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皇後眉心微蹙,随後又很快展開,開始與各家夫人問話閑談。

時而召這家夫人帶着女兒上前問問話,時而點着那家女兒笑着打趣幾句,一時之間殿內氣氛倒是活泛了許多。

這賞菊宴本就是打着玩樂的名義,就算大家都知道這是要給太子相看人選,但如今正主還沒到,也确實沒必要搞得太緊張。

只見這會兒皇後正拉着一位貴女的手,笑吟吟的,也不知問着什麽,竟叫那小姑娘羞的低了頭。

仔細一瞧還有些面熟,竟是那左家的二姑娘,就是叫姜函亭破了相的那一位。

寒亭吃了兩口宴席上的菜,發現涼的難以入口,索性也就不碰了,專心觀察起殿中的人。

嗯,三年沒見,皇後沒怎麽見老不說,倒是顯得更加年輕了些,果真是駐顏有術。

咦,那是武英候的夫人吧,這怎麽三年下來憔悴了這麽多,莫不是武英候又納了幾房美妾?

啧,這位是南安伯的嫡次女啊,記得早年間挺可愛的一個小丫頭,怎麽現在瞧着像酒缸似的了。

寒亭一一掃過這些人,發現竟有不少是自己當年識得的。

她當年長居于大長公主府,雖說京中人都知道她性子迥異非常,但好歹身份擺在那,許多場合也是必須要應酬的,這樣一看來,認識的人還真是不少。

尤其是那些适齡的貴女們,寒亭對她們許多人的印象還停留在八九歲時的小丫頭。

畢竟後來她實在厭惡這些無用繁雜的交際,也就越來越淡出衆人眼中的視線。

仔細打量了一圈,也沒瞧見自己想要找的那個人,寒亭略微有些失望。

“喲,這不是承安候府的大姑娘麽,這額頭上的傷好的這麽快啊,竟然也來參加這宴會了?”

略帶嘲諷的聲音響起,寒亭側首一看,竟然是左二姑娘剛從皇後那回來,路過自己身前,想是氣不過那日的事情,嘴巴又忍不住要刺上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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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寒亭側過臉來,一瞧見這一臉的妝容,左巧雲忍不住驚詫的微微張了張嘴巴,接着又憋不住的笑出聲來。

她年紀與寒亭相仿,相貌頗為嬌俏,此時正掩着唇努力不讓自己的笑聲過大,失了儀态。

“ * 哈哈,姜函亭,你,哈哈,你這樣子,可真是——好看,好看!”

左巧雲強忍住自己的笑意,諷刺意味十足的誇贊着。

寒亭挑了挑自己穩重的粗眉,面色不變的回應:“多謝左二姑娘誇贊,我曉得的。”

許是這輩子沒見過遲鈍成這樣的人,左巧雲忍不住也是嘴角一抽。

卻不妨寒亭接着道:“說起來,我還正想着什麽時候左二姑娘會來上門給我賠罪呢,畢竟我這傷也是拜二姑娘你所賜,沒成想今兒就見着了,也省得二姑娘特意跑一趟了。”

左巧雲聽了這話,頓時一雙眼眸瞪的更大,險些就要嚷出來。

這人還能不能要點臉,明明是在自家府上不顧閨秀儀态臉面對自己動粗,這會兒竟成了她那傷口是因自己傷的,真是颠倒是非黑白,沒有半分德行可言,果真是個不講理的鄉下土包子!

左巧雲臉色漲紅,顯然是被氣急了。

氣氛一時之間變得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卻聽“當啷”一聲輕響,打破了此時僵局,竟是姜函秀失手打翻了杯盞,杯中酒液瞬間濺到了寒亭的裙擺上。

“呀!大姐姐,都是我不小心,怎麽弄了你一身,這可怎麽好,若是一會兒娘娘叫我們過去問話,可要殿前失儀了。”

姜函秀看着寒亭,臉上滿是歉意的賠罪。

“不如還是快去偏殿換上一身,娘給我帶了替換的衣裳的。”

她一副不好意思,又極力想補救的神情。

寒亭看了一眼被打了個岔,明顯愣了個神兒的左巧雲,又看了一眼正與一位侯夫人交談的皇後,點頭同意了。

這姑娘心思活得很,顯然是怕自己沒輕重在這兒殿上就與左巧雲鬧起來,到時候怕是難以收拾,真就要連累她了。

另外,估計也是瞧着按照順序是快到承安候夫人去觐見皇後了,雖說自己對她确實沒什麽威脅,但能讓自己避開總是好的,免得讓人想起她繼室所出的身份,和自己背後的周家血脈。

不過寒亭本也懶得去應付皇後的問話,也沒真的想和這左二姑娘在這種場合再打上一場,索性就順着她的意思來了。

随着一個宮女出了紫蘭殿,彎彎繞繞,來到了一個相對偏僻的側殿。

看着宮女取出的裙子,寒亭先是一愣。

這套裙衫顏色十分清新,嫩嫩的鵝黃色內裙搭配着蔥綠色褙子,料子質地,刺繡工藝,無不是精致上乘。

只是這套裙衫與今日姜函秀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幾乎看不出來什麽區別,只是在一些刺繡圖案上有些區分,顏色上是近乎一模一樣的。

轉念一想,也就明白過來。

既然是帶着以防萬一的,當然是要選看起來相似一些的。

總不好一場宴會穿出兩款截然不同的衣服,讓人打眼兒一瞧就知道你是出了什麽岔子去換了的,難免會失了風度。

寒亭也沒矯情,直接将自己身上那套散着酒氣的衣服脫了下來,換上了姜函秀 * 的。

只是随着宮女回紫蘭殿的路上,覺得這初秋的天氣裏穿上這輕飄飄的薄綢衫子,還是有些涼意。

轉過一個廊角,紫蘭殿離得已經不遠。

寒亭并不想這麽快的就回到殿上。

她一不想與路氏和姜函秀一起觐見皇後,二來也确實厭煩這種虛假的面上迎合,索性就放滿了腳步,慢悠悠的踱起了步子。

倒是一邊領路的宮女顯得有幾分不耐了,她顯然還是惦記着宴會上自己的差事,生怕離開一會兒出了麻煩。

寒亭連忙示意自己剛剛吃了酒,有些醉意想在這醒醒神,讓她先回去。

宮女瞧着在這就能望見的紫蘭殿,估計這位貴女是不會找不到路,也就放心的先走了。

寒亭瞧見她的背影消失在紫蘭殿的方向,才出了口氣,她是真心想在這兒待到宴會快結束再回去的。

既然沒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也沒見到那位太子,莫不如就在這兒吹吹涼風也還成,總比回去受罪強。

“瞄——”

忽聽一聲貓叫響起。

眼前空曠的游廊中,忽的竄出一道迅捷靈活的黑影向她撲了過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手上卻以極為自然的将那黑影接到了懷裏。

低頭一望,四目相對。

寒亭仿佛從那雙冷翠般幽暗的貓瞳中看出了委屈和怒意。

一瞬間,時光飛速流轉倒退,似乎被拉回了數年前那個時空,一時間竟有些茫然困惑。

她腦中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這貓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随即便聽到身後傳來的一陣腳步聲,以及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

“貓呢?”

那聲音如脆玉相扣,帶着冷意與不悅,與初秋的涼風一起送到了耳際。

緊接着傳來小內監有些慌張的回話聲。

“禀太子殿下,奴才一直抱着非白主子來着,剛剛非白主子也不知是怎麽了,忽然就跳出去了,奴才瞧着應該就在前面,這就派人過去找。”

寒亭瞬間一個激靈,立時清醒過來。

這聲音太熟悉了,她都不需要回頭去瞧,就知道那人是誰。

她是想來瞧瞧這人的,但卻絕不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

她不過是想在那喧嚣嘲雜的宴席上掩在衆人之中冷眼旁觀,瞧瞧那人如今高高在上的模樣。

卻從不想,此生在與他有任何交集。

她連忙伸手去捉懷裏黑貓,想要想這貓扔出去。

卻不想,黑貓這會兒卻是十分的不配合。

它伸出小爪子死死勾着她胸前的衣襟,身體靈活的攀到了她的肩膀上,甚至還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她的臉。

卻不妨,舔了一嘴厚厚的香粉,瞬間激的貓身一個激靈。

寒亭捉住這一瞬間的機會,連忙動作熟練的揪住這家夥脖子上的皮毛,将它提起在半空中。

黑貓瞬間變得老實乖巧了,只是翠綠的眼瞳中仍閃着哀怨的光。

不過揪着它的人顯然是沒空理會它的小情緒的,而是幹脆利落的一丢,黑貓瞬間變成一道黑影在半空中甩出了一條弧線。

寒 * 亭好不容易擺脫了某只極其粘人的貓,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只好加快了腳步,拐進了回廊。

只是她卻不知道,自己剛剛那毫不留情的動作,已經落了那人眼中。

年輕的太子殿下緊緊盯着消失在拐角處的背影,薄唇緊抿,神色有些空洞。

仿佛空氣突然凝滞,他被強制拉回到曾經的某個瞬間。

不知是過了極短暫的一刻,還是過了許久。

他隐約能聽見自己頻率極快的心跳聲。

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耳際汨汨的流動和陣陣嗡鳴。

身邊有人說話,聲音似近似遠。

“殿下,剛剛那女子可要去追,她,她好像把非白主子,給,給扔出去了?”

身側小內監神色惶恐的詢問。

他看見了什麽?

居然有人敢把東宮除了太子殿下,最尊貴的一位主子,那只黑貓主子,十分粗暴的扔了出去,還是在太子殿下的眼前!

要知道,上一位不小心苛待了非白主子的人,此時還不知道在哪個苦役處苦熬着呢。

瞧着那背影打扮應該還是今兒來參加賞菊宴的宮女,怎麽竟然這般大膽,怕是要被殿下追回來當場處置了吧。

只是他回過頭,卻只瞧見那位在東宮衆人眼中向來冷沉淡漠的殿下,此時竟是沒露出任何不悅來。

只怔怔的盯着前方拐角處,似乎也并沒聽見自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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