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皇後三十三課

李績面露不快, 那聲尾音向上一提,帶了些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你喊我什麽?”

他邊問,邊擡腳向前走了一步, 以一種侵占的姿勢将她籠罩,靠近的一瞬, 他看到眼前的人微不可聞地瑟縮了下身子,雖然只是微弱到近乎沒有的動作,卻叫他心頭上燃了許久的火焰被悉數澆滅。

她不喊他四哥,只一聲冷冰冰的“陛下”, 混不在意地劃出距離感, 跟回憶狠狠割裂。

五年之後的再次相遇, 她遠比他想象之中要更冷靜, 更讓人無法琢磨,指尖輕顫, 那顆忽而墜落的心有些空蕩蕩的。

“陛下。”容卿回答他的話,慢慢擡起頭來,一雙烏瞳水汽氤氲, 分明比從前更加明豔了, 卻莫名讓人覺得猶如無底深淵, 探不究竟。

容卿紅唇輕啓:“妾喚您陛下, 有錯麽?”

聽到她自稱“妾”時, 李績眸中有光微動,又在下一刻反問聲出後,驟然沉下臉去。

兩人之間隔着半臂的距離, 空間給人留有餘地,讓李績覺得眼前人有些遙遠,他忽然更近一步,淩冽氣壓落下,周身散發的冷,像是要将所有都凍結一樣。

“還像從前一樣,喊朕‘四哥’。”

那是個命令的語氣,不容置疑。

話一出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對一個稱呼如此在意。

他記得她從前喊他“四哥”時,總是以各種各樣的語氣和姿态,那是一個活靈活現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一個毫無感情的木頭。

容卿昂着頭,清亮的水眸中倒映着他的輪廓,靜默片刻,她只是淺淺點了點頭,照他說得那樣,又喚了一聲:

“四哥。”

也沒有反駁,也沒有拒絕,也沒有不情願,也沒有鬧脾氣,就是一聲聽不出喜怒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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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績說不清楚,但他感覺自己想聽到的并不是這個,可他又一時挑不出錯處,任憑心中火氣瘋長。

只是好好的相逢,他不想把五年後的第一次見面弄得如此僵,大殿之上暗香浮動,流光抛入,照映地人影斑駁,李績輕出一口氣,壓下心頭湧動的愠火,将頭微微偏向一旁,嗓音暗沉低啞:“封後大典的日子禮部正在拟定,不出意外的話,

就在這月十五。”

李績說到這,偷偷瞥了一眼容卿,卻見她還是那副模樣,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他說話,李績眉心一蹙,剛要提醒她,容卿已頓首回應。

“好。”

沒有多餘的話。

李績愣了一下,暗沉的雙眸微微睜大半分,眼中似有錯愕,然後逐漸消逝,剩下一抹不易察覺的失望來,他陰下臉,繼續道:“以後你就住在玉照宮,那裏你應該住得習慣一些,朕早就讓人打點好了,今日你便住進去罷。”

容卿聽到“玉照宮”三個字,輕輕眨了眨眼,卻不見什麽異樣神色,她點點頭,又應了聲“好”。

李績閉了閉眼,眉頭皺得越發緊了,呼吸也變得粗沉,似在極力壓制心緒:“朕答應你的事,現在已經兌現,朕……沒有食言。”

容卿向後撤下半步,手疊在腹下,彎身的弧度恰到好處:“多謝四哥。”

禮數甚是周到。

然而就是這聲不夾雜一絲感情的道謝,猶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好不容易被壓下的狂風驟然掀起,李績一下抓住她胳膊,将她連人帶魂都拉到自己身前,幽邃目光藏着無盡星火,灼灼傷人。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聽話了?”

那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壓出來。

容卿被拉着踮起了腳,卻低垂着頭,窩在他胸前看不到的地方,隐藏在黑暗下的雙眼閃過一絲不耐,李績若是能看到她此時的神情,就應該能明白,那并不是聽話,也不是乖順,而是疲于應付的敷衍,不想多說一句的厭煩。

但即便就是聽話,他又有什麽可發火的呢?

有一個低眉順眼的皇後,尊他為天,處處不敢忤逆,那不才是最合格的天子背後的女人嗎?

李績看着猶如木偶一般的她,心頭業火難消,明明剛見面時看到他就瑟縮,此時卻收起不願他靠近的抗拒。

像是一具失了靈魂的空殼子,沒人會對一個空殼子珍視愛惜。

“不說話?”李績忽然哂笑一聲,拉着她的手腕步步緊逼,慢慢将她逼至龍床前,李績沉着臉将她雙手鎖至身後,前身像大山一樣壓下來,氣息近在咫尺,“你最好一直這麽聽話。”

李績忽然擁她入懷,以一種非常契合的姿勢,壓

下唇瓣,撷香索吻,熾熱驟生,将披風席卷的冷潮吞噬,他在她領地肆意妄為,直到交纏的呼吸微滞,李績才擡起頭,在她頸窩輕喘。

“朕等了這麽久……”

聲音嘶啞撩人,剛才的吻也讓容卿有些忘情,她身子打着顫,神思迷離,微張的朱唇随呼吸輕開輕阖,沒有半分抗拒,甚至還有些沉迷的表情讓李績有些錯愕,但錯愕很快消弭在升高的體溫裏,貼合的觸感讓人心癢難耐,李績伸手将她頸前系帶輕輕一扯,披風随之墜落,将她姣好的身材顯露出來。

李績看着身前那雙勾人的招子,眸色一暗,之前的怒氣都被欲望取代了,他忽然俯身将她攔腰抱起擱到床上,斑駁的光映出塵粒,将一室春光旖旎襯得正好,他抓住她兩只手固在頭頂,看着因動情而微紅的臉頰,終是按捺不住,俯身親吻她的脖頸。

“咚咚”

他的動作被兩下敲門聲阻斷。

李績擡起身,有些煩躁地翻身坐正,殿外王椽的聲音已經傳來。

“陛下,承香殿的翠屏來傳話,說陸妃娘娘病了。”

李績皺了皺眉,轉頭看了容卿一眼,随後沉默着下了床,整了整自己的龍袍,已經完全恢複如常,和剛才的他判若兩人。

“喊太醫了嗎?”

門外的聲音很快就回應:“喊了,只是娘娘身子難受,一直哭,翠屏沒辦法,才過來找陛下。”

李績眼光流轉,靜立片刻,他便擡腳向外走去,走出幾步之後,才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對容卿道:“你在這裏等朕,哪也不許去。”

說完,匆匆打開殿門走了。

容卿支着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将肩頭的衣裳重新披上,門複又打開,她擡頭一看,發現是煙洛,煙洛的臉色有些複雜,像是擔憂,又有不忿,她快步走進來,将肩上的包袱拿下去放在手上:“主子,你……”

容卿不在意她的臉色,只是随處看了一眼,最後将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麒麟香爐上。

“煙洛,點香。”

煙洛一怔,趕緊蹲下來仔細打量她:“又犯頭疼了嗎?”

容卿搖了搖頭:“沒有,就是這殿裏的味道讓人聞着難受,你換上咱們的香吧。”

“可這是紫宸殿……”

“無妨

,”容卿系上腰帶,“聽我的。”

煙洛遲疑一下,最後點了點頭,拿着包袱走到香爐前。點上她們帶來的香之後,容卿的臉色明顯好了不少,煙洛走過來,偷偷端詳着她,看到她細白脖頸上的紅痕,微微張開口,捂唇掩住驚呼。

容卿餘光瞥到她的異狀,順着她視線低了低頭,雖然看不到,卻懂了煙洛的驚異從何而來,她拉緊了衣領,起身走到了旁邊的軟榻上,好像不願意在床上多待。

煙洛眼中的驚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不解和疑惑,甚至還有一絲沒有源頭的憤怒。

“主子,奴婢有一事不解,”她行至軟榻前,眼睛直直地看着端坐的人,忍不住問道,“主子為什麽要回來?”

……

王椽覺得見過卓家娘子之後的陛下跟之前大不一樣,周身散發着寒冰氣息,他跟在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出,一直到承香殿,臨到門前了,李績才嘆了一口氣,身上的煞氣消減幾分,變得沒有那麽吓人了,他才跨進去。

內殿的青紗簾後躺着一個人,隐隐傳來哭聲,宮人見李績過來了,紛紛要跪地行禮,李績手一擡,她們便會意,悄悄退至一旁,床上的人到底聽到了響動,緩緩轉過身,從被子裏頭露出頭來,臉上哭得梨花帶雨,鼻子眼眶都紅了,着實讓人看着憐惜。

李績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太醫怎麽說?”

臉上浮現喜色的女子才剛要張口說什麽,就聽到了這聲不甚在意的冷淡語氣,話頭便被吞了下去,笑意也消失不見,旁邊的宮人見了,急忙代替回答:“說是尋常的風寒,開幾副藥煎着喝了就不礙事了。”

李績點了點頭,低頭去看床上的女子:“聽太醫的話,把藥喝了,就不會難受了。”

那聲音雖然聽着溫柔,卻沒落到實處,不像是真的在關心她,陸清苒半坐起身,眼圈漸漸發紅:“陛下,臣妾不想喝藥,藥太苦了……”

李績笑意不變,聲音卻陰忖忖的:“不是病了嗎?”

“病了,就得吃藥。”

他重心落在“病”字上,讓陸清苒心裏一顫,頓時感覺自己稱病見他的謊言都已經被看穿,她低了低頭,聲音小得聽不清。

“是……”

李績擡

手安撫似的搭上她的肩頭,眉眼變得柔和,好像剛才暗露危險的人不是他一般,“要是還不好,就再來找太醫看看,有什麽事,派人到紫宸殿,朕會來看你。”

陸清苒一驚,擡頭時發現李績已經站起來了,似乎是要走。

才來就要走了?

“朕還有公務沒處理完,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說罷,他轉身便走,沒有一絲遲疑,王椽急忙跟陸清苒彎了彎身,然後緊緊跟上。

床上的陸清苒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坐在那處,直到殿門被緊緊關閉,她才回過神來,有些氣急敗壞地将枕頭抛了出去。

李績出了承歡殿,眉頭便又皺起來,眼中閃過一絲不耐。

王椽心裏不解,可又不知道該不該問,李績看他猶豫不決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你想說什麽?”

沒想到自己所想被陛下看穿,王椽趕緊低下頭,他跟在李績背後,擡眼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口:“陛下好像早就猜到了娘娘是裝病,為什麽還要過去?”

李績輕哂一聲:“陸家的不滿都傳到朝堂上去了,朕什麽都不做怎麽行。”

王椽一聽他這麽說便明白了,只不過是安撫罷了。

面子上總要過得去。

“娘娘也只是想留住陛下,想必是今天縣主入宮的事,讓她心裏不安了。”王椽似是随意說了一嘴。

李績忽地停下腳步看着他,王椽被他突如其來地注視盯得心中發毛,又不敢說什麽,只好低垂着頭。

“這就是争風吃醋嘛,宮裏女人一貫的伎倆。”李績低聲說了句,不像在跟王椽說話,反倒像自言自語。

“這才是最正常的不是?”李績說完,轉身繼續向前走,只是這次腳步更加迅速了,王椽又有些跟不上。

走出幾步之後,他才發現李績并沒有去宣室殿,而是徑直朝原路返回,還是紫宸殿的方向。

不是去處理公務嗎?

王椽心裏疑惑,也不好多說什麽,沒一會兒就回到紫宸殿,李績讓王椽不許跟進來,看到殿門虛掩,直接走了進去,屋裏面有淡淡的說話聲,李績一聽,腳步便放輕了。

“當然還是外面好……”

容卿坐在紅木矮幾前,玉手支着下巴,眼神黯淡無光,她嘆

了一聲:“皇後啊……聽着這名頭多響亮,能讓萬千女子都趨之若鹜的位子,我還不屑一顧,讓旁人聽到了,定要罵我不知好歹。”

煙洛動了動嘴,想要反駁她這句話,容卿已經擡頭看她:“不過,确實也有許多好處的。”

“我名喚容卿,前頭不還有個‘卓’字嗎?”

她笑着說這句話,神情卻是冷的,李績看不到她的面色,只能聽到那話裏的野心和不可揣測的深意,他拳頭一握,腳步向前踏出,卻最終頓住了身子,繼而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和這一章都埋了個小彩蛋啊,不過好像沒有人發現,四狗哥哥有些失望。

今天評論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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