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理由
“啪!”
書本猛地閉合的聲音傳來,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轉頭看江豈。
江豈摘下眼鏡,扔在面前的茶幾上:“你們太吵了。”
阮予邱回過神來,連忙将自己的衣服下擺往下扯。
江母剛才看清了他腰上的淤青,知道傷到什麽程度了,便也不再勉強,由着他放下了衣服,朝江豈不滿道:“大白天的,說話也能吵到你!”
“秋秋我們走,別惹着這個活閻王了。”她一邊拿起了茶幾上的工具,一邊朝阮予邱說道:“家裏還有些活血化瘀的藥,我待會找出來,你帶回去用,現在真的不疼了吧?”
阮予邱的傷沒有她想象的嚴重,不像江豈之前那個樣子,她也放心了不少。
“不疼了,我們走吧。”阮予邱連忙說道,他到現在都沒敢看江豈。
江母應了一聲,提起籃子,又分給他一把花剪,興沖沖往前走去:“秋秋快來,我帶你去看我們家花園,可好看了,快過來。”
阮予邱連忙跟了上去。
陽臺上一下子少了兩個人,頓時空曠不少,江豈轉頭看向旁邊的江衡。
“別催我,我現在就走。”江衡舉起了雙手,作出投降的姿勢,說完便立刻退了出去,還替他拉上了門。
陽臺剎時安靜下來。
江豈滿意了,重新拿起桌上的眼鏡,戴好後,低頭繼續看書。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剛才真的太吵了,哪怕現在陽臺已經安靜下來,江豈還殘留着後遺症,總覺得耳邊還有聲音。
他看了一會,什麽也沒看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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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莫名升起一股燥意,江豈将書扔在茶幾上,擡眼想放松一下,卻正好看見,遠處的花園中,阮予邱和江母正在挑揀花朵。
阮予邱穿着一身白衣長褲,微微彎着腰,手裏拿着剪刀,神色認真地剪下一只粉色玫瑰,似乎不确定自己剪得正不正确,他擡手将玫瑰舉了起來,朝江母問了一句。
午後陽光溫和,帶着絲絲暖意,花圃中央的少年長身而立,細瘦白皙的胳膊高高舉起,指間開出了一朵淡粉色的玫瑰。
江母不知道說了什麽,他臉上得疑惑轉變成笑容,将手放了下來,然後低着頭,小心地不踩到其他花朵,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将粉色玫瑰放在花籃裏。
桌子齊他腰間,離開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他立刻彎下了腰,手扶着桌子,身體半躬,臉上皺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腰上的痛感緩和下來,他才慢慢直起身體,呼出了一口氣,轉身向別處走去。
撒謊精。
江豈垂下目光,拿過桌上的書繼續看。
片刻後,又緩緩擡了起來。
江家的花園很大,品種也多,有專門的園藝師打理,看起來美觀又舒服。看得出江母是非常喜歡這裏,興高采烈地帶着阮予邱逛了一圈,半個多小時後,兩人才提着一籃子花出來。
随後江母又帶着阮予邱,按她之前在花藝師那裏學過的技法,修剪花枝,處理花朵,插花裝飾,兩人一起讨論合作,再次完成了一件不錯的花藝作品。
等剩餘花枝收拾好後,也到了做飯的時間。
江母很高興,興致勃勃地說她今天要親自掌廚,給大家燒一桌子好菜,還問了阮予邱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或者忌口的,平時在家自己會不會做飯?
阮予邱沒什麽忌口的,什麽都可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說,不會做飯,只煮過餃子。
他以前吃飯是有專門的廚師燒的,沒有機會去廚房,來到這裏後,也不能天天吃外賣,于是也學會了自己煮些速凍食品,雖然煮的次數也極其少,通常都是他買,于曉磊煮。
沒想到,江母聽到這話,立刻說道,那今天就一起包餃子,讓秋秋煮!
說完不等阮予邱反應,便迅速招呼廚娘拿食材調餡料,自己去拿餃子皮。
江家的廚房,自然什麽都有,廚娘手腳也麻利,不一會兒,餃子皮和調好的各種餡料都放在了客廳的餐桌上。
江母有心要讓阮予邱和其他人熟絡起來,便把江豈、江衡還有江父都叫了過來,命令他們趕緊包,她和廚娘去做晚飯,飯做好之前,餃子都要下鍋。
于是,他們四個男人圍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的各種餡料和幾疊餃子皮,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還是江衡率先開了口,嘗試着問:“你們會包嗎?”
江豈和江父看向他,一副“你在說笑”的表情。
江衡意料之中,不作指望,目光投向阮予邱。
作為讓江母有了包餃子這個想法的人,阮予邱有些心虛,小聲回答:“會煮,不會包。”
江衡立刻喊了媽,但媽說,這麽簡單的事情,還需要教?自己看看視頻不就學會了嗎?
江衡無法,只得打開了液晶顯示屏,搜索包餃子視頻教學。
視頻播完一遍後,江衡說自己學會了,江豈和江父雖然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明顯都是一副不在話下的樣子,阮予邱在腦子裏面過了一遍步驟,也點點頭,說可以了。
于是江衡關了電視,衆人洗手後便開始包。
等到他們包了第一個餃子之後,餐桌上再次沉默了。
阮予邱手上的餃子是最好看的,一水兒的順褶,和剛才視頻裏的沒什麽兩樣,江衡包的也不錯,褶沒有那麽好看,但也過得去,江父的就不太行了,歪七扭八的,只能說是成了型。
而江豈,他的餃子沒有褶,或許是本來有褶但後來消失了,現在只是閉合的一團,在衆人的目光中,又慢慢張開了。
完全沒有型。
特別是阮予邱坐在他身邊,兩人手上的餃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江父嗤笑了一聲,五十步笑百步,也滿是嘲弄。
“多沾點水。”阮予邱小聲說道。
江豈默不作聲,放下了這個失敗的作品,重新拿了一個新的餃子皮。
這次他沾了不少水,但餡料放進去後,皮還是裂開了。
“少放點餡料。”阮予邱又說。
江豈便又重新包了一個,沾了很多水,餡料也很少,還是裂開了。
阮予邱沒說話,偷偷看江豈的臉色,他這邊手沒停,現在已經包了七八個了。
他沒說話,江豈卻問了,聲音平平的:“這次是什麽原因?”
阮予邱愣了一下,才趕緊回答他:“要捏出幾個褶,好固定一點,就不會裂開了,像這樣。”他說着便動手快速包了個樣品,手指靈活,形狀完美。
江豈看了一眼,低頭又拿了張餃子皮。
阮予邱低頭看着他的手,掌心寬大,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這麽好看一雙手,怎麽就包不好餃子呢?
他眉頭微蹙,看着江豈的手将餃子皮的一面捏出一個褶,又散開,再捏出一個褶,再散開,然後這雙手頓了頓,換了個方向,再次捏褶,再次散開。
“像這樣,”阮予邱拿過他手上的餃子,“這邊的皮像花一樣折疊,折完了再把它和另外一半粘合在一起,這樣就好了,看。”
阮予邱将快速包好的餃子放在手心,展示給江豈看,卻不見對方有任何反應。
他這才意識道,剛才他看江豈的手繞得慌,一時心急,站起身湊過去,搶過了他手中的餃子。
阮予邱腦袋一懵,看到他的手下方,就是江豈的手,這雙手還維持着包餃子的姿勢,比他的大了許多,和他挨得很近。
真的很近,他都能感受到對方手上的溫熱氣息。
然後這雙手緩緩放了下去,與他拉開了距離。
阮予邱回過神來,立即丢下了手中的餃子,站直身體:“我就是示範一下,你,你……”
他想說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要碰你的,但是江父和江衡都在這裏,都正在看着他,他說不出口。
“嗯,”江豈突然應了聲,淡淡道,“包得很好。”
聞言,阮予邱愣了一秒,随後才小聲“哦”了一下,坐回了凳子上。
江豈也不再多言,重新拿起餃子皮,低着頭照阮予邱剛才教的動作,重新開始捏起來。
阮予邱偷偷看着他,見他捏出的褶又一次裂開,忍不住小聲說道:“我剛剛看下一個視頻封面,好像是另外一種包法,不然換那種方法?”
江豈轉頭看向他的手,示意他動作。
阮予邱連忙拿起了餃子皮,想着剛才那個視頻的圖片,手上一捏一合,果然包出了一個馬蹄狀的餃子。
他笑了起來,一邊重新示範,一邊說道:“把餃子兩邊對折捏緊,然後把頭尾沾合起來,像這樣子。”
這種餃子不用捏褶,江豈包起來應該輕松一點。
果然,江豈自己試了一遍,終于自己成功包出了第一個合格的餃子。
“對,對,很好看!”阮予邱欣喜道,比自己包出了那麽多好看的餃子還要高興。
但江豈表情依舊沒有什麽起伏,又迅速地拿起另外一片餃子皮,邊包邊低聲道:“不早說。”
之前也沒想到,您學不會捏褶的餃子啊,阮予邱幹笑了兩聲。
四個人一起包,速度便快了起來,加上包多了,手法也熟練了許多,不一會兒,第一疊餃子皮就包完了。
阮予邱将包好的一碟餃子拿到廚房,江母詫異道:“為什麽有幾個不一樣的餃子?”
他笑着說那是江豈包的,江母便反應了過來,偷偷問他,是不是江豈不會包打褶兒的。
阮予邱驚訝,江母狡黠地笑了,說了句“我就知道”,然後便把廚房交給了他,自己出去和廚娘折菜去了。
阮予邱在廚房裏的經歷有限,江家的設備又都和他之前用過的不一樣,看起來就大了很多,他有些緊張,腦海中回想着之前做的步驟,笨拙地開了火,又給鍋裏倒上水,便站在鍋邊等着。
幾分鐘後,水還沒開,門卻開了。
阮予邱轉頭看過去,見是江豈進來了,他手裏拿着一碟餃子,應該是他們剛才又包好的。
江豈看他一眼,沒說話,将餃子放到臺面上,然後轉身出門。
阮予邱便回頭繼續等着水開。
沒想到江豈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別湊那麽近。”
“嗯?”阮予邱回頭,明白了他的話後,解釋道,“我要看水有沒有開。”
說着他便又一次看向鍋裏,透明鍋蓋上都是水汽,看不清裏面,以阮予邱淺薄的經驗,他小聲嘟哝道:“應該是開了吧。”
這樣想着,阮予邱便伸出了手,小心地捏住蓋帽,要把蓋子揭開。
然而在他揭開一瞬間,他的另一只手臂突然被人拉了一下,身體被拉得向旁邊踉跄了兩步,避開了迎面而來的水汽。
但那鍋蓋的那只手還是被灼到了,淨白的小臂泛起了一層紅色。
“說了別靠那麽近。”
低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阮予邱擡起頭,見江豈正皺眉看着他紅了的手臂。
“我沒想到這麽大水汽……”阮予邱吶吶說道,他們在宿舍煮的時候都沒有大水汽。
江豈松開他的手臂,看着鍋裏沸騰的氣泡,說道:“火關小點。”
“哦。”阮予邱依言走過去,将火調到了低檔,然後又回頭看向江豈,似乎在等待他下一步的指令。
“你不是會做嗎?”江豈看着他,沉聲問。
阮予邱反應過來,連忙将餃子倒進了鍋裏,又用筷子拌開,再轉過身時,江豈已經不在廚房了。
他回頭,看着鍋裏兩種不同的餃子被熱水煮得輕顫,又将鍋蓋蓋上,這才覺得,剛才被水汽灼到的小臂又紅又熱,而剛才被拉着的另一只手臂,同樣在隐隐發熱。
不一會兒,廚娘就進來了,她看了一眼阮予邱的餃子,笑着說好得差不多了,然後幫他盛了起來。
他把煮好的餃子端出去,讓大家嘗嘗,江衡笑着說,包得那麽辛苦,一定要到自己包的餃子,說着就在一盤餃子中努力分辨。
阮予邱包的餃子不用分辨,最好看的都是他包的,但他拿了筷子,筷子卻鬼使神差地轉了個彎,夾起來一個馬蹄型狀的餃子。
他以為自己靜悄悄的,大家都在吃,沒有人會發現他,當他把餃子放進嘴裏,擡起頭時,卻突然看見江豈正看着他。
“咳,咳。”阮予邱差點被這個餃子噎到,連忙将它吞了進去,捂着嘴,側向一邊咳了兩聲。
再擡起眼時,卻發現江豈早就移開了目光。
阮予邱低下頭,臉微微發熱。這種餃子也不一定是江豈的,他自己也包了兩個呢。
他們餃子包得多,自己也吃不完,便在嘗了第一盤後,将後面煮的都分給了江家的傭人們。
等到餃子分完沒多久,晚飯也做好了。
江母說的是親自下廚,但其實也是廚娘将食材、調料都按份準備好,她中途炒一炒就好了,也沒費多大功夫,因此做完了依舊興致高昂,要阮予邱他們趕緊嘗一嘗。
滿滿一大桌子菜,阮予邱每樣都嘗了一下,每樣都說好,特別是江母最後做的一道甜品,他很喜歡,吃了很多。
自己做的飯菜得到肯定,江母開心極了,整個晚餐都笑得合不攏嘴,嘴也沒有停下來過,一直在講話。
她問了阮予邱最近拍戲感覺怎麽樣,累不累,同事好不好,相處得如何,事無巨細,甚至還問到了劇組的飯菜吃不吃得慣,反正比江豈那時候去拍戲的時候問得詳細多了。
阮予邱一一認真地回答,後來江母又聊到他小時候,突然像想到了什麽,問道:“秋秋,你的生日是不是在秋天,我記得好像是。”
因為和阮予邱的名字有些重合,她一直都記得。
阮予邱點點頭。
“是在什麽時候?過了嗎?”江母忙說道,“沒過我們可以給你一起過。”
家裏兩個孩子長大了都不愛過生日,江母已經很久沒有為別人操辦生日了。
“還沒有,9月30號。”阮予邱回答。
聽到這個日期,江母一愣,随即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月底啊,我和爸爸答應了朋友要飛國外。”
她看向身旁的江父,确認般問道:“不能換個時間嗎?”
“不能。”江父淡淡回答。
“沒有關系,我不過生日的。”阮予邱笑了一下,連忙寬慰道。
不知道和他同一天生日的原主如何,但他以前似乎從來沒有過過生日,每年每天的日子都是一樣,沒有什麽特殊的。
“太可惜了,等江伯母回來了再幫你補辦好不好?”江母惋惜地說道。
阮予邱心裏真的很暖,聲音也軟了下來:“真的不用了,我已經很開心了,謝謝江伯母。”
聞言,江母也不再勉強,只囑咐他生日那天一定要好好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犒勞一下自己。
阮予邱認真地說了好。
晚飯結束也快七點了,江母留他們又休息了一會,才讓他們離開。
要走的時候,江母突然想起來,她還沒有給阮予邱找藥膏呢,便要阮予邱在等一會,她馬上走開了,叫上張媽一起去找。
阮予邱便乖乖等着,但沒等到江母回來,卻見江豈手上拿了個袋子,從樓上下來。
他仰頭看向江豈,剛想說今晚可以不用麻煩他捎自己回去,他已經和江母說好了,坐司機的車回宿舍。
但剛張開嘴,還沒說話,就見江豈把手中的袋子扔在了他懷裏。
“快點。”他丢下一句話,便直接朝門外走去。
阮予邱連忙接住袋子,低頭一看,裏面是各種活血化瘀的膏藥,還有一些阮予邱認不出來的藥品。
他擡起頭,疑惑地看向江豈立在門口的背影。
“我哥給藥你了啊,”一旁的江衡走上前,看了一眼他手裏的袋子,說道,“也是,你們這種拍戲受傷的藥,誰也沒有他多。”
阮予邱皺眉看向他。
“你知道我哥以前拍電影吧,那也不是輕易就拍好的,”江衡見他不解,便低聲解釋道,“很多動作難度太高,他要求也高,非拍好才行,所以有的時候全身上下都是傷,身上也總是帶着藥。”
阮予邱看了他的電影好多遍,當然知道裏面有多少高難度的戲,只是看他在戲裏面完成的那麽游刃有餘,便以為對他來說也不是那麽困難。
看他的表情,江衡也知道阮予邱在想什麽,他笑了一下,說道:“你也跟我以前一樣,以為他是鐵人之類的吧,但他也是人啊,那些動作拍下來,怎麽可能輕松?”
“那,為什麽要拍?”阮予邱的聲音有些幹澀,嘴角繃得緊直,“為什麽要拍電影,要進演藝圈?”
不拍也可以的吧?
阮予邱看過江豈的資料,知道他上的并不是影視類院校,而是國外頂尖大學,本碩都是經濟類專業,他從小沒有展露出對娛樂行業的興趣,離開的時候也毫無留戀,說明這并不是他的心之所向,不是夢想。
他的家庭也完全不需要他進到這個行業,反而進來了,花了五年的時間,對他自己,對江氏,都沒有多大益處。
那為什麽,還會在21歲的時候,毫無征兆,又毅然決然地來拍電影呢?
阮予邱早就心有疑惑,聽說他拍得這麽拼命的時候,更是不解。
為什麽一定要拍呢?
明明那麽辛苦,明明要受那麽多傷,明明那麽疼,明明那麽累。
有什麽必須的理由嗎?
聽他這麽問,江衡愣了一瞬,随即緩緩說道:“以前我爸也這麽問過,問他為什麽一定要拍。”
“他說,他站得高一點,再出名一點,想要找他的人,說不定就能看得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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