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乖了
慕南風喂着喂着,懷中的腦袋一沉,素弦心事暫時了結,喊得累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素弦嬌貴又任性的一面,慕南風從前鮮少能見着。慕南風卻絲毫不驚訝,他這個在外光鮮亮麗的師尊,本質便是如此天真。慕南風幾乎難以想象,就是這樣天真幼稚的人,處心積慮撫養了他百年,只為了剖出他的內丹。
懷中人睡得安穩,慕南風微微擡手,他便不滿地蹭了一下,低聲哼着,抱緊了不讓慕南風離開。
素弦面容精致,睡着了,便安然如幼童。慕南風的食指輕點在他的眉頭,揉開他眉間難過的褶,劃過他的眼睛。脆弱的眼球輕輕顫着,似是被壓得難過了,暖融融的,觸感極佳。
只要狠狠按下去,這內心腐壞的師尊,就會體會到和他一樣,被信任之人背叛的痛。
慕南風想着,忽然仰起頭,笑得身子顫抖。
他笑自己到現在都下不了手,也笑素弦到現在,還能沒心沒肺地信他。從荒謬的望日之約,到他每一句應許……素弦竟然全都當真了。
素弦在睡夢之中,察覺到眼上的力送了,舒服了些。只是摟着他的人在顫抖,他睡得不開心了,便自力更生,白生生的雙臂勾出,摟住了那人的腰,禁锢住了,不許他動。
那人似是無奈,撥了他幾下,素弦脾氣上來,硬抱着人不讓動。那人努力了幾下,見撥不開他,只好放松了身體,任他抱着睡。
素弦贏了這場小小的紛争,心情極佳,唇角微微抿着,睡得更加昏沉。
——睡得過于沉了。
素弦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仙尊呆滞地跪坐在床上,頭發亂糟糟地散下,掖在裏衣裏,俏皮地露出幾縷。他眼中盛着滿滿的難以置信,可憐極了。
慕南風忍俊不禁,給他理好衣裳,開口喚他:“師尊。”
殿外朝陽如火,素弦怔怔地盯了許久,眨了一下眼睛,看向慕南風的時候,差點沒哭出來:“今天是……”
“望日。”慕南風肯定了他的猜想,看着素弦眼中最後一抹希望熄滅,輕咳了一聲,在素弦看不見的角度彎了彎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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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起笑意,手指挑起素弦藏進裏衣的墨發,輕柔地放它們出來:“師尊不是還有個願望嗎?實現了再死。”
·
清明峰許久無人來訪了,今日忽然來了一架車。
梅毓見到來人時,有些驚訝,很快笑了:“小素弦怎麽來了。你來得巧,九離剛傳訊說,明日就回來了,你差點被他逮個正着。”
他語氣淡然,好似全然不記得前幾日的事了……師兄的天罰如此嚴重嗎。
陸九離不願讓這位大師兄和自己多接觸,說他們在一起太能惹麻煩。素弦不懂,只隐約知道,梅毓的天罰和原主脫不了幹系。
慕南風下了車,朝梅毓行禮,神色晦澀難明。
素弦緊随其後,想讓他扶自己下去,用力過猛,一個坐不穩,差點摔了下去。
慕南風壓着他的肩,讓他安穩坐在鋪了軟墊的車廂:“地面堅硬,師尊恐怕沒力氣待。”
都到這種時候了,至于這麽揭他短嗎!
素弦氣壞了,原主怎麽教的徒弟,當初那麽好揉的小孩,歪成這種壞心樣子了!
他氣得眼角飛紅,掃了慕南風一眼。慕南風心中一動,沒等他多看一會,素弦已收了神情,扶着車門看向梅毓:“我來給師兄賠不是……雖然你不記得了。”
梅毓聽着,溫雅點頭:“确實記不得了,不過小素弦的心意,說什麽也不能拒絕。”
素弦眼中透出清淺的笑意,轉瞬即逝。
慕南風從車中取下一個玉盒,打開了呈給梅毓,裏面裝着兩只竹篾編的小兔子。活靈活現,除了綠了點,十分神似真兔子。
素弦小時候不肯和小孩子們一起玩,獨自待在家裏,學了不少小玩意。修真界與他原來的世界相差很大,好在竹篾容易找,清淨峰就藏着一大堆。
“前些天叨擾師兄了,以後不會了。給你一只兔子賠禮。”素弦語氣平靜如水,闡述着事實,“至于另一只……前些天我頂撞了宗主師兄,等他回來時,請師兄代我交給他。”
梅毓似乎察覺到不對,笑容淡了些:“九離明日就回來了,你親自給他。”
可他沒有明天了。素弦餘光裏瞟見了慕南風,手指緊了緊。
真到了這種時候,素弦反而平靜得可怕。他素來不敢說謊的,恐怕是梅毓太過親和了,他竟面不改色地扯了個謊:“還請師兄代我……朝他賠不是。”
這話像是透支了素弦所有與人打交道的勇氣,他說完後,便縮回了車廂裏。
慕南風将盒子交給梅毓,笑得恭謹:“師尊說,盒子也是好東西,送給您,不給宗主師伯。”
梅毓收下盒子,笑素弦差別對待。
仙禽拉着車絕塵而去,梅毓捏着靈氣充裕的玉盒,總覺得奇怪。
這個不知道名字的師侄……是不是對小素弦保護得太過了?那态勢,恨不得時時刻刻,将他圈禁在自己的視線內一般。
·
靈禽停在清淨峰前,車廂內一片死寂,沒人動彈。
素弦靠在軟墊上,狀似無意地瞟慕南風。後者發覺了,卻沒動彈。
他說,望日殺師尊。如今已經到了望日,日頭已近晌午,他也沒看出素弦有什麽好藏的。他期待了許久的秘密仿佛并不存在。他還說,師尊實現了願望便殺了他,如今他們已經去過了清明峰,他該動手了。
師尊倚在一旁,沒有一絲動靜,仿佛已經接受了命運。
事到如今,遲疑不決的人竟然是他。慕南風自嘲着,卻發覺衣袖被人輕扯了一下。
素弦猶豫着,低聲道:“如果我說,我的願望其實不是去找師兄……你信嗎。”
他原本是想着,讓慕南風幫他找找取出內丹的法子。只是一醒來就這時候了,他反而更想好好朝梅毓道一下別。雖然他可能很快就忘了。
所以他朝着慕南風提出,去一趟清明峰找梅毓。然後再說內丹的事。要是能成就賺了,不能成也保本。
慕南風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心道這時候還讨價還價,素弦果然心思不純,暗地裏松了口氣。
他看着素弦,似在沉思,實則觀察着素弦的表情,看他眼中糾結反複,期待地看着自己。欣賞夠了美人半遮半掩的緊張,慕南風才淡淡道:“你說了,我就信。”
素弦眼睛亮了起來,仿佛點燃了星火。他忽然想,他之前是不是錯怪慕南風了,他好大度。換成自己被這麽戲弄,肯定不會答應的。
他壓着慕南風的底線,不自覺地一點點試探:“我還有一個請求……”
慕南風笑着看他:“得寸進尺了?”
素弦眨眨眼,乖了。
被拒絕了,但還是開心。他都要死了,能多賺一點都足夠快樂。
“我的願望……幫我找取出內丹的法子吧,”素弦眼睛亮亮的,看着慕南風時,仿佛已經忘卻了,他們是即将兵刃相見的仇敵,“我想把它還給你。”
不是被挖出,而是還給他。
慕南風滿以為,素弦的願望,會是殺了哪個作惡多端的魔修,或是照顧玄幽宗的誰,甚至可能是放過他的傀儡偃月。從來沒敢想過,素弦會想還給他內丹。
他以為這人毫無悔過之心,到死都不會覺得,拿了他的內丹是錯的。結果在他不知情的時候,他恨的人,在他最恨的地方,偷偷悔過了。像是一拳砸到了棉花上,慕南風胸中悶悶,有點委屈。
“別說挖出來……我怕痛。找找旁的法子,好嗎?”素弦說着,眉頭皺起,仿佛再次經歷了剖去內丹的痛苦。他剛穿越來時,在夢裏經歷了一次,太難過了,他祈禱自己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全都不要再感受那種痛了。
他眉頭蹙起,仿佛在經受極大的折磨。慕南風思緒一片混亂,微微偏過頭去,故作冷淡:“你只有一天。若是找不到……”
想到被挖去內丹的痛,素弦更愁苦了,他拼命地想着,朝慕南風這個好說話的吃人怪物讨饒:“那你能殺了我之後,再把它挖出去嗎?”
反正死都死了,慕南風再怎麽兇殘地挖,挖的也是原主的身子了。就算他要吃掉,吃的也是原主,關他素小弦什麽事。
素弦偷偷的算計,慕南風看在眼裏,卻沒能狠得下心拒絕,只淡淡應了聲,當做勉強答應。
“那你能殺我殺的輕一點嗎?”素弦又想起了一個大問題,它也關系着他死前最後的幸福。
慕南風:“……可以。”
素弦心滿意足地眨了一下眼睛。但很快,他又想起另一個關乎他死前幸福的問題。
“那你……”
“……可以。”
……
一刻鐘後。
“你……”
慕南風忍無可忍:“夠了,別說了。”
他來殺人,卻聽了無數奇怪要求,世上恐怕沒有他這麽苦澀的殺人兇手了。
他态度強硬了些,素弦輕輕一驚,眼中閃過畏懼,失落地垂下頭。慕南風看在眼中,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對他做了多過分的事。
素弦低着頭,薄唇輕動着,聲音細微而真摯:“最後一個請求……可以嗎?”
慕南風:“……”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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