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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竟從來沒有想過,居然這麽快就要用上契約術,來讓柳初棠長眠,或許我只是覺得,她再這麽活下去,必定比死還痛苦千倍萬倍,倒不如我用契約術将她帶往極樂。

只是,她該在何處長眠,她睡成個植物人的樣子,若是睡在奈何樓裏,一定占地方,日後要是赤珊再整一個頭牌在奈何樓裏供着,那那位新頭牌一定不會願意讓柳初棠這麽個活死人躺在自己的地盤上,大晚上見了,會把人吓死。

我思量了許久,覺得還是把柳初棠挪回蓮花觀裏由師父他老人家保管着說不定更加妥當些,但熟不知,師父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我才這麽些日子就用了契約術,會不會把我逐出師門?

我把有關于契約術的一些事情,好比說怎麽辦,辦了之後的後果粗簡地同柳初棠說了說,說完我自己又回想了一番,似乎方才說的有些太過于學術化了,萬一柳初棠沒有理解怎麽辦?我正欲再想用通俗一些的話語解釋給柳初棠聽的時候,她目光清澈,垂眼看着桌案上正冒着袅袅炊煙的精致香爐,裏面焚燒的是一種我沒有聞過的香氣,味道清新獨特,很能讓人靜心。

柳初棠撫弄着這個香爐,面上的表情好似一種花,從前有個西域人來蓮花觀的時候,便是帶了這種花來,叫什麽名字我記不得了,只記得,那花帶着的意思,被那西域人稱作,悲傷的愛情,永遠的懷念。

大抵說的就是現在這般吧,柳初棠的境遇,同這兩句話很是合襯。

柳初棠輕啓朱唇道:“容姑娘所說的什麽契約術,初棠并不懂,但是,初棠卻明白,這個契約術,能讓初棠脫離凡塵悲苦。”

我等着柳初棠一句話,到底她是要不要我對她施契約術。

我靜靜地瞧着她,她未擡眼看着我,只聽她神色黯淡下來,有些憂郁道:“長眠……是麽,可是,這個塵世,還有什麽能讓我留戀的?”

柳初棠這個說法,是不是暗示着她能接受我對她施契約術?

我思量着或許我今日來的唐突了,一下子便同她說這麽沉重的話題,又是契約術又是要讓她長眠的,畢竟施了契約術,我若不割腕喂全身血給我和風止身上的那對黑白玉,這就意味着,除非哪天我也想不開自盡且正好用的是割腕的法子且血正好全都給黑白玉吸去了,柳初棠是不會醒過來的。

我起身藹聲道:“初初姑娘,明日這個時候我會來對你施契約術,帶你去極樂世界,誠然,若是你今夜想了一夜覺得這樣不太劃算,對我亦無甚影響,只請你想明白,做好決定便是了。”

臨出門前,我忽的覺得身上厚重的很,似壓了千斤重擔,我活了十七年,一向活的算潇灑,從來不會有什麽大壓力,再不濟,也就是為些吃食擔驚受怕上一陣,待又有吃食的時候,又是一派輕松了。

七位師兄都說我心态不錯,發生任何事似乎都能一笑而過,可如今,遇上了這一樁事,我卻再也笑不出來了,我對柳初棠施了契約術,那就意味着,我身上要背負的是一條人命,就算這個人還有命,但她因為我再也沒有生氣,也是我造的孽。

我覺得師父他老人家教我契約術,這就是個坑爹的事情,他讓我下山悟什麽大道,亦是一件坑爹的事情,要是我早知道會這麽坑爹,我還不如留在蓮花山繼續坑師父。

師父他老人家為世人算了大半輩子的命,唯獨不肯替我算命,時時都拿血光之災來恐吓我,生生地打擊了我想要算命的勇氣,生怕師父說我是什麽天煞孤星克夫克子。

我總結下來,自下山以來,除去我認了風止這個夫君,剩下的事我都是在造孽。

我轉身關門的時候,意味深長地忘了眼依舊保持着撫弄香爐這個動作的柳初棠,道:“若是初初姑娘明日下了決心,還是将自己收拾地妥帖些吧,既是要去極樂,你這個樣子,倒像是辦了喪事的。”

回安府的路上,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将這件事告訴風止,但是又怕他知道以後不同意,所以最終,我決定,還是不告訴風止,但是如若不告訴風止,我就必須告訴信五,因為我在施契約術的時候,需要有人在門口看着保護,萬一有人突然闖入,亂了我的心神,那我就該同柳初棠一道去長眠了。

我這個人記憶力有些奇詭,通常要記起一個人做過什麽或者說過什麽的時候,必須讓我看到這個人我才會突然想起來。比如現在,我沒見到信五的時候,我沒想起來他之前英勇地救了柳初棠,且還勸的她再無輕生念頭,現在見到他了,我就十分好奇他到底同柳初棠說了什麽,她怎麽就一下子想通了。

結果信五死活不肯告訴我,說覺得太丢人,我也不太好多問,畢竟,柳初棠即将長眠,誠然,信五救她,不過是為了現在她睡得體面一點。

信五沉着一張臉聽完我的打算,臉上帶着難得的嚴肅,說道:“小九,其實師兄不會來過問你想做什麽事,只是你也知道契約術的後果,那你施了契約術之後自己會有什麽後果,你想過麽?”

誠然,信五的意思絕對不會是關于契約術,而是如果安皓淵知道我對柳初棠施了契約術,該當拿我如何,風止作為他的表弟,我的夫君,他又當如何?

只是現在,我只想做我想做的,并不想想太多,若是安皓淵想殺了我換回柳初棠,我也無話可說。

我趁着月朗星稀,爬到屋頂上發呆,從前我就有這個習慣,喜歡在月黑風高之夜爬到屋頂上想事情,從前我思想淺薄,想的是怎麽在麻将上勝過七位師兄,現在我思想進步了,開始思考人生哲理。

毫無疑問,風止會上來陪我,這是我與他第二次在屋頂坐着,遙想第一次的時候,是在飛禽客棧的屋頂上,如今在安府的屋頂上坐着,卻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空氣中帶着暴雨過後獨有的濕意和涼意,我兩手托着腮發呆,風止為我加了件披風,坐的離我近了些,我能聞到他身上淡雅的香氣,大約是我今日話少,讓風止有些不大習慣,他便先開口道:“阿九,身上的傷還疼麽?”

風止不提醒我的話,我已經都快忘了身上還有傷這件事了。我木然的搖了搖頭。這些日子,光顧着管安皓淵和柳初棠的事,反而卻有些忽略了我與風止的事,我存了一肚子的疑惑想問他,卻始終沒什麽機會,今日這樣好的機會,自是不能放棄的。

我問風止:“說來,你不是個病殃殃的病漢麽,怎麽卻好好的在外面游山玩水?”

風止手摸了摸額頭,道:“從前的确病的很重,後來師父便治好了我,至于為什麽不告訴我爹娘我已經痊愈,那就跟朝堂有關了,如今我爹重權在握,我若是再做出點什麽貢獻來,我們傅家不就危險了?現下芮家,皇上的皇叔關中王葉重歡兩派并駕齊驅,我傅家從中權衡是上策,聖上葉青黎雖看中我傅家,但功高蓋主之後,會有什麽後果可想而知。”

我從不知道什麽朝堂之事,所以風止洋洋灑灑同我說得這一通我基本沒聽懂,但是基本能明白的是,他必須得裝病,不裝病他們傅家會很危險。

我佯裝很明白的樣子點了點頭,風止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嗤地一聲笑出來,說道:“你其實沒明白吧。”

我嘿嘿地幹笑兩聲,讷讷道:“我什麽都不懂,除了陰陽術也沒什麽別的特長,你剛剛同我說的,我确實也沒聽明白,但是你可以教我,你教我我便懂了。”

風止嘆息了一聲,将我往懷裏帶了帶,他輕輕道:“你不該懂這些的,很多人懂了這些,就活的身不由己了。”風止這句話沒有說錯,單看安皓淵,他便是身不由己的典範,如今又是風止,他亦是身不由己的吧。

這一夜,我隐約記得風止将我抱回房睡了,還隐約記得他似乎說了一句什麽,似乎是,阿九,你知道我有多不舍麽?

第二日,我帶上該帶的東西,招來信五,他依舊帶着昨日的嚴肅,抱着他的劍倚在門口,見我出來,便道:“我們走吧。”

我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十狼乖巧的趴在我的肩頭,我道:“從後門走吧,別讓人看到了。”

信五有些微微的訝異:“你沒有告訴風公子?”

我點了點頭,道:“要是告訴他了,今日也不必師兄你去了。”

信五挑了挑眉毛,撇嘴道:“原來如此。”

當我再次推開柳初棠的門,卻被面前的景象驚呆了,我木然的站在原地,半晌才吐出一句不完整的話:“初初姑娘,你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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