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棗紅馬被牽出馬廄,送到奚慈的院子裏。

“對嘛,它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奚慈戴着一頂遮陽的紗帽,從寬大的袖口裏伸出右手,摸了摸大馬的鬃毛。

她心滿意足地發表感慨時,軍府的仆役送來一筐鮮美的青草,放在大馬面前。棗紅馬輕扇着烏黑的睫毛,優雅地低頭卷起草葉。

“鹞巾……”白茶抿緊的唇間發出一聲嘟囔,想起了馬兒的主人。

奚慈問:“它叫遙金嗎?”

此時沒有別人在場,白茶向她解釋:“夫人很喜歡它,說鹞巾的毛色和一種獵鹞的翎□□似,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行動時都像霞巾禦風。”

“哦”奚慈沒怎麽聽明白,指着鹞巾脖子下的銀鈴說:“把那個摘下來吧,挺貴重的東西,萬一丢了多可惜。”

白茶覺得也對,從鹞巾的革帶上解下鈴铛,交給奚慈。

沉甸甸的銀鈴像個大梨,被她們拿來拿去也沒發出什麽聲音,白茶完全沒有察覺其中的異常。

“讓鹞巾待在這裏吧,拴在那邊的樹上,說不定還能保佑侯爺呢!”奚慈輕輕抛着銀鈴說,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裏面的秘密。

昨天做了噩夢後,白茶雖然表示‘她什麽也做不了’,大夫來的時候,白茶卻顯然有了變化,不止跟着大夫去渝西侯那裏,還等在旁邊遞針送藥。

奚慈把自己關在卧房裏,翻來覆去地研究鈴铛。鈴铛鑲玉的部分和銀制部分之間有一圈突起,往一邊轉動時正好卡進一條凹槽。奚慈轉開卡槽,鈴铛立刻松開成了兩半,積累在細縫裏的塵屑紛紛掉在她的手背上。

空心的鈴铛裏面擠着兩個東西,一個是烏黑的小銀球,另一個是蠟油包裹的丸子。正是這兩個東西擋在一起,才讓鈴铛無法順利發出聲音。

奚慈拿出那顆裹着蠟油的丸子,不用說,它就是渝西侯在等的靈藥。侯夫人沈蝶在怎樣兇險緊迫的情形中留下了它?奚慈無法猜想,老天總算沒有辜負她在絕望中的希望。

和用大夫的小蜜丸做成大丸子不同,奚慈把蠟油裏的藥丸分成了幾小份。她記得大夫說過,賀知華的五髒已經受損,只能一點點地加大藥量。

“夫人!”白茶驚恐地跑進來,在緊閉的房門外急得直跺腳,“夫人,侯爺吐血了,你快去看看!”

奚慈心裏一驚,把還沒合上的鈴铛和雜物掃進妝臺的抽屜裏,放好藥丸後拿了一點帶上,急忙跑出去。

奚慈一出現,圍在賀知華門外的親衛和侍從都低頭散開,大夫手忙腳亂的身影趴在賀知章床邊。“侯爺還好嗎?”奚慈喘着鼻息走過去問。

“夫人,卑職該死,”大夫站起來渾身發抖,“侯爺突然病急……卑職不知道怎麽會這樣,卑職剛剛才給侯爺服過靈藥……”

奚慈繞過可憐巴巴的老頭,探身看見賀知華的嘴和鼻子四周有烏黑的血跡,轉了轉眼睛對緊跟她的白茶道:“去打熱水。”

白茶走了,奚慈在床邊坐下,碰碰賀知華的手指,柔聲叫:“侯爺!” 她看見大夫喂藥的尖嘴小碗還放在桌上,伸手拿過去把捏碎的藥丸灑在裏面,輕輕晃了晃藥汁對大夫說:“來幫我喂侯爺吃藥。”

軍府裏的消息傳得很快,聽說侯爺病危,梁伯新和幾位軍官都趕來了。奚慈沒有否認賀知章病危的說法,渝西侯服藥後病危,恰好是李煥長希望聽到的消息。

一陣凄凄哀哀後,奚慈留下梁伯新做個商量。如果她是在這裏唱戲,就需要有人給她搭戲。和賀知華一起出京巡邊的大小官員有六人,除了賀知華受傷必須留下,其餘幾位耽擱了一段時間後又重新上路了,也不能因為渝西侯把大家都困在甬城。既然梁伯新主辦甬城事務,奚慈只能麻煩他。

梁伯新坐在賀知華的外廳裏,面色焦愁地說:“夫人,我親自審問過抓來的支孟匪寇,想找到解毒的辦法,結果毫無發現。卑職打算再派人去找一找名醫,請夫人稍放寬心。”

奚慈以為他會問賀知華的後事,到了這個時候不都這樣嗎?應該是怕犯忌諱吧。“侯爺病了這麽久,梁大人受累。”奚慈客氣地說。

“只要侯爺能康複,卑職再累也值得。”梁伯新一絲不茍地回答。

奚慈突然道:“對了,說到感謝,上次将我從匪寇中救出來的軍官是哪位呢?”

梁伯新微微一想,“噢,是校衛覃明史和郎将劉乾。”

奚慈道:“請梁大人替我向二位致謝。”

梁伯新接口答應。他很想問:如果侯爺死了,是否要運屍回京安葬?這裏頭要做的準備可太多了,只是奚慈不開口,他就沒法提。

奚慈當然沒有考慮過運送屍體這種事,她只想知道覃明史和劉乾當中,哪個才是李煥長的眼線?

天氣越來越冷,渝西侯在緩慢地恢複。

日頭靜好的院子裏,賀治華臉上的黑氣在慢慢消退,院子外面,梁伯新也在日以晝夜地為渝西侯準備五寸楠板的防腐棺材,能翻山越嶺的六輪鐵轅拉車……幾乎每個人都以為渝西侯必死無疑。

“鹞巾,你胖了。”奚慈把裝好的銀鈴挂回棗紅馬身上,輕輕一動,鈴铛就發出清脆的聲音。

“夫人,不是怕丢了嗎?”白茶問。

“我們鹞巾還是帶着鈴铛更俊,對不對?”奚慈露出調皮的笑容,白茶也沒有辦法。

“啊!”奚慈長透一口氣,穿過綠樹仰望蔚藍的天,半是憂心忡忡地說:“就在甬城一直待下去也不錯呢。”

白茶能聽懂她的意思。甬城路遠,公子鞭長莫及,她在這裏就是受人敬重的侯夫人,自在無憂。本來白茶也不覺得,忽然發現自己也過慣了似的,忍不住偷偷一笑。

一個面熟的仆從走到她們附近,小聲低着頭說:“夫人,外面有位霍公子要見您。”

奚慈一臉茫然,她在這裏哪有熟人?白茶目瞪口呆地問:“他是不是年約二十,個頭挺高的?”

仆從點頭道:“他說是夫人的表弟。”

奚慈目瞪口呆,為什麽會出現沈蝶的表弟……他是特意趕來戳穿她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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