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皇後四十七課

容卿靜靜地看着李績, 被握着的指尖傳來陣陣暖意,他掌心發了汗,刻意壓着顫抖, 溫熱的觸感清晰又真實。但她就是沒有一點波瀾。

秋瞳閃映着燈火的光,她紅唇輕阖, 只有呼吸是活的,剩下的所有都是死的,她從前也這樣看他,高昂的頭, 挺拔的背, 堅毅的側臉, 不茍言笑的神情, 她一一納入眼裏,那時候一切都是鮮活的, 眼裏的他也有生命,只不過都被他當做了理所當然。

李績忽地垂下了頭,胸口似生生挨了記猛錘。

原來沒見過火熱絢爛的色彩, 就不會感覺到此時黯淡無光的黑白, 容卿不是故意非要這樣的, 她只是很難……很難再被他給打動了, 不是所有人回頭的時候都能看到還有人在原地等你。

他漸漸松開容卿的手, 重新坐了回去,對面的人好像又失神了,手僵在半空中, 久久沒有放下,李績動了動唇,末了發出一聲輕嘆,那人恍惚一怔,猝然回過神,微蹙起眉,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你總要這樣麽?”容卿神色難得露出一絲惱怒,那話便脫口而出了,說到一半卻忽然頓住,好像想到什麽似的,斂眉低首,沉思一會兒,才又揚起臉來,方才眼中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都消失了。

卻不知她任何變化都被李績看在眼裏。

又或許不是不知,只是懶得作更好的僞裝罷了。

李績聽到她那句話,垂了垂眼皮,自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嘆,小聲哂道:“這也不是朕能控制得了的……”

那聲音太輕,容卿正好按着矮幾站起身,一時沒聽清他說了什麽,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卻不想她因跪坐太久,冷不防地一下起身,兩膝軟了軟,自己又踩着了自己的裙角,身子那麽向前一踉跄,眨眼間便要倒去,李績眼疾手快,将矮幾往旁邊一踹,兩手前伸,正正好好借住了容卿的身子,順帶往自己懷裏一撈,行雲如水的一套做完,免去摔着的人還有些愣怔。

她平時不會這麽笨手笨腳,眼下這副模樣,看起來着實像投懷送抱,容卿回過神來,猛地一用力,将李績推出去半步遠,還未來得及感慨猝然離開的柔軟,他腳上已踩

到了翻倒的矮幾,鞋底一滑,結結實實地摔坐在地,還帶走了旁邊架上置的一只白釉雙龍耳瓶。

“啪嗒”一聲,震得容卿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自己這麽一推,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

“怎麽了怎麽了!”外間候着的王椽火急火燎地趕過來,就見陛下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身邊都是碎瓷片,旁邊還放翻一張木幾,而皇後娘娘則十分震驚地看着自己的手。

王椽腳步一下子頓住,想上前把陛下扶起來,可又覺得自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應該先避開。

不等他糾結,李績已經沉着臉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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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出去!”

那聲怒喝尚存幾分壓制,王椽卻覺得頭頂發麻,他趕緊麻溜地退出去,直接退到了殿外,還把聽到聲響要進去的玉竹給擋住了,一邊關上殿門一邊煞有介事地道:“別進去,會死人的!”

玉竹不明所以,但也被王椽的臉色吓到了,連連“噢噢”地點頭,又有些擔心裏面的容卿。

容卿端着手踟蹰不前,眉眼中閃過一抹心疼。

本覺失了顏面而臉黑的李績看見那抹心疼後瞬間心裏好受多了,然而順着她視線看過去,目光觸及到一地碎片,眉頭立馬皺起,他趕緊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的龍袍,咬着牙道:“回頭朕還你一對兒!”

說的是被他摔碎的那只瓷瓶。

容卿回過神來擡眼看了看他,神色沒有什麽變化,既不過去扶他,也不問他摔得痛不痛,她轉身坐到床邊,點頭應了聲:“那好。”

那好。

李績胸口的一股氣又頂了上來,氣得他眼冒金星,可之後呢?

看着床前歪着身子坐着的人,視線壓根就沒落在他身上,那滿心的怒氣不知該往何處發洩,知道她什麽情形,所以沒辦法苛責她什麽,如果裝作在意來對他噓寒問暖,那他心裏恐怕更不好受。

就這樣吧,就這樣也挺好,李績嘆了一聲,将左手背在身後,起身時不小心被碎瓷片劃到的傷口正流着血,落在鳳凰圖樣的紅底地毯上,正好掩蓋了血跡。

他走到容卿身邊坐下,順了順氣,好聲好氣道:“你我如今已是夫妻,下次可否不要這麽推開我了?”

容卿不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聽見這語

氣,頗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方才也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不知道,但抵觸的情緒很明顯,李績知道兩個人說的也不是同一件事,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容卿看他在這長籲短嘆,心裏倒是有些新奇,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四哥,他總是沉着一張臉,心裏裝着乾坤,哪有他擺平不了的事?少年時就是如此,拒人于千裏之外,從不讓人走進他心裏,通身都是冰冷的氣息,還要說些讓人無敵自從的話……

容卿想着想着便覺得窒息,她搖搖頭,揮去那些不好的回憶,恢複一貫的神色,忽然道:“明天讓萱兒回王府吧。”

李績一怔,擡眼看她:“你不想她在這陪你了?”

本來就是煙洛的意思,也不是她把萱兒招進宮來的,聽見李績脫口而出的話,容卿皺了皺眉:“我沒說過要人陪。”

“但我看她在的這幾日,你很歡喜。”李績靜靜道。

容卿神色一頓,她在李績的眼裏看到不摻一絲雜質的認真,再重新審視這個問題,其實她心裏清楚,萱兒很重要,對她而言很重要,但就是這種重要,讓她不敢冒一點危險,将她推入危險的境地。

有時候她也會想,假如沈采萱不是沈和光的女兒就好了,一個公主的身份,沒帶給她絲毫好處,現在更是一份拖累。

“我是很歡喜,”容卿很坦然地承認自己的內心,只是眼底浮現出寒光一樣的冷意,“但沒必要讓她為了我,回到皇宮這樣的囚籠裏。”

“你覺得這裏是囚籠?”李績緊接着問了出來,然後垂下眼簾,“你是覺得太過拘束了嗎……”

不等容卿回話,他自顧自地說起來:“要是覺得宮裏無趣,朕可以特賜你一份敕令,出入宮只要來知會朕一聲就可以……你要是想看打馬球,那也随時可去東苑,想回王府也行,但以防萬一,身邊最好還是跟着點人吧……”

“朕回頭吩咐蕭文風,讓他挑一兩個人來,暗中保護你。”

李績說了一大通,沒給容卿回話的機會,她睜大了眼瞧他,如此啰啰嗦嗦的作風真真一點不像他,何況容卿說的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随時可去東苑看打馬球?”她急着問了一句。

李績為自己猜中她的心思而暗中竊喜,表面上卻神色如常,點了點頭。

容卿微微揚了揚眉,心裏不知為何松快很多,但她很快回過神來,透亮雙眸裏藏匿着一絲警惕,疑道:“你放心讓萱兒住在宮裏?”

這個問題似乎是一個禁忌,容卿進宮後雖然常和李績相見,但一次也沒有明說過這個問題,她雖然了解萱兒,知道有些事她不會做,但她卻不放心李績。

那是謹慎冷血到不給自己留一點後患的人。

能留萱兒一命,已經很讓她驚訝了。

李績挪開眼去,看了看前面挂着的山水畫,寒涼語氣侵入耳:“她父母并非死在我手上,血仇不在我這裏,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但她終歸是沈和光的骨肉,這一點是永遠無法磨滅的,就算李績不放在心上,也不能代表別人不會拿這點做文章,當初也就是因為這點,萱兒的真實身份,容卿連大哥也沒告訴。

京裏認識她的人有數,想要包藏住這個秘密,其實也不是難事。

容卿收回視線,淡淡應了聲:“但願四哥說的是真心話。”

她褪了鞋子,往床裏爬,嬌軀随意一窩,含糊不清的聲音已經從裏面傳來:“我困了,想睡了,四哥若是也困了,外面的榻上我讓人放了被子。”

李績聽不出她是真心話還是只是調侃,但就這樣當着他的面往床上躺,可見真是心大。

李績往裏坐了坐,睇了一眼自己受傷的手,這麽長時間血已經凝固了,傷口不深,所以自己止住了血,他用另一只幹淨的手扒拉容卿。

“不如我們再要個孩子吧。”

容卿脊背一僵,急忙轉過半扇身子,漆黑的眸子裏滿是驚疑……

宮裏消息從來都傳的很快,卓氏容卿自從入宮以來,李績就再沒踏足過後宮,平時除了紫宸殿宣室殿就是玉照宮,加上那日馬球場上的事,衆人終于肯相信卓氏在李績心中的地位了,卓氏雖為皇後,這樣獨得恩寵也實在罕有,可沒有人會覺得這樣的寵幸會長久下去。

帝王不長情,這是許多人心照不宣的事,世間容顏傾城絕世的女子繁不勝數,卻沒有一個人能得到帝王從一而終的寵愛。因為早年那些毫無根據的傳言,卓氏容卿

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本就不算好,封後消息一出時,甚至還有一些釣名沽譽的文人不惜觸怒卓家對容卿口誅筆伐。

豐京城裏漸漸謠言四起,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後,慢慢成了世人口中邀寵逞媚的寵妃,五年前的事情也被翻了出來,容卿是如何背棄家族大仇委身于先皇,又是如何身子骨軟成為沈和光後宮的女史,這其中更用心險惡的揣度也有。

陸清苒得了李績應準,回國公府見到了自己的父親,本想哭訴這段時間受的冷落,卻見陸十宴板着一張臉,見到她便訓斥道:“你背着陛下讓人散播這樣的傳言,是在把誰當傻子!”

作者有話要說:四哥人前:

滾出去!

都殺了。

看着辦。

四哥人後:

卿兒,你能不能……可不可以……要不要……(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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