後,各方勢必要前往鸾羽殿讨個說法。現在金泓父子正在怒號城尋找九嬰的首級,那金洲父子呢?”

“金聖客作為鸾羽殿大殿主,近些年大多數時間都在閉關,而金洲身為他的獨子,自然也要留在家中護法,這對父子并未加入讨伐九嬰的隊伍。”

“那我們也去春潭城吧,看看金家的動向。”風缱雪道,“還有,請梅先生速速傳書前往怒號城,提醒金泓父子多加留意,實在不行,也可多找一些幫手,免得橫生枝節。”

聽他這麽一說,落梅生還沒答話,謝刃先開始頭疼,也不知何歸的搶頭大業目前走到了哪一步。狐朋狗友可全是聽了自己的意見,才跑去怒號城埋伏的,而血鹫崖原有的那顆頭已經被正道衆人取走了,留下一個枯巴巴的血骸潭“等新米下鍋”……啧,也只能盼着何大宗主能有點本事,再有點運氣,順利幹完這票,千萬別因為此事再來煩自己。

“阿刃,謝刃!”風缱雪拍拍他的臉,“飛仙居的人都走了,你怎麽還在發呆?”

“哦!”謝刃回神,趕忙與他一道去追。

落梅生特意給兩人留了艘最好的機甲,風缱雪靠在陽光下,将謝大勝與白牙都放了出來,想起新收的這位愛子還沒有名字,對了,什麽性別來着……他拎起小獸後腿一看,哦,愛女。

“你再給他取個名。”

謝刃脫口而出:“這還不簡單,謝大利!”

“跟我姓。”

“……”跟你姓啊,跟你姓就要認真對待一下了。謝刃挪到他身邊坐,充滿父愛地雙手捧起白牙山獸,本想着既然是閨女,就得起個文靜缱绻浪漫好聽的名字,結果愛女太彪悍,哈着氣兇神惡煞一呲牙,謝刃眉毛都皺起來了:“不是,這表情怎麽跟猛張飛似的。”

風缱雪拍板:“那就叫它風小飛。”

謝大勝,風小飛,兒女雙全。

謝刃道:“挺好。”

兩人在掌心各自托一個,有一下沒一下逗着玩,頭頂秋陽照得人挺舒服,沒過多久,白牙就呼呼睡着了,肚皮一起一伏,帶得謝刃也犯困。

風缱雪取出一張薄毯,替他輕輕圍好之後,便起身去了另一艘機甲小船。

“上仙。”見只有風缱雪一人前來,落梅生行禮,“找我有事?”

“與九嬰無關,私事。”

“上仙請講。”

落梅生将他讓到上座,态度恭敬地準備聽。

風缱雪的話卻卡脖子,主要是黃衣偶人那句“幹點別的”實在太語重心長,而後來謝刃的解釋,也很有幾分“不管你寫得多爛我也喜歡”的意思,所以他對自己的作詩水平難得産生了質疑。

斟酌一番,方才很周全地開口:“我有一位朋友,上回也想去仙船游玩,但他沒有錢,窮得叮當響,所以就寫了首詩。”

這樣就僞裝得很好了,沒有錢,窮得叮當響嘛,肯定不會是瓊玉上仙本人。

落梅生細問:“不知這位朋友寫了什麽詩?”

風缱雪道:“好大一艘船。”

落梅生充滿疑惑:“……好大一艘船?”

“算了。”風缱雪站起來,“我回去看看阿刃。”

“上仙!”落梅生叫住他,“我這人最愛詩,上回仙船雖說出了亂子,但詩并無錯,所以我還是将所有入選者的詩文都集結成冊,一直随身帶着,上仙可要看看能否找到那位朋友的詩?”

風缱雪伸手:“拿來。”

落梅生趕忙奉上。

詩集不厚,一共就八十首。

八十首中,就沒有一首能讓瓊玉上仙從頭到尾看明白的,句子都花裏胡哨得很。

落梅生小心觀察着他的神色:“若詩集裏沒有,那或許是我沒注意,看漏了,真是對不住。”

風缱雪将詩集還回去:“沒事。”

他回到自己的機甲,“咚”一聲踩到甲板上,驚醒了正在睡覺的父與女。白牙前爪抓地,後背弓起,使勁伸了個懶腰後,便慢吞吞挪到另一頭繼續睡。謝刃也活動了一下筋骨,伸手:“拉我一把。”

風缱雪将他的胳膊拍下去:“不許動,我問你一件事。”

謝刃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只能半眯仰頭看着面前光芒萬丈的小神仙:“好,你說。”

“不準騙我。”

“嗯。”

“票是哪來的?”

“什麽票?”

“登仙船的票。”

“……”

“說。”風缱雪踢踢他的腳踝。

“票吧,就……哪兒來的,得看你剛才是不是跑去那邊問了。”謝刃伸手指着隔壁,勇于甩鍋,“你說落梅生什麽眼光,我家阿雪那麽好的詩,他居然直到最後一天也沒把票送來,我就奇了怪……啊,別掐我,我說我說,我說實話!”

風缱雪蹲在他面前,稍微放輕了一些力氣:“嗯,你說。”

“我買的。”

“……”

謝刃小心握住他的手:“我那不是怕你不高興嗎,況且璃煥與墨馳都上船了,咱們總不能在下頭看着吧。”

“我的詩真的不好?”

“我覺得好,反正我愛看。”謝刃順勢把人抱進懷裏,又用雙腿圍住,“至于旁人,管他們呢。他們不愛看,我倒高興了,我家阿雪的詩,憑什麽白白送出去,将來都給我留着。”

風缱雪在他肚子上錘了一拳。

謝刃嘻嘻笑,又在耳朵邊蹭蹭:“以後我陪你一起寫。”

風缱雪賭氣:“不寫了!”

謝刃問:“真不寫啦?”

“嗯。”

謝刃在他背後順毛,遺憾地說:“唉,那可真是文壇一大損失。”

風缱雪被他逗得又氣又想笑,還有些惱羞成怒,于是側頭用力在對方脖頸處留下一圈牙印,随後又雙手捧住他的臉頰,一點一點地往過親。

謝刃閉上眼睛,與他慢慢加深了這個吻。此時陽光正大片傾瀉在甲板上,謝刃靠坐在船舷下,單手摟着懷中人,而風缱雪則是半伏在他身上,下巴稍微擡着,雪白衣衫層層鋪開似花。

落梅生剛出來就看到這一幕,險些被驚得閉氣,還以為自己又入了另一個颠倒幻境,結果并不是。他其實是想找風缱雪再說一說詩文的事,但現在顯然不能說了,折返船艙時由于過分匆忙,還險些将他自己絆了一跤。

先前确實疑惑過,為何堂堂瓊玉上仙會隐姓埋名前往長策學府,如今看來,竟然是為了愛情!

落梅生見多識廣,對新事物的接受程度還是十分良好的。所以他很快就推出了,方才上仙所說“寫詩的朋友”,十有八九就是謝刃!

還在上學的少年郎君,身上沒多少錢,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謝小公子素日裏吊兒郎當的闖禍精形象,也相當符合聽起來毫無文采的“好大一艘船”!

真相一定就是這樣了。

落梅生毫不質疑地想着。

謝刃:真的冤。

…………

機甲隊伍抵達春潭城時,關于“鸾羽殿的門客魏空念與南山三神劍”有關一事,已經在修真界沸沸揚揚地傳開了。甚至連銀月城風氏也派人前來協查,派的還是大公子風初止,其餘門派也不是傻子,一看如此陣仗,猜到鸾羽殿這回犯下的事定然不算小,于是連靈器都顧不上再買了,紛紛收拾包袱走人,免得到時候神仙打架,自己遭殃。

風缱雪道:“這裏變得冷清了許多。”

“鸾羽殿雖說比不上風氏,可也是盤踞多年的地頭蛇,沒幾家能惹得起。”謝刃扛着劍,“聽說風氏的人已經将鸾羽殿圍住了,咱們也趕過去看看。”

風缱雪轉頭問:“梅先生呢?”

落梅生看着兩人毫不避諱牽在一起的手,覺得自己好像跟得有些明晃晃,即便是為了正事,那也完全能換一條路走,何必湊在人家有情人後頭,便自覺先回了趟飛仙居。

“主人。”管家疾步迎上前,“您回來了。”

落梅生将披風遞給他:“家中近日如何?”

“一切都好。”管家壓低聲音,“就是聽到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說鸾羽殿那頭,似乎出現了奇怪的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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