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皇後二十三課

緣佛寺的門外傳來的聲音, 被獵獵秋風攪和地并不十分真切,可石佛後面的容卿還是聽清楚了那些話。

她聽到他們說,四哥拿走了傳國玉玺, 此時或許已經離開了京城。

容卿扒着石佛的一角,骨節泛白的手指上還帶着殘存的血跡, 手背上彈出幾根青筋,像是在宣洩着心中忽然湧入的背上與憤怒。混沌的思緒在某一刻忽然就變得清晰了,她想起昏迷前,她窩在四哥懷裏說的那句話。

她說, 你放過我吧, 我們兩不相欠。

她那時說得那麽冰冷絕情, 像一顆堅硬的石頭。

現在才知道, 原來這句話,竟然是她安慰麻痹自己的, 原來這句話,竟然是她脅迫威逼四哥的,原來這句話, 她雖然說出口了, 但其實是假的, 不是她真心如此的。

她其實想說的是, 四哥啊, 我想和你在一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想你不要丢下我,想你這輩子只愛我一個,想你無論什麽時候,在權衡其他所有一切同她誰更重要之時,可以毫不猶豫的選擇她,走向她,擁住她,再也不放開她。

原來這才是她的真心啊……

可當她意識到的時候,她發現四哥抛下她走了。

容卿抱着手臂,慢慢轉過身背對着石佛,貼着冰涼的石壁,她将自己蜷縮在角落裏,埋頭瑟縮,從屋頂上灌下的冷風在頭頂上回旋不去,她抱自己抱得那麽緊,結果還是找不到任何溫度,像一具了無生氣的行屍走肉一般。

眼眶中湧出的淚水浸濕衣服,她不敢出聲,只能強忍着壓抑呼吸,心口泛起一陣一陣撕裂的疼痛,所有悲傷絕望都湧入彙聚到一起,小小的孤獨的一團身影,在靜靜顫抖着。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身邊的人永遠都在離開。

而她每一次不舍的懇求,換來的都是更加冰冷的回絕,像娘親再也沒有溫度的體溫,像皇姑母慘烈懸挂的屍身,像青黛臨死之前,用盡全身力氣沖她喊的那聲“活下去”,然後到四哥這裏,她連一句告別的話也聽不到。

她總是渴求着被人寵愛,期冀着自己不要是被抛下的那個,最後卻永遠都是只剩她一個人。

一個人啊……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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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只剩一個人的話,其實活不活着都沒有意思,但是只要還有一個人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容卿也不想辜負了那樣的付出和期待。

她攥了攥手心,方才三哥在她手掌裏寫字的地方,還泛着微微的癢,那人用一身溫柔為她遮擋風雨,讓她還有時間在這裏安靜地哭泣。

李缜似乎被人帶走了,沈和光并沒有直接殺了他,容卿在暗處聽着,稍稍放下心來,等聲音都消失了,卻還是躲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直到她脖子都發僵了,容卿才小心地動了動身子。惡劣的處境讓她沒辦法一直哭泣,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将臉上蹭出一道紅痕來,轉過身将手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想要看看外面的動靜,本以為會看到空蕩的佛堂大門四敞。

容卿一下僵住了身子,她身前站着一個人,似笑非笑的臉色,就好像暗中窺伺獵物的野獸,靜等獵物自投羅網的那一刻一樣。

沈和光看着擡起頭露出驚恐雙眼的容卿,慢慢牽了牽嘴角:“果然,這裏還有一個人……”

——

景仁二十二年八月初四,沈和光帶人攻陷了皇城,一把火将太極宮付之一炬,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肯罷休,所有在闖宮争端中喪命的人,都随着那一場大火一同化為灰燼,灰燼滋養來年新泥,在這片罪惡的土地上,再次開出最美的花朵。

但容卿卻看不到了。

她被沈和光抓到之後,因為體內餘毒未清,很快就又失去了意識,期間偶有幾次醒過來,只記得是在颠簸的馬車上,後又渾渾噩噩地睡去,待她再次睜開雙眼之時,人已不在安陽。

寂靜偏僻的暖閣裏,昏暗的燭光隐隐滅滅,空氣中浮動着一絲悶熱。容卿斜靠在床邊的迎枕上,低垂着眉,一口一口小啜着對面的宮婢遞過來的湯藥,屋裏沒有旁人,只餘吸吮的聲音一下一下地響着。

宮婢名喚煙洛,是沈和光派來服侍并監視她的人。

煙洛喂完藥,從懷裏掏出手帕,她湊身挨過來,仔細擦了擦容卿的嘴角,然後又恭敬地收起藥碗,正當她要起身的時候,外面突然跑進來一個宮人打扮的女子,那女子前腳剛踏進來,一觸及煙洛沉寂的雙眼

,後腳便頓了頓,而後低下頭,恭謹地碎步走了進來。

“什麽事?”

“陛下聽說縣主已經清醒過來了,讓縣主過去一趟。”

煙洛轉身看了看容卿,她還沒全然恢複,臉色仍有些蒼白。

後又轉過頭去:“現在?”

“是。”宮人淺淺地應了一聲。

容卿眨了眨雙眼,掀開錦被坐正身子:“帶我過去吧。”

女子口中的陛下,就是已經自立為王的沈和光。

這幾日容卿雖然清醒的時候不多,但也大致了解了現在的狀況。沈和光闖宮造反成功過後,一把火湮滅了自己的累累罪行,随後便将所有業障都推到了中書令徐亥身上,誅殺先皇李崇演、策動軍巡營和玉麟軍造反、燒了太極宮的人都成為了徐亥,而他成為了帶着僅剩的兩軍忠良救駕的臣子,只是最終沒能趕上,致使先皇造奸人所害。

如此漏洞百出的拙劣借口,其實是沒人會真的相信的,可是歷史向來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那些埋藏在史書下的真相,未必是人們看到的樣子,這一點,安陽城內的每一個名門貴胄都心知肚明。

兩日之後,雲城的大軍趕至安陽,原本意志就沒有多堅定的臣子們看着一柄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生死面前,大是大非皆是過眼雲煙,大多數人終究還是妥協了。

于是第一個人跪地高呼要擁立沈和光為皇帝,然後有了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至于那些不願承認的,皆被沈和光打成徐亥的黨羽,同徐亥一起被砍了頭,挂在了安陽的城樓上。

那是給安陽的數萬百姓看的,沈和光不是一個良善之人,他出自異族,起于行伍,嗜血殺伐見得多了,再慘烈再血腥的場面他也視之平常,所以不介意身上再背多少業障。

戰戰兢兢的安陽城人害怕沈和光一怒之下真的屠城,只得敢怒不敢言,家家關上門戶不再理會上頭的事兒。

像卓家滿門忠烈卻被無辜冤死一樣,沉默的永遠是大多數,而喧嚣的人,在被誅殺殆盡之後,也終将變得沉默。

沈和光目的在上位,他不在乎現在的臣子們是不是真心效忠于他,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個上位的臺階和理由,所以當黃袍加身時,就像瞌睡送來了

枕頭,他心安理得地坐上了那個位置。

繼位之後,沈和光看着一片狼藉的宮城,最後決定遷都豐京,豐京地處雍州,正是他身為三河節度使時的管轄之地,大盛文帝在位時在豐京修建了一座龐大的宮城,歷代皇帝都有在豐京居住的經歷,豐京本有個別稱,便是東都,幾乎是大盛第二個京城。

容卿在颠簸的馬車上醒來,便是沈和光在遷都。

豐京的宮城名赤陽宮,坐落在豐京西北方,北據岐山,中有安渠水灌入,在中央形成湖泊,是為清液池,容卿就住在清液池旁邊的含湘殿內。

沈和光沒有殺她,原本容卿是很出乎意料的。

但在這幾日的打探下,她多少已猜透了沈和光的心思——他打着清君側的旗號揮師進京,徐亥是他讨伐的對象,而為卓家正名平反,則是他舉兵的一個理由,容卿身為卓氏女若是被他禮遇,那他造反的名頭就更能站得住腳。

殺了容卿,反而是自打臉了。

這是一個聰明的做法,卻并不是一個必然的選擇。

她向來覺得,真正擁有至高無上權利的人,其實可以不必思考那麽多,殺了就殺了,事發總是突然的,而理由可以後來加上去。

所以沈和光到底是如何想的,容卿并不知道,如今在含湘殿靜養了将近一個月,沈和光終于要召見她了,她也覺得自己應該去看一看。

這一個月,她沒有打探到任何有關三哥的消息。

煙洛本就是赤陽行宮裏宮人,對道路非常熟悉,容卿由她帶路,走了大概半刻鐘才到沈和光所在的宣室殿。

路上途徑着陌生的風景,容卿這才有種站在刀尖上行走的緊迫感,這裏不是安陽,陛下也不再是李崇演,身邊更沒有青黛,一切都是未知的,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宣室殿門口值守的太監請她入內時,容卿低垂着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邁着步子跨過門檻,蓮步而入,憑着餘光所見停在殿中央,心裏有那麽一瞬的猶疑,但她最終還是跪了下去。

她和沈和光有過幾面之緣,距離最近的那次,就是李崇演在昭和殿宣昭他,他誇獎容卿明豔動人那次,那時候他還扮作一個毫無野心的俗人,時不時撒潑

逗笑引李崇演開心,必要時,不介意自己扮醜扮蠢。

從那個時候起,容卿就知道他有多可怕。

該有多沉的心思才能将自己隐藏地這麽好。

“你終于醒過來了,”頭頂傳來的聲音并不冰冷,輕松的語氣能看出他此時應該是心情不錯,“朕等了你足足一月。”

沈和光身穿龍袍在桌案後面穩穩坐着,後背靠在椅背上,容卿微微擡頭,只能看到下面那雙腳,而旁邊,似乎還有別的人。

不等容卿回話,她就聽到另一雙腳的主人橫插一句:“縣主若還是不好,獄中那位怕是要挺不住了。”

“哦?是用刑太過了?”沈和光有些驚疑,卻不是擔憂。

“不是,是李缜身子本就孱弱,受不得那樣的苦。”

那人的聲音很特別,屬于男性的嗓音,語氣卻很陰柔,容卿聽到他說第一個字時,身子便一震,那聲音她太過熟悉了,如果說李崇演是她排在第一號的頭等大敵,那個人便是第二個她要尋仇的人。

只是,他怎麽會在這?

容卿這次擡起了頭,當看到沈和光身側站着的那個白衣青衫書生模樣的男人時,手心忽地攥緊。

蘭子衍,跪行十裏只為了娶她姑母,卻在卓家背後狠狠插了一刀的人。

蘭子衍是徐亥府中門客,蘭氏姐妹在她眼裏,一直都是為徐亥所用的人……容卿身子忽然如墜冰窟,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闖進了一塊陷阱一個誤區。

真正想要卓家死的,恐怕不止一個李崇演,不止一個徐亥吧!

容卿的心中太過驚駭,以至于她都忘了聽兩人對話中的細節,自然也沒在意他們提到的人。

可是沈和光卻發話了。

“永安,你可知,朕為什麽會留你到此?”沈和光眼中鋒芒畢露,揭下面具的他,只剩下令人心中震顫的威嚴。

容卿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驚慌失措地垂下頭:“不知。”

沈和光笑了笑。

“這還要托李缜的福,他怕朕殺了你,告訴朕,他只會把傳國玉玺的下落告訴你,這些日子,無論朕怎麽嚴刑拷打刑訊審問,他都不開口,就一直等着你清醒過來。”

他的聲音滿含威脅。

“現在你醒過來了,該去看一看他了罷。”

作者有

話要說:換地圖了換地圖了,安陽變成前塵往事,皇姑母的課程都教完了,接下來該有請下一個老師了。

啊,你問我三哥怎麽了?繼續看呀!

啊,你問我四哥哪去了?繼續看呀!

別打我。

話是這麽說,還是請準許我請個小假,我已經連續三天兩點多更新了我真的肝疼,周末我想休息一天,假不是白請,周日會補更。

另外評論區有問我更新時間的小天使,這裏再說一下,作者社畜,有本職工作,回家一般晚九點開始碼字雷打不動,運氣好不卡文能十二點更,運氣不好卡文有時候就會拖到一兩點,總之更新時間一般在0-3點左右。

所以大家第二天白天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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