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皇後四十九課

“主子, 洛寶林又來了……”

容卿正給沈采萱整理衣襟,身後傳來煙洛略有遲疑的聲音,手上動作一頓, 她慢慢折過身去,眼中劃過意味不明的神色。

她初入宮時, 洛甯三不五時就要往玉照宮走一趟,但容卿一次也沒見過她,後來被拒絕的次數多了,洛甯或許知道她的态度, 便消停了幾日, 今日卻不知為何, 又跑來玉照宮求見她, 這份锲而不舍的精神也足夠讓人刮目了。

先頭那幾日,容卿只是厭煩, 不願看到那些會擾得她頭疼的人,可一直躲下去總歸不是辦法,她總要見一見的。

她現在頭疾好了許多, 再想起後宮裏除了她以外那些女人, 也不會感覺到心煩意亂。

更主要的是, 既然是大哥獻上的人, 也不會白白進到宮裏, 說不準有什麽事是她不知道而洛甯知道的呢。

容卿沒說話,轉身看了看穿了一身男裝的沈采萱,将玉竹手裏的幞頭罩在她頭頂上, 上下打量一番,端地是個風流俊逸的少年郎,面上覆着一副白面具,雌雄難辨,更增添幾分神秘感。

沈采萱沒在意煙洛說的話,微張了手臂轉了個圈:“怎麽樣?我看起來俊嗎?”

一身隽秀風流之氣,難掩風華。

容卿附和地點點頭:“俊,小姑娘看了,夜裏怕是都要睡不着覺了!”

那其實是誇張的話,說是雌雄難辨,實際上男人和女人體格差異還是挺大的,仔細看看也能分辨出眼前人是個姑娘,不過一會兒要去東苑打馬球,穿男裝總是方便些。大盛自景仁年間,就非常流行女扮男裝,在京中貴女圈裏經久不衰,直到現在也沒什麽改變。

沈采萱“嘿嘿”笑了兩聲,兩手背在身後,身子微微向前傾,透過兩個窟窿眼,明亮的眼神看起來有些不懷好意:“那卿姐姐呢?卿姐姐見了我,夜裏可會睡不着了?”

容卿知道她在嘴貧胡鬧,将她往玉竹那邊一推,嘴上笑道:“不會,等你再長大些吧!”

一番調笑過後,容卿臉上笑意散去幾分,溫和雙眸看向玉竹,語氣淡淡:“你先帶她去東苑等着我,今天初五,大哥應該在校場,別亂跑,我一會兒就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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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萱倒是沒說什麽,剛才煙洛的話她都聽到了,容卿要做什麽,她也猜出十之□□。

“你不準亂跑。”容卿扭過頭,恐吓似的瞪了她一眼,但絕無其他意味。

沈采萱踩着黑靴跳出去:“知道啦!”

但她還是很知分寸的,玩鬧歸玩鬧,出了殿門後就停下腳步,等玉竹過去了,才繼續向前走,容卿看着兩人離開,收回視線,眼神霎時間便得冷若冰霜,好像方才那個笑意溫暖的人,只是別人的錯覺似的。

“讓她進來吧。”

這話是吩咐煙洛的。

洛甯在玉照宮門前吃了幾次閉門羹後,終于得到赦令讓她進去,還在外面等候通傳的時候,一個身穿品竹青圓領袍衫的人蹦蹦跳跳地從裏面跑出來,看到她之後才收斂一點,正經邁着步子走路,只是目不斜視地越過了她,沒有行禮,徑直離開了。

洛甯正好奇時,煙洛已過來傳話。

午後日光正好,院落裏的廣玉蘭樹蔭搖晃,蕩漾着濃郁青蔥,初春的落寞消減幾分,有了些許朝氣,殿門正敞開着,檀木圓桌旁坐着一女子,穿着火紅的騎裝,手中執着一杯清茶,舉手投足間的淡漠疏離,仿似她非人間之物,而是天上人。

洛甯腳步微頓,有片刻失神,直到帶路的煙洛擰眉看向她時,她才低下頭,重新邁動步子走上前去。

她曾是個舞姬,步子同尋常人不同,每跨出一步都是正好的,連走路也像跳舞,曼妙生姿,光彩流照,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豔媚,只是低垂的頭顱又将風姿收斂起來。她行至容卿身前,很自然地跪地,行禮,沒有絲毫僭越。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

聲音也恭敬無比。

周到的禮數沉着的語氣不像個舞姬出身的人,豔烈的容姿卑微的态度又像是在泥潭沼澤裏摸爬滾打過的,容卿轉過頭看了看她,上下打量一番,只是視線未停留太長時間:“起來,坐吧。”

其實她不必一見面就行此大禮。

容卿看着她起身落座,眼睛都是瞥着地下,不曾擡頭看過她一眼,眉間微蹙:“你過來,不是只在這發呆的罷。”

手中茶杯底落到桌上,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上來就很是不客氣。

于公

來說,她是後宮之主,沒道理不喜歡還要和顏悅色,于私來說,洛甯是卓家的人,到底要聽她使喚,就更不必要假惺惺了。

杯子的聲響沒有吓到洛甯,她只是終于擡頭看了容卿一眼,然後捎下門外,依舊緘默不言。

容卿明白她的意思了,擡起下巴對煙洛點了一下,煙洛領命,将殿門關上,屋裏便只剩下三人。

洛甯這才開口:“皇後娘娘入宮來,王爺可否有讓您吩咐我什麽話?”

她上來便是這樣一問,反倒讓容卿神色微怔,容卿轉頭睇着她,稍後一笑。

“要你萬事聽我的。”

洛甯輕輕眨了眨眼,容卿又問:“大哥曾讓你做過什麽嗎?”

素不相識的兩個人,懷揣着不同心思碰頭,無法全然相信對方,自然是不會推心置腹的,容卿幾乎是瞬間就篤定了洛甯身份的不簡單,她絕不只是用來讨李績歡心的玩意,或者說曾經不是。

她問話時的語氣,都像極了屬下問主子吩咐時的模樣。

洛甯好像有些失望,唇角一扯,露出一個不太美的笑來:“皇後娘娘不必試探我了,您要問什麽,我只會知無不言,哪裏敢瞞着呢。”

“我沒什麽可問的,不是你來找我的麽?”容卿氣定神閑地拿起已經快涼了的茶,喝了一口,深色眼眸又看向她,“不是有求于我,你三番五次地來,又是做什麽?”

容卿語氣不甚客氣。

她不知大哥都交代過她什麽,她也不在意,更不想理會。

倘若真是固寵,那不管是她大哥卓承榭還是陸家蕭家的人,都真真是押錯寶了,四哥不是一個會陷于美色荒淫無道的人,他永遠時時保持冷靜,以香裹挾,以色侍人,最後都會被他的冷漠擊敗,人們自以為用宮妃束縛住了四哥,其實是四哥用表象迷惑了他們才對。在不觸及到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美人入懷又有什麽不好。

得看透這一點,再去想該如何從李績那裏讨來點好。

而在這之間,她一點也不想與人合謀什麽。

洛甯低垂着頭,面皮有些發白,沒了初時的冷靜,容卿看到她擱在膝上的手指絞纏在一起,似乎在猶豫着該怎麽說話。

容卿卻沒太多時間跟她在這裏耗,已經和萱兒約

好了要打馬球,眼下萱兒已經去了,分開一會兒她都不放心……想着,她身子已經離了凳子,凳腿與地面蹭出一聲響,洛甯猛然驚醒過來,卻是離開座位直接跪了下去,語氣有些急躁。

“在後宮裏孤苦無依,王爺……怕是也放棄我了,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求在娘娘這尋得一絲庇護,求娘娘恩準!”

她伏在地上,肩膀抖抖索索的,應是真的害怕。

放棄?

容卿留意那兩個字,心裏莫名顫了一下,她站直身子,看着那人頂上金飾,眸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探尋。

但緊接着,就聽她冷道:“我沒有入宮來之前,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嗎?”

洛甯面色一僵,揚起蒼白的臉,有些恐懼,又有些絕望。

“你如果只求活命,現在好像沒緊迫到要來求我。”

容卿最後看了她一眼,煙洛已将殿門打開,她轉身跨出一步,不再理會跪在地上的洛甯。

這個人從進門開始便兜圈子,絕口不提自己的來意和目的,時時審度着自己的态度……可是只有一點,她似乎無形中還是表露出了。

比起試探自己,她似乎更在乎大哥如今對她的處置和打算。

洛甯看着容卿遠走,有些失望地跪坐在地上,玉照宮宮人過來小聲提醒她,她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出了玉照宮,在甬路上走出幾步遠,她忽然停下身子。

“彩鈴。”

“奴婢在。”

“你跟着去看看,”她壓低着音,神色晦暗不清,“看這打扮,應該是去東苑的……”

“奴婢……不能過去。”

“沒關系,只遠遠地看一眼就好。”

東苑。

容卿很快就到了。

剛才那場短暫的交談并沒有影響她的情緒,跟煙洛匆匆趕至東苑後,她已将之前所有抛諸腦後,只站在草場邊緣一心找尋萱兒的身影。

最後是在一處角落裏看到她。

沈采萱正騎在一匹溫順的小紅馬上,她身子僵直,一動也不敢動,像是一尊雕像,玉竹站在下面,張着手做出接着的姿勢,似乎是怕她掉下來,雖然明知這樣做沒有用。

前面還有個人在牽着缰繩,時不時地回頭看馬上的人一眼,嘴上不知說着什麽,神色頗有幾分不屑。

容卿擡

腳走過去,路過的玉麟軍見過她,忙低頭行禮,容卿也沒有理會。

“行不行呀,說要跟娘娘打馬球,以為你會騎馬呢!結果上來了就動都不能動了。”牽着缰繩的人脊背停止,微微偏頭,下巴昂起,嘴角噙着一抹笑。

馬上之人不服氣地回嗆一句:“我這不是要學麽?”聲音卻小得可憐,好像怕驚動身下的馬兒似的。

男子聽不出她的害怕,回身苦口婆心地指着她的腳:“那你腿得夾馬肚子,你夾一個試試?”

“我試試……”沈采萱說着,試探地夾了下馬肚子,沒用多大力,可馬兒聽話,真就颠颠跑了起來,它一動,身上的人兒膽子又給吓沒了,嗚哇哇地叫了起來,抱着馬脖子就不敢松開。

“哈哈哈!你真是針尖一樣的膽量,有我牽着缰繩呢,你怕什麽!”

容卿已然走近了,跟悠閑往過遛達的小紅馬碰上,将兩個人的對話聽個正着,那人嘻嘻哈哈地把人嘲笑一通,扭頭看到容卿,笑容一下就僵在臉上,然後急忙“籲”了一聲,讓馬兒停住,給她抱拳行禮。

“屬下見過皇後娘娘。”這聲音聽着正經不少了。

沈采萱聽見聲音,慢慢擡起頭,見是容卿,臉上染上一抹緋紅,料定自己方才的模樣都被她看在眼裏了,竟還有些不好意思。

容卿知道萱兒不會騎馬,剛剛那副膽小如鼠戰戰兢兢的樣子很是正常,而且她戴着面具,看不到神情,所以她沒放在心上。

反倒是那人在這,她有些驚訝。

“蕭文風?”

“屬下在。”

“你怎麽在這?”

蕭文風遲疑一下,後吞吐道:“是陛下的命令。陛下讓我……”他話說一半,偷偷瞥了沈采萱一眼,一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模樣。

李績讓沈采萱進宮來,實際上還是很小心謹慎的,不可能不讓人暗中盯着,不管是出于監視,還是保護,只是讓容卿想不到的是,他會讓蕭文風過來。

他如今可是李績親禦的金翎衛指揮使。

但再深深一想,被委派這層任務的人,首要便是知道萱兒的真實身份,就算不知道,接觸的過程中也很可能會知道,而當年蕭文風把她和萱兒帶出宮城,是知道她的存在的。

如果

是他,就能省去不少麻煩。

“你還管教人騎馬嗎?”容卿淡淡掃了他一眼,蕭文風身子微頓,忽地把缰繩甩開,動作幹淨利落。

“可以不管!”蕭文風抱劍站到一旁,一副“老子懶得管”的神色,然後又裝模作樣地加了一句,“但我看她實在是太費勁了。”

“費勁”的沈采萱臉漲得更紅了,容卿一看,趕緊代替蕭文風站到馬兒前,伸手撈過缰繩尾巴握在手裏,寵溺地看着上頭的人,微微一笑:“不是很難的,別怕,我教你。”

沈采萱這才露出笑容來,蕭文風偏頭看向一旁,無聲地嗤了一下,但也不敢太過放肆,如今那個卓小娘子是皇後娘娘了,他得尊着敬着,不然跟她大哥一樣挨板子就得不償失了。

容卿這邊牽着缰繩向前走,沒有理會他,她溫柔地順着小紅馬的額頭,以此示意采萱這馬沒什麽可怕,沈采萱有些放心了,這樣騎着馬走出去幾步,像克服了多大的困難似的,高興地擡起頭:“我好像會一點兒了!”

話音剛落,她臉上卻一僵,看着不遠處走過來的人,下意識瑟縮下脖子,容卿也注意到上面的動靜,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是卓承榭正帶人走過來,旁邊還跟了一個人,那人一襲白衣,溫潤如玉,臉上還是一貫的柔和笑意。

東苑旁邊便是玉麟軍,在這見到李缜不奇怪。

奇怪的反倒是她大哥居然跟李缜在一起。

互相一番見禮,沈采萱緊張地抓着馬鞍,好在有面具遮擋着,別人看不出她的局促,卓承榭冷眼掃過來,她只覺得脊背上寒毛聳立,立時如雷擊了一樣,一句話都不敢說。

容卿只是看着來人:“大哥怎麽跟楚王殿下在一起?”

李缜手指微蜷,現在身份不同了,她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嬌嬌地喊他一聲“三哥”。

又或者是刻意疏遠。

卓承榭言簡意赅:“聽說你要來打馬球。”

容卿要過來,自然不是一時興起想來便來,是先要傳下令去布置一番的,至于卓承榭從哪得來的消息,自然有他的辦法。

但聽着他話裏的意思,竟是故意過來找她的嗎?

那和李缜在一起,或許只是巧合。

卓承榭偏開半扇身子,跟容

卿道:“你過來一下。”

她雖然是皇後,但他是她哥哥,用這種語氣說話,似乎也沒什麽不妥,容卿腳步微有遲疑,還是向前走過去,兩人有話說,別人不可能自讨沒趣還要跟着。

諾大的草場,給兩人說話的地方顯然是有的,卓承榭背着手走在容卿身側,遠處傳來練兵聲,身後的人距離一點一點拉遠。

“大哥有什麽話要說?”容卿先開口,卓承榭腳步頓了頓,扭頭看了她一眼:“那天在那球場上,陛下抱着你就走了,你……”

“我沒事,”容卿知道他後面要問什麽,飛快地回了一句,只是神色有些不解,“陛下沒有跟大哥說嗎?”她記得祝福過李績跟大哥報一下平安,畢竟那天鬧出的動靜還挺大的。

“說了,”卓承榭點了點頭,“就是還有些不放心。”

容卿停住腳步,看了他一眼。

“怎麽了?”卓承榭不解。

“沒什麽,”容卿繼續向前走,轉頭看着前方,幽幽目光映出無盡星火,只是微有落寞,“是陛下那天太小題大做了。”

她作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解釋,卓承榭好像沒聽見,只記着心頭要說的事:“封後大典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當是你跟陛下有什麽不愉快,可觀陛下神色,卻一切如常,可祭禮取消不是小事,如今外面的傳言,對你很是不利。”

“只是祭禮而已,我如今依然是皇後,大哥大可不必擔心。”

她的聲音冷冰冰的,讓人聽着有些不舒服,卓承榭神色一頓,眉間松展一些:“我只是有些擔心你……”

“但大哥的模樣,更像是在擔心祭禮。”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使得對面的人面色微白,仿佛被戳中了心事般,神情有些窘迫:“這沒有什麽不同。”

他随即回了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了!我來晚了!

真的很抱歉,這兩天很不在狀态,跟喝多了一樣,腦子不清醒,所以一直沒更新,讓大家久等了。

周末争取多更吧,本章評論有紅包。感謝在2020-01-09 02:36:17~2020-01-11 23:59: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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