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刁難
直到從江豈的車上下來,躺在宿舍的床上時,阮予邱依然在想這句話。
出名一點,想要找他的人,就能看得到他了。
江豈,是在等着誰來找他嗎?
他進娛樂圈,拼了命的拍電影,獲獎拿影帝,讓他的名字被所有人熟知,都是為了某一個人知道,然後去找他嗎?
後來呢?
那個人知道他了嗎?來找他了嗎?
應該沒有吧,不然江豈也不會到現在,身邊都沒有任何人。
那個人還是沒有聽說過江豈嗎?
五年的時間,他在國內外拿了那麽多獎,也算是遠近聞名,怎麽會有人還沒有聽說過。
那聽說了,為什麽沒有來找他呢?
是不能來,還是不想來?
江豈三年前那麽果斷地離開娛樂圈,是徹底放棄了,還是發現這個方法不行,還要換別的方法?
阮予邱腦子裏思緒繁雜,像是一團亂麻,怎麽也解不開,莫名擾得他心髒苦澀,不能入眠。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已經深透,他躺在床上,強迫自己閉眼了許久,才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意識快要消失的時候,阮予邱腦海裏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江豈有喜歡的人,他一直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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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阮予邱從床上爬起來,腦子還在隐隐作痛,像是被脹滿了,卻又什麽都沒有。
他去樓下找了止疼藥,就着冷水咽下去後,才感覺稍稍好了一些。
于曉磊頂着雞窩頭迷迷糊糊地下樓,一見到他,便大聲叫了出來:“卧槽!你昨晚做賊去了?”
阮予邱又喝了一口冷水,将餘下的痛感壓下去,這才看向他:“你才做賊。”
“那你怎麽跟大熊貓似的,黑眼圈這麽明顯,你昨晚不是回來得挺早的嗎?”于曉磊說着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
說完,不等阮予邱回答,他又拿着杯子,興致勃勃地八卦:“說說,你昨天去江哥家有什麽新鮮事嗎?江哥家裏一定很氣派吧,是不是那種大戶人家的感覺?”
之前江豈送他被造謠那事,于曉磊全程都在旁邊,自然知道他與江家的關系,阮予邱也沒有瞞着他,昨天私底下和他說了,是要去江家。
至于有沒有什麽新鮮事……阮予邱的睫毛低垂,很輕地顫動了一下。
“沒有。”他悶聲道,将杯子鈍在桌面上,“我換衣服去了,喝你的水吧。”
于曉磊嚷嚷着還要問,但阮予邱根本沒理,直接上樓回了房間。
想了一夜都沒結果的事情,再想只會更加讓人心煩意亂。
阮予邱不想心煩。
更不想意亂。
他們早早到了片場,導演抽空補了他昨天沒拍的兩場戲,然後按照原定計劃,拍其他演員的場景。
阮予邱便在一旁乖乖等着,按照場記安排,他下午還有一場戲。
但沒有想到的是,下午先開拍的是一場大群戲,許多人一起讨伐駁斥後,再打起來的場面。
人多了就容易出錯,不是這個人臺詞錯了,就是那個人表情不對,導演拿着喇叭,一遍一遍地拍,花的時間比他預想的還要長,直到晚上七點多,才勉勉強強算過了。
他吃了午飯又吃了晚飯,等了一整天,也沒輪到自己。
這也是很正常的情況,畢竟演員拍戲的時候并不總是最佳狀态,有的時候一場戲拖很久,後面的人就得乖乖等着,導演也只能說盡量控制進度,但場地使用的時間畢竟有限,這邊拖得時間長了,就得用別的時間補上去。
現在也是一樣,都拖到了晚上,導演一狠心,打算幹脆再啃下一場夜戲。
反正人也都在,提前拍也一樣。
這場戲主演是李柯、阮予邱和幾名群衆演員,拍攝內容是李柯飾演的男二為了阻止女主的人去營救重傷的男主,假意和他們一起坐船渡河,然後讓十七僞裝成其他門派的刺客,在水下埋伏,只要他打了手勢,十七就會跳上船。
衆目睽睽之下,他先和十七過幾招,假裝不敵受傷,無力阻止十七刺殺女主的心腹。這樣,他既解決眼中釘,也不會得罪他的心上人。
開拍之前,導演事先問了演員的情況,主要還是問阮予邱能不能拍,因為他要夜間下水,是要吃苦受凍的。
像這種戲份,導演最開始是想的是都讓替身上的,那時候他還以為阮予邱是個好逸惡勞的廢物,根本對他不做任何指望,但這麽多天拍下來,他不得不改變了自己的看法。
阮予邱不僅不是個吃不了苦的廢物,相反,他比誰都認真努力,自己演戲的時候絕不偷懶,哪怕只是演個看不到臉的木頭樁子,他也依舊盡力去調動身體和情緒,很認真地在入戲,更別說在其他打戲了。
全部真身上陣,騎馬、打鬥、吊威亞,都自己完成,而且完成得很漂亮。
過程中難免有許多磕了碰了摔了,他都挺下來了,看得出他也是個嬌養出來的孩子,每次傷到哪兒了,身上就特別明顯,臉上也疼得皺成一團,但嘴上卻從不抱怨,噴了藥之後繼續來,絕不會拖累劇組的進度。
自己沒戲的時候,也會乖乖在旁邊看着,觀察別的演員演戲,有時候還會去問老演員和導演一些問題,他自己學得也很快,沒多久也就像模像樣了,和之前在那個青春偶像劇裏完全是兩個人。
任何導演都會喜歡這樣的演員,肯上進又吃得了苦,演技也過得去,省心省事,更別說長得還這麽好看。
他以前不喜歡阮予邱,一是被他之前的演技吓着了,二是他爬了江豈的床。
對于他這種電影學院畢業的人來說,袁誠就是他的偶像,是他的導演生涯目标,愛屋及烏,江豈便是他最喜歡的演員。
但現在,阮予邱的演技并非那麽糟糕,網絡造謠事件後,江豈還幫他澄清,看起來也沒有那麽厭惡他,導演也沒有什麽理由不喜歡他了。
他覺得,阮予邱是個不錯的苗子,以後或許也會是個不錯的演員。
他去問阮予邱能不能下水拍戲的時候,對方沒有猶豫,立刻點了頭。
導演一笑,随後立即準備道具開拍。
濃濃夜色下,阮予邱穿着一身夜行衣,潛伏在水裏。
他沒戴之前的面具,而是蒙着黑色的面罩,遮住口鼻,靠近耳際的位置繡着一朵妖冶的鳶尾,一雙好看的眼睛露了出來,眼尾圓潤天真,左眼下的小痣卻冷冷清清。
實景拍攝,河是真的河,水是真的水,冷也是真的冷,阮予邱身上的衣服本就單薄,一跨進水裏,他整個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靜靜地潛入水中,大約二十秒後,就聽到了導演的指令,他悄無聲息地從游到船邊,浮出水面。
夜色寂靜,他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李柯一身暗色錦衣華袍,背對着他站在甲板上,正和女主的人談笑風生,放在身後的手卻在悄悄做了一個手勢。
阮予邱露在外面的眼睛如同夜裏的貓一樣,輕輕眯了一下,然後整個身體就要破水而出——
“卡!”
蓄勢待發的身體被迫回歸原位,阮予邱呼出一口氣,回頭望去。
導演上前兩步,皺眉說道:“李柯最後一句話臺詞卡殼了,再來一次。”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舌頭打結了,我重新再來一遍。”李柯連忙擺着手道歉。
阮予邱收回視線,咬着嘴唇再次鑽入水裏,不一會兒,慢慢冒出了頭。
這一次,他看到手勢後,立即破水而出,跳上甲板的同時拔出了後腰的短劍,徑直向李柯刺去,李柯順勢往後退出,從身側掏出扇子,要擋住他的招。
可誰知,他扇子剛掏出來,手一抖,又掉了下去。
阮予邱雙目睜大,趕緊将短劍轉向一邊,慣性太大,他收回劍的時候還踉跄了兩步,差點摔倒。
“不好意思,我手抖了!”李柯連忙蹲下身,一邊撿起扇子,一邊迅速道歉,“他刺得太猛了,我都懵了,沒反應過來。”
他向大家說完,又朝阮予邱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你不會介意吧?我下一次一定拿穩了,放心。”
阮予邱渾身濕透,站的地方已經滴了一灘水跡,沒說話。
導演的眉頭緊皺,沒多說別的,號令機器再次開拍。
這一次李柯倒沒有出什麽幺蛾子,阮予邱順利地上了船,但在和他打鬥的過程中,一個群演的臺詞明顯喊錯了。
導演不得不再次喊停。
連續NG三次,導演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了,要是一般的戲,他就讓演員先去調整一下再開始了,但這種下水的戲,一下子拍不好,中斷了之後還是要重新再來,阮予邱還是要受罪。
于是他咬咬牙,問阮予邱,不然繼續來,拍戲了直接休息?
阮予邱來來回回下水三次,每次都要在水裏泡半天,渾身濕透,冷意都要滲進皮膚,他面罩下的嘴唇都發白了。
但他和導演想法一樣,現在停了,待會還是要拍,不如一鼓作氣,拍完了直接換衣服。
他想是這樣想的,但身體根本不允許,下一次開拍的時候,所有人都沒出錯,只是他從水裏跳上船的一瞬間,腳步虛浮,不小心打了個趔趄。
工作人員連忙上來扶他,挨着他才發現,他渾身都在發抖。
這下想拍也拍不了了,導演立即喊了停,讓他趕緊上了岸,回休息室暖和一下。
阮予邱回到房間,工作人員立即把空調和制熱氣都打開了,又給他拿來了厚毛毯,倒了熱姜茶,還問他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免得渾身濕得難受。
阮予邱湊近了制熱器,身體還是止不住輕顫,他抓緊了身上的毛毯,說不用了,他休息一會就繼續拍。
不是他硬要逞強,主要是現在換了衣服,待會還是要下水,沒什麽意義,不如等自己身體調整好了,趕緊拍完這場戲。
工作人員也知道,便也沒多勸,只說好好休息,不着急,要什麽就喊他們,說完便也出門去忙別的事情了。
阮予邱坐上小凳子上,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手不斷地摩擦着雙臂,想要盡快暖和起來,紅色的電暖光打在他臉上,照得他的唇瓣終于不再發白。
他在這邊暖和了幾分鐘,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是李柯。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還是狀态不太好。”李柯邊走近邊說道。
阮予邱擡眼,冷冷看向他。
“我也是第一次演男二,加上又是和你對戲,你知道的,我有點緊張。”他笑道。
上次阮予邱是男二,他是跟班,現在正好對調了。
但今天也不是他第一次和阮予邱對戲了,前面已經拍了好幾十場,他也是小動作不斷,不過阮予邱沒與他計較就是了。
可這次有點過分了。
阮予邱睫毛都是濕的,看人的時候便多了份冷意,他說道:“你故意的。”
聲音毫無起伏,用的是肯定句。
“哪有,你可別瞎說,我就是狀态不好,”李柯立刻反駁,“狀态不好你懂吧?你以前拍戲的時候也經常狀态不好,應該能理解的吧?”
在那部青春偶像劇裏,他們經常卡戲,一段戲往往要拍好久,最後導演喊過都不是因為戲可以了,而是真的累了,知道繼續拍下去也就這個熊樣,幹脆放棄了。
雖然因為阮予邱的緣故, NG的次數比較多,但他們演技半斤八兩,都好不到哪裏去,他出錯的時候也不再少數。
況且,青春偶像劇,基本沒有什麽特別難拍的戲或者動作,重拍也不過是重複幾遍臺詞,多走一些路,沒有這種需要反複下水的。
“不能理解我也沒辦法了,反正我也不是故意的。”他笑得很欠,肩膀無所謂地聳了一下,轉身打算出門。
“你以為導演不知道嗎?”阮予邱平靜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李柯回過頭,見阮予邱朝他扯了一下嘴角,淡淡道:“你以為其他人都看不出來?”
看見這個笑,李柯下意識地皺起眉,随即覺得阮予邱無憑無據的,不過是在吓唬人罷了,便也輕松地笑道:“看出來什麽?我又沒做什麽。”
“你平時那些小動作,在場的都不是瞎子,都跟過那麽多場戲,真的假的,還分辨不出來?”
聞言,李柯的笑頓了一下,但還是勉力維持着,反駁道:“我做什麽小動作了?你可不要誣賴人!”
阮予邱不理他的問話,眼神冷淡地看向他,繼續說道:“你耽誤的是我一個人嗎?”
“你說什麽鬼話,我沒——”
“整個片場都跟着熬,導演攝影場記,所有工作人員都因為你重複,你當人家都是傻子,都不知道嗎?”阮予邱打斷他的話,冷冷說道,“你耽誤得起我,你得罪得起他們嗎?”
李柯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了,聲音也提高了許多:“我說了沒有!你耳朵聾了嗎?再說了,你耽誤得還少嗎?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我沒資格說,”阮予邱漠聲說道,“你也沒資格這樣做。”
“下一場戲,你要是再故意出錯,你等着吧。”
李柯看着阮予邱冷厲的表情,要叫罵的話到了嘴邊卻突然說不出去,他直覺阮予邱并不是恐吓他,只要他再故意,這人是真的不會輕易放過他。
心裏湧起一股懼意,李柯立刻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趕緊嗤了一聲:“還想拿我怎樣?老子沒故意就是沒故意……”
他一邊說着一邊往門外走去,一打開門,正對上導演的臉。
“導演……”李柯愣了一瞬。
導演偏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徑直向屋內走去。
李柯在門口呆站了兩秒,連忙灰溜溜地走開了。
“好點了嗎?還冷嗎?”導演一進屋,便向阮予邱問道。
阮予邱還是冷,畢竟一身的濕衣服,怎麽也暖和不起來,但好歹不再抖了,剛才又和李柯一頓刺,精神也好些了。
他用毛毯抹了把臉,站起身道:“可以了,繼續吧。”
“真的嗎?”導演詫異地看着他,“你不要勉強,多休息會也行,別到時候感冒了,更麻煩。”
阮予邱吸了一下鼻子,還是堅持道:“不勉強,我想早點拍完早點下戲,穿着這身不舒服。”
聞言,導演笑了笑,同意了:“那快點開始,争取一次過,完了都去休息。”
阮予邱點點頭,跟着導演再次來到片場。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河水,只是夜又深了些。
阮予邱聽到指令,慢慢游到船邊,悄然無息地浮出水面。
看到李柯手勢的一瞬間,他如同蟄伏已久的獸類,猛然破開水面,躍到了甲板上,接着拔刀朝李柯刺去,李柯掏出折扇格擋,幾個回合後,不敵落敗。
阮予邱快步沖入船艙內,狠厲的目光鎖定為首的那一人,然後瞬間閃身過去,手中短劍精準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鮮紅色的血彌漫開來,浸透了那人的衣襟,染紅了阮予邱的手。
“過!”
群演一陣歡呼,阮予邱扶起剛剛被他刺倒的人,笑着說了句抱歉,又将可折疊的短劍拔了出來,向船艙外走去。
剛出來的時候,阮予邱擡起眼,見李柯正擰眉盯着他。
看到他目光對上來,李柯又趕緊移開了,催促撐船的工作人員快點靠岸,夜裏風吹得太冷了。
等到船一停,他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沖了下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走得太急了,不小心絆到了船邊的繩子,他臉上驚慌,一個重心不穩,身體向旁邊倒去。
“撲通!”
重物突然掉入水中的聲音響起,衆人紛紛驚呼,趕緊圍了過來。
阮予邱低頭小心地将繩索撥到一邊,慢慢走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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